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算计
却说白府的另一边厢,怒洋沉着脸回到他与子吟居住的院落,便是听到了久违的叱骂声。
他深蹙起眉,那奔涌的对马鸾凰的怒意顿时便堵住了,他在门前停下,因为想起了前往俄国以前,白府那惆怅难解的困局。
对不破的心痛和无奈。
特别是看到二哥的儿子在子吟呵护备致下成长,他便越觉得不破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马鸾凰就是个疯女人,她能为了继承人而和没有感情的自己生下孩子,对不破更是没有所谓的母爱。
怒洋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烦躁压下,便推门而入,就见不破默默的提着一个比他身子板要宽两倍的洗衣盘,正要往外头走去。
看到眼前的大门毫无预兆给打开,入眼的是许久未见的怒洋,不破的眼睛便眨了眨,小家伙认得他,从出生以来就常见着这个男人,可他并不知道怒洋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或者说,他并没有父亲的概念,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孩子会有父母,从懂事以来,他都是活在马鸾凰的严苛教育下,他的母亲把父职兼上了,母职却是没怎么履行过。
马鸾凰听得门边传来了声音,还以为是有婢女要帮不破开门,走上来正要开骂,可看到怒洋高大的身影直杠在门处,她绽出了个讨好的笑容。
“唷,看谁回来了?”马鸾凰竟是笑着上前迎接的,“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你那个子吟?”
“马鸾凰。”怒洋看着她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便冷下了脸,“这又是哪出?不破那么点身量,你让他端这么大的盘儿出去?洗自己的衣服?”
“这是历练。”马鸾凰便昂着头,理所当然地说,“当兵的,可不能娇贵的养着。”
“你自己的军服,还不是让副官给你洗。”怒洋便回啐她,“既是你自己也无法做到的事,便不要去为难一个孩子。”
“这一回来,你便管上我了。”马鸾凰不怒反笑起来,“已经准备好在大哥面前作戏了吗?”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在大哥面前胡说八道,是为什么了?”怒洋压着怒意问。
马鸾凰却不回应了,她撵了不破出去洗衣服,又把怒洋拉进屋,再把门合得死紧,府里人多,她可不希望在这里大吵大嚷,给人听见传到了白镇军的耳里。
马鸾凰把怒洋按在小花厅的椅子坐下,便倒了两杯水,让彼此润润喉。
“马鸾凰,我并没有什么耐性。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马鸾凰灌了一口水,却是意外的叹一口气,坐到了怒洋身边。
“怒洋,我是给白镇军打服了。”
“……”
“我本拟着京郊的防线能守一个月,结果…你知道他用了多久便把防线打垮了吗?”马鸾凰看着怒洋,竟是从没有如此凝重过,“半天,他打前锋的三团围攻我防线一师,轻易便把他们吞没了。”马鸾凰的一生,让她能服的人不多。可白镇军如今却是她的榜首,她犹记得那天,面对来势汹汹的东北军,她的兵竟是连顽抗也没开始,便已溃败。
那是真正的无能为力、难以抗衡。
“大哥治兵严谨,且备战三年,东北积攒着大量优越的军备,对上你那只懂蛮干的指挥,我并不意外。”
“你他妈的,那防线可是你布的,我还没追究你的无能呢﹗”马鸾凰便瞪了怒洋一眼。
“所以,你便不战以降,还编这荒谬的话,让大哥饶你一命。”怒洋冷声道。
“欸……我不能吃败仗然后跑回去西北啊,父亲肯定会以此为由,削我兵权的。”马鸾凰叹道,“我打下盛京,咱三
个哥哥再不满,也得服我,可我若是败军逃回去了,他们也就理所当然的不再让我带兵了﹗”
怒洋便沉默不语了,他知道马鸾凰这说的是事实,他活了半辈子的女儿身,可是经常受到父亲的质疑,不管军事上有多少成就,总会被归类伙不务正业,女人的正业又是什么?待在家里,生儿育女……一旦离了家,便是失责。
打胜仗了,并不会获得嘉奖。打败仗了,白夫人可是逼不及待便要参上一本……
怒洋可没忘记过,那段患得患失的日子。
“我就借你的庇护在白家待着,白镇军是个用人为材的,他答应让我继续管我的师,给京郊驻防,光凭他这气度,我便服了。”马鸾凰便凑近怒洋,示好的做了一点小伏低,“你还没说……这趟你找到子吟了吗?你们两夫夫过日子没关系,我只是想继续带我的军、也许再跟着白镇军打天下。”
“那将来,就是不破继承了,也不过是大哥手底下的一个兵团,有意义吗?”怒洋以为,马鸾凰是放眼天下,要做一方军阀的。
“哈,意义可大了。”马鸾凰便笑说,“不破可是白家的后代呢,我要是调干了,还比不上在白家军里势大,你就是不认你的种也晚了,因为白镇军已经给不破认祖归宗了。”
说来讽刺,之前马鸾凰逼怒洋成婚,否则儿子便归马家的,不许他管。可如今看到白家势大,竟是巴不得把不破归到白家的族谱里,成不成婚,倒已经不重要了。
只能说时移势逆,权衡利弊以后,便足以让马鸾凰变换思考模式。
怒洋这便明白对方的盘算,她不单要保全自己,更要让不破有个好的前途。
再说,大哥既是挥军南下,他马鸾凰,也已经没有了一方称霸的资格,这可是百万的军力,马鸾凰若是能联动马家举兵一拚,还能比个高下,可她孤身一人,却是肯定无法比的。
当盛京马鸾凰的团受白镇军所围时,西北马家犹是安居一隅,一个援兵也没有发出来。
马鸾凰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向父兄求援。
如此便可知道,马家男儿始终是看不上她的团,败了便败了,无甚可惜。
就台面上的局,马鸾凰的盘算其实是合理的,亦是能比在马家过得更好的决定,怒洋和子吟要过夫夫的生活,便随他们去了,马鸾凰不在乎,她就要挂个名、瞒骗白镇军。
然而,她却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还有更深一层的纠葛。
自己这合理的构想,便被大哥利用、将计就计了。
“马鸾凰。”怒洋便启口道,“这事,瞒不过大哥。”
“为什么?”马鸾凰一忌,便摆出了怒容,“白怒洋,我就借你的名声用用,你可不要说那武子吟连这样都受不了?”
