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修文将他望着,慢声说道:“焦糖泡芙塔,要不要尝尝?”
然而刚说完话,就看见高桐轻轻侧过头去,似乎不大想看他。
他比青年高出不少,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对方想藏匿任何情绪——即便是微不可察的小动作,他都够轻而易举地观察到。高桐于他而言是透明的。
而此刻高桐鼻尖微微发红,双唇抿起,眉头淡淡蹙着,又别过脸去,明显是在隐忍什么的样子。
看着他的模样,柏修文蓦然踟躇了。
他总归是太了解高桐。这种情况在调教时也出现过几次,每次被打得狠了、又或是爽得受不住了,高桐都会露出这种表情,略微压抑又克制的模样,实在很迷人。
他在竭力克制几近失控的情绪,在尽力忍住泪水。
其实以柏修文的角度来看,即便在调教过程中,高桐也是非常压抑的。
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希望高桐能够在他面前完全表达、释放出真实的自我,然而他却始终未能做到。
性本能的满足带给他快乐,肉`体的训诫凌辱让他感知疼痛。可无论是欢愉还是痛楚,高桐都不敢大声叫出来。明明身体给出了很棒的反应,表情也不错,声音却总是分外可怜地憋在嗓子里,只会呜呜地哼,就连求饶也是没底气又软弱的样子。
就像是一只曾被遗弃过的小狗,被新主人捡回家后局促又小心翼翼地缩在小角落里,生怕惹怒主人再遭抛弃似的。
可柏修文怎么会抛弃高桐?
他更怕高桐不愿接受他的拥有。
所以即便有那么一瞬间,柏修文想去将青年一直低垂着的脸扳过来,让那双温顺的眉眼好好望着自己,再去细致地问问怎么回事,此刻却也不得不熄了心思。
他现今的身份只不过是对方遥远记忆里并不熟识的老同学,哪里有立场去这么做。
他只能沉默地等待。
“谢谢……”似乎努力许久才憋出来的一句话。高桐慢吞吞地接过泡芙塔,却并没有吃,只端在手里。他抽了抽鼻子,这才忍住眼角涌动上来的那股酸意。
这情况毫无预兆,自己好好一大男人公众场合突然要掉眼泪,他尴尬得简直想赶紧钻到地下。也可能这段时间实在太累,身上接二连三出的事让他筋疲力竭,而对方的行为又过于不可思议,他一时情绪激动,这才有点想哭。
然而对方可能早就不耐烦了,他话音刚落便迅速回了句不客气,又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分钟聚会就开始了。这期间你先跟在我身边,等时间一到就送你离开。”
高桐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机械地戳甜点。
柏修文又惦记起他发烧的事,打量了高桐的脸色,正打算叫人拿点药来,却忽听高桐闷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一时间不解其意,柏修文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果然,下一句是青年有些粗重的鼻音:“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高桐终于抬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视线也不再闪躲,牢牢对上这人瞥下来的目光。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无比强烈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存在——它炽烈、旺盛地跳动着,被一种力量催使,蓬勃到几乎要从胸腔里一跃而出。
“是你叫陈鹏找我的吗?”他说。
他不会再提年少时那些事了。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说出来不过是徒增尴尬,更会让自己颜面无存。他也没想过要什么虚情假意的道歉,只想弄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由谁指使,为何发生,有何意图。
两秒钟过后,对方简单地回了一个‘嗯’字。
高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柏修文,思维都混乱了起来:“为什么?”
对方迟迟不答,于是高桐不厌其烦地重申了一遍。他碎碎念着,“为什么?”
一直以来都活得像个陀螺,被众人戏谑抽打,无休无止,被耍得团团转。如今他想要迫切地弄清楚这一切。
只是柏修文却闭口不言了。
宴厅里本播放着柔和优雅的交响乐,在此刻却戛然而止了。几秒钟后音响里放出了一首通俗流行乐。
莫名觉着熟悉,高桐愣怔几秒才想起来这是当年学校课间广播室常放的歌。那一年许多乐团组合横空出世,都主打励志梦想类型的歌。在那个焦虑仍未被贩卖的、人人都渴望着在新世纪的财富里分一杯羹的年代里很快红遍了大街小巷。
高桐也喜欢的。有时他下课会拿着公式本跑出教学楼,到操场的跑道上一圈圈地绕着走,只为听得更清楚一些。
唉。
他不由得摇摇头,又将视线转回柏修文的身上。
刚才没注意到,这时才发现两人离得好近,近到能清楚地听到对呼吸的细微声响。感觉好吵,又好静,高桐感觉大脑一片浆糊,思考不得。
他微微垂眸便直接看得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和滑动的喉结,对方里衣的衬衫解了个扣子,从脖颈到肩颈的肌肉线条很、很……
“高桐。”
然后就被叫了名字,那声音低低沉沉,高桐也晕乎乎的。他咽了口唾沫,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
柏修文神色依旧平静,他淡淡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似的,开口道:“这些年来,你过的好吗?”
