段嘉慕继而拉起姜漾的袖子,把那处已经好的差不多的皮肤展现在灯下,所有人眼前。
“她早就被咬了。”
“什么?!”
“那还不赶快杀了她!”
杞恒鑫首先意味到不对劲,把他们举枪的动作拦了下来,看向姜漾:“感染几天了?”
“今天是第八天。”
人群寂静,没有人再说得出话来,这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打在他们脑门上。
八天,已经超过他们所知道的最长期限。
而且肌肤已经长好,不像别的感染者一样会溃烂,无法完全愈合。
车库的电路开始滋滋响,所有人都怀着同一个信念前进,而现在她告诉他们……
有例外。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等同于——
“等同于想要彻底消灭这场灾难,不是没有可能。”
“等同于这个人,就是解药。”
“等同于我们的家人说不定都能回到我们身边。”
“等同于我们的生活都有希望回到正常的轨道。”
“她自身合成了抗体。”
“你们要是杀了她,杀了我们,就真的和原来的生活说拜拜吧。”
“下一个这样的人出现你们能等到吗?”
鸦雀无声。
姜漾注意到杞恒鑫的手有往下放的趋势。
每个人都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不需要奔逃家人相伴的时刻,回到那个各自不同生活的世界。
而不是现在唯一一个信念——活着。
如果人类连这些都不奢求,那世界就真的到末日了。
再自私的人,也会有软肋。
杞恒鑫终于放下了枪。
他朝着愣住的一众人发号施令。
“张三,去开车,时间要到了。”
他的眼睛盯着姜漾,再恍到他们身后的段昕身上,从怀里掏出通讯器,开始对着那边说话,语气渐沉。
“报告安全总部。”
“本次行动……”
“一共二十一人。”
“约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到达。”
所有人如同大梦初醒,各自做起工作,杞恒鑫朝他们挥了挥手。
“上车。”
段嘉慕握着姜漾手的力道终于松澥下来,手心全是汗,将她的手腕捏出一道红色的印。
段昕跑过来扑进他怀里,而他头上这时候滑下来一颗汗。
他把段昕抱进怀里,转过头来面对着姜漾。
“对不起,把你捏痛了。”
姜漾摇摇头,在兜里掏了一会儿没找到的纸,只能踮起脚,用袖子给他擦汗。
“辛苦了。”
“恭喜你。”
“赌赢了。”
段嘉慕有一瞬间的怔愣,还是任由她给自己擦完了汗,才缓缓从半蹲的状态直起身子。
这一刻,他黝黑的眼珠里迸射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包裹着秋日落叶,归根入土的眷属感扑面而来。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过身朝卡车车厢走去。
“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输。”
三个人朝着车厢走去,只剩下姜漾一个人楞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些年纠结于输与赢,对与错的人只有自己一人。
感情本来不分彼此,不讲究对错。
原来是自己错了。
段昕在不远处朝着她招手。
“妈妈,快过来。”
段嘉慕与慧子听到喊声同时转过身来,驻足原地,等她上前。
姜漾的心底猛地震动,众多山脉顿时崩裂垮塌,扬起风沙,崩裂声不绝于耳。
她朝着三个人跑过去。
“好。”
她终于彻悟,原来不论自己走到哪里,不远处总会有人等在那里。
不论自己是犯了错还是淋了雨,那人就在那里,转过身,用那一双少年气蓬勃的眼睛望着自己。
什么也不说。
又好像有千言万语。
车辆按照规定时间离开了车库,引擎声惊起清晨的困倦,也吵醒了不少人。
姜漾挤在段嘉慕身边,慧子挨着她坐在卡车的最边上,段昕被段嘉慕抱在怀里。
说起来,这辆车也被改装过了,周围的挡板刚刚挡住他们的头顶往上一些,还权限于他们都坐在车里。
车的两边是两横排座位,挨着边缘,人与人面对面,膝盖几乎要撞在一起。
他们四个人坐在最边上,时不时接受一些打量的视线。
车驶上大路,引起了一些晃荡的丧尸注意,血肉模糊的就朝这边追过来。
他们所有人同时把头朝向唯一没有挡住视线的车辆尾部。
这才发现,追车的人不只是丧尸。
还有被引擎声惊醒的,被丢下的人。
他们有的锲而不舍的往这边跑,然后被丧尸扑到在地上,被啃食的一干二净。
刚开始还有呼救声,谩骂声亦或是尖叫声。
但不过几分钟,就只剩下撕咬与进食的声音了,就连枪声也偃旗息鼓。
杞恒鑫带了不少武器走,被留在别墅里的人只剩下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他们默契的再次转回头来,各自盯着自己脚前的一片铁皮,仿佛已经闻到空气传过来的血腥味。
车厢内部开始有人谈笑风生。
没有一会儿半个车厢的人都开始加入,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了掩饰什么。
唯有他们四个沉默不言,没笑,没哭,只是做个旁观者,仿佛看着当初的自己。
秋天的风夹着寒,周边的树木也挂着水珠。
他们的头顶上遮了一层防水布,用捏在一起的铁丝挂起来,呈顶棚状。
段昕觉得冷,往段嘉慕怀里缩,他就把外套脱了下来,给段昕紧紧裹了一层。
他脖子上和胳膊上的那些伤痕暴露的很彻底,尽管被绷带缠着,她却好像长了一双透视眼。
段昕逐渐睡着了,哪怕经过崎岖路途时也没醒,段嘉慕护着她,转过头来,轻声:“我认为昕昕应该也有你这种能力。”
“产生抗体的能力。”
“所以不要担心,她会比我们活的更久。”
姜漾点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
“你的伤是怎么搞的?”
