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回营
子吟在长春休养之时,临江边上的战事依然激烈,日军与白家军战火不断,邻近的乡村小城都受到波及。
武升带来了今日新发的报纸,东北有自己办的报社,主要便是报导东北战况,特别是白少帅与日军在临江的战场,可今天却也有半个版面报导盛京的状况——张陈武三家与日军打起来了,西北马师令却是一改偏安的态度,派兵从后赶至,竟也有一个团加入这场混战。
“马师令向来安份的占着西北地盘,没想到竟也参战了……”子吟喃喃地道,“不知京城现在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心里也担心武家,不知道爹娘的状况怎么样了,又怕子良要因此丢了性命。
“子吟,别担心,少帅一定会打败日本人,再夺回京师的。”武升看他感慨的模样,便说着他的想法,要子吟抱有希望。
“嗯。”武子吟扯出一抹苦笑,却是没有武升那般的乐观。他跟着大哥做事有一年,也学会分析时局,即使大哥赢了日本人,怕也只能螫伏于东北,休养生意,若是贸然南下,这五股势力便会集中对付他,再次形成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
武升是个兵,长官指哪里,他便往哪里打,他对少帅有着强大的信念,因此才会绝对的服从命令。
大夫每日与子吟扎针、配药,在这仔细的诊疗下,脑撞击的后遗症便渐渐减轻了,只是脑门一直隐隐作痛。大夫写了许多的药方子,要子吟对症服用,因为头脑是身体的中心,脑袋落了病根便会影响到四肢百脉。
如此休养了十天,大夫终是点头让他们离开。武升便与军队通电报,开着汽车把子吟送去。
这会儿,子吟头上的布包已经拆下来,为了处理伤口,头发剃得只剩下一点蔫儿,远看像个白净的和尚,近看又像个大男孩儿,武升路上便禁不住看,几乎都要出车祸了。
武子吟自己也是不习惯,就觉得头上凉飕飕的,就这么暴露在东北的寒风中。他捕捉到武升看他,便皱起眉,自惭形秽起来,“很奇怪吧……别看了……”
“不、不会。”武升便把目光转回正前方,心里却是很有冲动要摸那绒毛一样的短发蔫。
越往北面推进,便越看到了万里无垠的白雪,远处可以见着长白山的雪脉,子吟从没有看过这么壮丽的景色,隔着车窗一直的看着,却是同时想着这战事不好打,北方的天气又干又冷,皮肤、嘴唇都皲裂了,士兵还要托着枪杆在积厚的雪地上行走,正是寸步难行。
坐了有两个时辰,总是开到了临江的临时军营。哨兵早得了通知,看到武升和子吟的时候便自动放行,这处接近前线,能听到连连的枪声与炮响,营里都是白家东北的驻军,他所熟悉的京师部队只有一半跟着大哥北上,子吟偶尔便看到了一些熟脸孔。
武升带着子吟一路走过军营,介绍了各处的布置,最后到达了司令部,那是个简单的土坯房,房顶上还覆着厚雪。
“少帅。”武升叩了叩门,“武升报导,子吟已经安全带来了。”
那门马上便被喀一声打开,正是穿着一身笔挺军装的白少帅,门神一般的扛在门前。武升咽了口口水,面对少帅严厉的目光,下意识的紧张。
武子吟却是不怕白镇军的,他看到对方,便瀼开了笑容,喊道,“大哥﹗”
白镇军一怔,看了子吟一阵,便走过去,大手覆在他的短发蔫上乱摸了一把,“怎么弄成这样?”
这会儿,武升便巴巴的望着,因为少帅做了他一直渴望要做的事。
“撞倒头……为了方便清理伤口,便把头发剪断了。”武子吟却是尴尬的要避开大哥的手,他觉得自己像个和尚,不好看
,“头发很快便要长回来。”
“大哥没有笑你。”白镇军说着,目光认真专注的看着子吟,“进来吧。”
司令部里除了白镇军,还有几位师长,都是武子吟认得的,他便一一的问好,最后站到了最熟稔的冯知行跟前。
“冯师座。”
“嗯。”冯知行颔首,却是严厉的瞪了跟在后头的武升,“还杵着干什么?出去做事。”
武升一愣,这阵子一直跟着子吟,仿佛都转职做他的贴身护卫了。如今顶头长官一喝骂,他便有如醍醐灌顶,马上想起了连长的职务。
“我出去了……”武升走了数步,却是鼓起勇气,与白镇军说,“少帅,一会儿可以向你报告些事吗?”