是在转移话题吗?
这手段并不高明,也太牵强了。可高桐一时间不由得被这问题牵着走,他张了张口——
但不知怎么回事,一句‘还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说:“如果没有今天,会好得多。”
久久没有言语。气氛沉闷到无法呼吸,高桐实在搞不懂对方要做什么。他似乎也有点泄气了,无奈地说了句算了,“你不用回答了。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别折磨人了。”
然而,就在他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时,对方的声音再次从上方响起了。
“虽然我仍觉得现在说不是时候。但是高桐,”是清清冷冷的,依旧没有什么抑扬顿挫的语气:“我确实对当年的事抱有遗憾。”
高桐的动作顿住。
“从那时算起到如今大概有六年了,我明白现在贸然将你叫出来,你会感觉很不适和不理解,但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解释清楚了。”
“毕业典礼那天你没来拍合照,老师叫摄影师排版的时候先放上你的名字,后期再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但后来你没再回过学校,老师也联系不到你,所以最后发下来的合照上,一直有一个位子空着。”柏修文顿了顿,低声说道:“当时以宿舍为单位拍照,所以给你留的地方,在我旁边。”
“之后宿舍的散伙饭,其他两个舍友拜托我叫上你。我找老师要过你家长的电话和家庭住址,但由于联系不上,都最终未果。最终你报了什么学校、去了哪里,大家都不清楚。”
男人似乎是轻叹一口气:“我当时也有些话想对你说。没想到最后隔了这么多年,还是……”
“别说了!”高桐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止住了对方的话,“……你别说了。我都忘了,你不要讲了。”
“是你想要一个答案的,高桐。”柏修文止住了话,居高临下
地望着他:“而我也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不,我、我不想听了……”
那股眩晕感再次袭来,似乎被人拿绳索狠狠拢住了脖子,生拉硬拽地将他朝无尽的下层地狱拖去。
不回忆时还好,一旦想起来年少的事,他就会忍不住发抖、窒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过来,这种极端的状态在这些时日里正愈演愈烈。
发现高桐的异常,柏修文几乎是下意识就想上前一步,然而还没来得及行动,背后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修文?”
除了长辈,很少会有人这样叫他。柏修文一怔,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穿休闲服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走来。
是江唱晚的父亲,也是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两家一直以来交好,柏父在本市当政时也是邻居,倒是挺熟。
柏修文面露笑意,打了个招呼,彬彬有礼道:“江伯父好,您怎么也在这里?”
“哈哈哈,这不过年酒店忙吗,我给这边儿看看情况顺便给经理包点红包。”中年人笑着,拍了拍柏修文的肩膀:“小晚这么调皮捣蛋,这些年在国外可麻烦你照顾了。修文,你有三四年没回国了吧,这回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大概会在国内发展。”柏修文垂眸不经意间看了下时间:“这么些年,也有点想家了。”
“我支持你,其实这么些年去过这么多地方,到最后还是觉得家里好,什么都方便。现在上面也下发了政策支持你们这些归国学生创业。”男人赞扬地点点头,又道:“对了,小晚说你好像在美国开了个什么生物公司?”
柏修文闻言笑笑:“是一家生物制药公司,我是合伙人。都是小打小闹,当不得真的。不过先试试水吧。”
“这个很可以的啊,生物制药现在前景很好,国内市场还没……”
高桐在男人身后,终于感觉平静了一些。他默默听着两人交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但脑子里实在混沌一片,仔细一想又觉一切平常。
“这样吧,等初几的时候我去北京上你家拜访拜访。自老柏调回去,我们都挺久没喝酒了,你到时候可也得来啊。”
柏修文点点头,“一定。”
“那叔叔再去别的楼层看看情况了,到时候再详聊啊,修文,我看好你的。”
“我送您。”
“不用不用,待会小晚就过来了,你们今晚好好玩吧,叔叔就不打扰你们了。”
柏修文送走了江唱晚的父亲,回到原地,见高桐攥着手机低头站着,问道:“你怎么样了?”
“没事。”高桐舒了一口气,“还有二十分钟,我就可以……”
“进场了。”柏修文指了指那一头的包厢,“同学也差不多到齐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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