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再会
武升驾着汽车,从临江一直开到了长春,到达城市正是夜深时分,他便依着少帅的指示,寻找姓徐的商人﹐按照时间算法,他们也该到了。
小城市的好处便是集中,市中心区域只有那么一块,而外来人能住的旅店,也就是这么一家。
他便走到大堂的招待处,去打听子吟与那商人的下落。
旅店门房见来的是个军老爷,神情已是一凛,这时代,手里有枪的便是大爷,平民百姓都得忌惮的。再听到他指名要找的人,竟是表情有些慌乱,“长官、你是来找武先生,还是徐先生啊?”
“有分别吗?”武升皱着眉,心里疑惑。
那门房一窒,便一脸难色的说,“呃……这样……早一会儿他们出了点小争执,徐先生已经退房走了。”
武升听了觉得意外,他认识的子吟温和又好脾气,是决不会与人发生争执的,他下意识的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要找的是武子吟。”
“那……”门房的声音顿时一哑,竟是有些慌张的往后看,要找他的经理,“对不住、请等一下……我让经理与你说……”
武升不由提起了心,因为那员工的神色瞧着很怪异,而招待处的其他门房听了,竟是通通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上目光。
等了一阵子,旅店的经理便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个配枪的军人,不由小心的陪笑。
“长官,听说你是来找武先生的啊?”
“嗯。”武升瞧那经理谄媚过份的态度已是觉得不妥。在营里他怕少帅,可在平民面前,他却也是个吓人的军老爷,便扳起了脸问,“他在哪里?”
“欸……是这样,武先生前不久与徐先生发生了一点冲突,徐先生负气先走了,可是武先生……呃……”
“哪个房间?我直接上去见他。”武升不耐烦这拖延的态度,便冷着声音说。
“是这样……武先生现在已经不在咱旅店了。”
“什么?”
“因、因、因因为………武先生的房钱……是、是徐先生付的。”大概是看武升摆出不满的表情,那经理便结巴了起来,竟是身体都要往后退,“所、所以……徐先生走了,我、我们也请武先生离开。”最后那句,他说得极小声,几乎是含糊的带过的。
武升消化了这话的意思,便厉声道,“你说……你们把他赶走了?”
“不、不不不不……我们是请他离、离开……”
这会儿,却是有从外头回来的住客大声嚷道,“经理,旅店后街倒着个血人,半夜可吓人呢﹗听说是你们抬出去的?这造的什么孽啊?”
那经理顿时便哑巴了,武升狠狠的厉了他一眼,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早些时候,二楼传来一声枪响,整个旅店都能听见。徐洪吉怱忙跑出来,那手心还滴着血,蔓延了一地,把经理和员工都吓坏了。他们随即走到二楼去察看,就见徐先生的房间关得严实,旁边武子吟的房间门却是半掩着的。
他们进房去,便看到一脸血的武先生倒在床上,员工们吓得不知所措,经理却是当机立断,马上指示他们把人丢到酒店外,怕他死在房间要沾晦气。
“经、经理……这样真的好吗?”有员工便迟疑的说,“这可是人命啊﹗”
“你瞧他脑袋都是血,就是等着断气而已。”经理便道,“救不了的,不如不救。”他就瞧着那床单、墙壁上都沾了血,心痛地道,“欸,这可要抹干净……”
谁想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是认识军爷的,且不到一个时辰,军爷便找上门了﹗
那经理还觉得自己冤啊﹗要是军爷生气,一枪把他毙了怎办?
武升在后街找到倒卧着的子吟时,对方已是不省人事,头上滴落的血把白衬衫都染红了,武升连忙弯下身,颤着手去探子吟的鼻息、温度,幸好,人还剩下一点活气。
“子吟﹗是我、是武升﹗”他说着,声音低哑的隐忍着情绪,“我马上带你去医馆。”
此处并没有像盛京那样大规模的洋医院,武升只能把他抱去附近的医馆,大半夜的叩门救命。
武子吟再次醒过来时,头部剧痛,睁开眼睛仿佛也是一阵折磨。他感觉到身下火炕的温暖,还有身上柔软的被褥,一瞬间有些迷惘——他以为自己死了,不能活着去找大哥了。
闭着眼假寐了许久,头部痛楚依然没有消去,子吟试探着睁开眼,入目的事物却是朦胧的,看不得真确,他勉强辨出这是个民房,并不是旅店的房间。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军靴踏在地上的脚步声是他所熟悉的。他听着那步伐渐行渐近,便睁大眼看向来人,心里竟是有了不设实际的冀盼,会不会是大哥……
可眼前人却是武升。
竟是武升。
子吟迟疑的开口,“武……升?”