“嗯。”白镇军颔首,“晚饭后。”
武升敬了个军礼,便服从的离开了。
“浑小子。”冯知行便骂道,“明明能力不错,就是没胆气﹗”
“哈,老冯,你太凶了。”旁边的另一位师座便说。
“对嘛,他感受不到你的爱。”
冯知行抿了抿唇,就不说话了,他的确是很看好这个年轻人,才提拔他做连长的,可武升天生就欠了根硬骨头,那提心吊胆的模样瞧着就火大。
武子吟这时便禁不住吃惊,“武升已经是连长了吗?”这同行的许多天,武升完全没跟他说过。
“嗯。”冯知行不情不愿地说,“他能打,又能带兵,是不错的。”
“老冯,你就宽容一点吧。我营里的年轻人可没一个能成……”
“对嘛、他一定是被你凶怕了﹗”
武子吟听着,心里替武升高兴,想着下一回碰面必定要向他道喜。
白镇军让子吟在一边落坐,便与师长们继续做战略会议,旁边有副官把他们的每一道命令布置都记录下来,方便向各部队传令。
日本人自占据朝鲜后,把当地原住民的血肉都吸干了,以充盈自己的军队,因此,朝鲜的日本军比国内的更要雄壮势大。他们亦熟悉此处的地形及气候,懂得擅用雪地做掩伏。
白家东北只有一位师令从父辈时便镇守此处,却是年纪年迈,不适合上场指挥。白镇军与一众盛京而来的师令这一路指挥,竟是吃了不少亏,如今仍摸索着适合的打法。
两军已是隔着临江对轰了一天,战壕处传来的枪响逐渐稀落,在冰雪覆盖的野地里,一旦入了黑,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两方不得不休战——这黑灯瞎火,打枪没有准儿,都是白浪费子弹。要是在野地乱走,更是随时要掉进雪坑里,能把人活活冻死的。
夜里打饭的时候,子吟在伙房看到了熟悉的厨子及一众伙工,彼此相视微笑,都有些恍若隔世的感慨。
“武书记﹗”
“欸、真的是武书记﹗”
“好久不见了﹗”
当时在冯知行底下一同训练的士兵们,就都有不少人在。他们一身尘灰,还是刚带着枪从战坑下来的,看到子吟,都是一阵震惊,便把他围在一桌说话了,大家都是追问盛京的状况,毕竟许多人的父母、妻儿都在那里待着。
“欸……我们听说武师令造反了……那武承天…是子吟的老家吗?”
听到这提问,武子吟登时也是一呆,随即他便颔首应道,“嗯……是的。”
“那、武书记你跟着少师,不就要与家里人起冲突?”有士兵禁不住道,“这不是很为难吗?”
武子吟便笃定的摇头,“我既是入赘了,就是白家人,不会想这些。”
“就是有一天……你爹可能要和少帅打上吗?
”
武子吟一怔,他始终认为这不是父亲的主意,定是子良造的主,不知如何说服了爹,给他军队的指挥权……
每每想到这个,子吟心里便是一阵担心,可他并不能亲自到武家去一探实情。要是有一日大哥与子良真打上了,他也是冀盼着大哥的胜利的。
武子吟也曾思忖过会有这么一天,可以眼下局势来看,这一天离的可是越来越远呢。
武升快速的扒了饭,便去向白镇军报告了,包括他找到子吟时的状况,还有耽搁了十数天的原因。
白镇军深蹙着眉,在部下面前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只是沉着声音,说道,“所以徐洪吉伤了子吟,是为了偷他的枪?”
“……大概……是吧。”武升说道,“子吟不愿意透露太多。”
“这事我会追查。”白镇军双手交握在后头,严厉的看向武升,“他的伤怎么样?”
“就是有些后遗的症状……大夫已经写了药方,要他不适时服用。”武升便把自己手上的一份交给了少帅,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你呢?”白镇军接过药方,深邃的黑眼瞳却是直看向武升。
“甚、什么………”
“那卵蛋要不要割掉?”
“少帅。”武升登时脸色一青,连忙摇头,“我、我……我什么都没有干﹗”他是有占了一点便宜,可也就是为了照顾病人﹗
白镇军眯着眼,看了武升一阵,就在对方以为自己保不住卵蛋,就要吓尿的时候,他才抿了抿唇,道,“武升,你是个人才,却不够硬气。即使面对上司,那脊背骨也得挺直。”
武升听了,当场便呆怔了,少帅这是……在给他建言?
“冯知行举荐你再升一阶。”白镇军双手交握在背后,冷硬地道,“可我否决了,做长官不能有这样的软骨头。”
武升便垂下头,瞬间羞惭的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冯师座竟是这样的器重自己。
可他确实是缺了胆气,面对少帅时,更是打从心里的紧张。毕竟他本来就是内敛的人,既不圆滑、也不擅长待人接物。
白镇军让武升自己想想,这年轻人的造化也就全靠自己了,毕竟性格这回事,都是天生注定的,若武升如何也改不过来,也就意味着他只能在现阶段停步——做长官的人,就必须有果敢决断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