段嘉慕愣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黑色发丝被风吹得很凌乱,往四处飘,有时候遮住了视线。
“没事。”
“我一直都这样,不是吗?”
他突然有了一丝笑意,眼睑处也被风吹得干涩难忍,冻得慌。
可那颗砰砰跳的心脏落在胸膛,滚烫。
“姜漾,我们一直在受伤。”
“我们有哪一天没有往对方胸口捅刀子?”
“如果不是你提出离婚,我真以为我们要不死不休。”
姜漾把目光转了回来,他的视线太尖锐也太受伤,自己什么也辩驳不了。
因为错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这样的沉默与隔壁的欢声笑语好像隔了一面山、一条河,那边有多热烈,这边就有多寒冷。
她就在这短短的三分钟沉默中看见了过去的荒唐岁月,看到九年前少年朝气蓬勃的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且在这九年,致力于把自己从自怨自艾与黯淡中拉出来。
一次次鼓起勇气,一次次失望。
自己从来没见过他不堪一击的模样。
于是姜漾在踌躇片刻后,伸出手来,覆在段嘉慕被绷带缠起来的手背上。
段嘉慕一下子身体就僵了,目光凝固在手边人飘飘扬扬的长发上。
看到他自己曾认定的玫瑰,在这末世盛放。
姜漾声音铿锵,却再也没有隐藏。
“对不起。”
“那时候,要是我递给你一把伞……”
她埋下头:“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手背上的温度冰凉,并且不断颤抖,就像一个认错的小孩,来讨个原谅。
段嘉慕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夜晚,永远都会记得自己站在磅礴大雨之中无处可去,像一个落汤鸡一样,红了眼眶。
身边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颜面尽失。
那时候,他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掺和姜漾的生活。
直接把她推回深渊也好,让自己的能力全部作废也罢。
他绝对不会原谅她。
可是就是现在,她一个低头,一个认错,一个主动,一个服软,都在逼他。
逼他冲破那道心防。
那时候有多恨……
实际上就有多爱。
就有多离不开。
段嘉慕叹了口气,心跳如同擂鼓。
我认栽。
姜漾,我认栽。
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赢过。
他反手抓住冰凉的手心,力道之大,之狠,之无奈。
“姜漾,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埋头去吻那只手,吻曾经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头发耷拉下来。
“等到了安全区……”
“你再给我递一把伞,也不迟。”
“到那个时候……”
“一定不要下雨。”
姜漾与他在慧子歪嘴笑中松开了手,而自己伸手去理了理段昕身上的衣服。
她往段嘉慕怀里挤了挤,睡得安稳。
“别死了。”
姜漾的嗓音有多颤抖,好像含了一把空气中的沙子,只得含糊其辞。
“……我只相信你。”
“诶诶,我还在,没看见我这个几千瓦的大灯泡吗?”
他们一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慧子抄着手坐在车的边上,嘴角一抹笑在这绝望时候一针见血。
“要我说啊……”
“我们只能相信我们。”
她想,一定要活下去啊,趁着身边人还在的时候。
她想对姐姐说,我还活着。
可是已经再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