“我的意思是,大哥根本没有信过你。”怒洋便平心静气地与她说道,“他选择相信你,是因为这样对他有利。”
“有什么利?”马鸾凰也听得糊涂了。
怒洋与马鸾凰谈不上推心置腹,可因为身世相近,在许多时候,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情,怒洋在她面前,倒是能把话说开来的。
“因为大哥和我一样只喜欢男子。”怒洋一字一句,清楚地说,“我们兄弟俩,同时都爱着子吟。”或者,现在该说是兄弟仨了。
马鸾凰听下去了,表情便是一怔,仿佛在消化着话里的讯息,而一旦推敲出白镇军怎么相信自己的鬼扯时,马鸾凰便一拍大腿,大声的喊道,“我———操﹗”
她以为自己借了怒洋达到目的,却没想到白镇军竟是利用她,来膈应怒洋、甚至是那位武子吟了﹗
马鸾凰顿时如雷
灌顶,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暴怒,竟是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摇头叹息,“白镇军……他妈的我服了。好啊,你们那宝贝武子吟生不出儿子来,倒是我不破成了你们的便宜儿子了,**妈的白镇军……”她骂咧咧的推论著,可表情却是越发的奇妙,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人敢算计她,还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怒洋眨忽着黑长眼睫,说道,“这儿是我与子吟成婚以后一直居住的新房,大哥把你们安置于此,足可见其用心。你便带着不破迁回到我父母的院子吧,反正进驻白宅以后,你一直都住在那处。”
“我也不喜欢你这破地方,又小、又一股子的脂粉味儿。”马鸾凰说,这点倒是和怒洋不谋而合的,只是当时新降,他不敢在白镇军面前造次罢了。
“那是我的脂粉。”他回到白府住后,便采买了从前用的姻脂水粉,铺阵在梳妆柜上,待子吟归来之时,房间仍似是他们新婚燕尔时的模样。
“你都做回男儿身了,干啥还捣鼓着这些东西呢?”马鸾凰虽作为女子,可她对于这些女儿家的物事,却是敬之不敏的。
“这你别管,反正迁回去便是。”怒洋回道。
“你那子吟呢?不是跟着你回来的吗?”
怒洋便抿了抿唇,“正是大哥说你在这里,便让子吟住到他那里去了。”
“你怎么争得过你大哥。”马鸾凰啧啧的摇头,倒是看热闹的态度,“他可是平了东北、拥兵百万,如今北方的大军阀。你嘛,这刚回来便被算计上了。”
“子吟不是在乎权位之人……倒是越处于弱势的,他却是加倍的关爱…照料。”怒洋说到这句,黑长的眼睫便倏忽一动,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启发。
马鸾凰便疑惑地看了他一阵,总觉着这家伙要动什么心思。
可怒洋抬头,已是回复到一脸沉寂的表情。
“饭点了,我们到客厅去吧。”怒洋说着,便站了起来。
“需要我和那子吟说清楚吗?”马鸾凰也追上去了,问道。
“不用。”怒洋便垂下了眼,懂得将计就计的人,可不是只有大哥呢。
怒洋先走出了院落,就见不破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小手泡在水盘里,搓着自己的衣服。
孩子的动作不算灵俐,却是甚有章法,马鸾凰的严厉教导虽然无情,却确实的让不破干到了许多同龄孩子还办不到的事情。
“不破。”怒洋喊了孩子。
马不破抬起头来,迟疑地看着对方。他是认得这个男人的,可男人喊他名字的次数实在少有,他们好像还没有交谈过。
“不要洗了,我们要到客厅吃饭。”
马不破便求证似的看了他身后的母亲一眼,吃饭在他的认知里,是该去膳房亲自打饭的。
“去客厅。”马鸾凰颔首,“今天特别。”
马不破这才放下手上的衣服,两手在裤边上擦干净,才到了二人的身前。
怒洋看着不破那和自己肖似的模样,不止一次的意识到……这是有他血脉的儿子。
一阵心血来潮,他便第一次牵起了孩子的手,不破的手指那么小,只占了怒洋的半个手掌。
倏地被牵起手,不破也是吃了一惊,他眨忽着和怒洋一样黑长的眼睫,眼里透着迷惑。
怒洋无法形容牵着儿子的奇妙感受,他把脚步放得很慢,就看着那小号的自己抿唇不作声、默默地跟从着自己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