武升端着一碗药,正打算和昨天一样,给昏迷的子吟嘴贴着嘴的哺药。这行为固然是为了照顾病人,却也存着几分私心,说不上光明正大。
如今看到子吟竟是毫无预兆的醒了,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不由心虚,手一抖便打翻了药碗。
浓烈的药香便在房里弥漫,对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子吟,武升便像是要做亏心事、却给逮了个正着。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再……再去煮一碗。”
也不待子吟回答便马上跑出去了,同时被大夫骂了一顿。
待武升再次进来时,子吟已是完全的清醒了,眼瞳抓回了焦距,能清楚看着武升的脸容。看到药来了,他撑着身体便坐起来,抬头看向武升,“……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升把药碗小心放到了一边桌子搁着,回道,“少帅让我来接你。”
“是这样……”武子吟一怔,想到该是二哥安然无恙到达上海,再通知大哥了,一颗心便安了下来,“谢谢你,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小事儿……”武升知道子吟指的是小陈那一次,他垂下头,心里有些惭愧。
那时他不过也是要去偷看子吟洗澡,若不是小陈走在他前头乱来,他便不会向少帅告发。
回想当时少帅的反应,他肯定是当时便察觉到了自己的立心不良,只是一直隐而不发到现在。
白镇军威严的警告犹在他心里回响,武升觉得好像有把刀子搁在他的卵蛋上,随时便要砍下来。
“子吟,你与那姓徐的商人发生什么事?”武升看着子吟头上缠的布条,便一敛神色,先问了正事,“听说你们在旅店发生冲突了?”
“嗯。”武子吟垂下眼,却没有再多解释,他实在说不出自己竟是被徐洪吉看上了。
大哥总说他招人,他觉得莫名奇妙,自己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招人呢?然而……经过了小陈那次、还有这一次,他都禁不住要猜疑,自己是不是某些举动做了错误的暗示?
可这话,他对谁也问不出口。
武升看得出子吟不欲多谈,便不敢再问,他站起身,把药碗小心奕奕的捧来,“先吃药?”
武子吟颔首,掐着鼻子一口灌下去,同时又问武升,“我们什么时候回军营?”
“过几天。”武升看着子吟沾了药汁的唇
边,怔怔的有些入神,“大夫要观察你的情况。”
“没事儿。”武子吟只想快些看到大哥,便要撑着手下床,“我现在就可以走。”
“别逞强。”武升忙按住他,“这头部撞击可大可小﹗大夫还要给你扎针哩﹗”
“可……要是几天后军队离开了临江怎么办?”
“出发的时候我便发电报问清军队的位置。”武升瞧着子吟那逞强的模样,心里直抽痛,“你且在这里多休息,大夫说你能走了,咱们再走。”
武子吟心里焦躁﹐急着想见大哥,可脑门却像是嵌了一枚七寸长钉,尖锐的刺痛了他。武升说他被砸的时候是在床上,柔软的垫褥卸去许多力道,才幸运的捡回一条命。
喝了那药不久后,子吟便觉得天旋地转,混身的发冷,就是不对劲儿。大夫便勒令他哪里都不能去,直至这症状全好为止。
武升回了旅店一趟,把子吟的布包要回来。那经理本以为子吟活不了,便想私吞了包里的银票。如今武升阴沉着脸来讨,他就蔫蔫的原璧归赵,分毫不敢贪。
“谢谢你。”子吟接过失而复得的布包,首先便要确认娘儿的遗物还在,旅店的人把他抬出去时,他是还有知觉的,清楚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见着经理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子吟总以为人皆有恻隐之心,人性总是向善的,可有过这次的经历,他便不会再对陌生人大意了。
被徐洪吉压着只有噁心,并不可怕;可眼睁睁的看着娘儿的枪被夺走,却是莫大的悔恨。
武升看子吟珍惜的把发钗握着,便意会道,“是白三小姐的吗?”
“嗯。”子吟颔首,“娘儿送我的枪给徐洪吉抢走了……如今他的遗物便只剩下这个。”
武升沉默听着,把这一笔暗暗记下,他自己没本事,只能守着子吟康复,待回去了,他便要把这些事儿统统报告给少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