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留夜
子吟并没留意到二哥表情的转变,他正笑看着沙赫,听他提起了严旭,也毫不忌讳的,向二哥介绍起自己这新结识的朋友,方才坐电车的时候,遇到一位好心的先生让座,接着在起士林吃饭时,又再次碰面,于是我们就一同吃饭了。他姓严,就住在前街的其中一所房子。
哦。白经国的语调并没有改变,只是耐人寻味的问道,还去过对方的住处了?
严先生陪我们去取车,还护着我和沙赫、避过了暴动的人群,我就驾车送他回家。子吟笑了笑,说,说来真巧,他的房子竟是那么的近。
大概是子吟的语气太坦然了,确实就是遇着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白经国听完子吟的解释,就语气平静地说,天要黑了,我们回盛京去吧。
嗯。子吟回头看了看这荒废的洋房子,就道,二哥……这房子你打算怎么样?房间里,可是有许多娜塔莎的东西遗留着,都是二哥和妻子的珍贵回忆呢。
白经国知道子吟担心自己,就牵起了一抹笑,抬手揉了揉子吟的头发,我会雇个管家,整理好这里,尽量完封不动的保留着这个家。子吟……以后,你还能陪我来吗?
子吟就垂下眼去,说,只要二哥想……我一定陪你的。
白经国笑了笑,他知道子吟心里总是留了一个位置,是只给自己的,大哥和三弟固然能得到子吟的爱,然而这三年共同经历的痛,却是把他们紧紧相系到一起去了。白经国知道自己也是个无耻之徒,他曾经以妻子的死而残忍的惩罚子吟;而现在,又以妻子的死,来约束他、不放他离开。
可尽管如此,子吟的爱,却是只愿意分给他的两个兄弟,白经国至今,依然是求而不得。
他们坐上了汽车,驶出了租界区,然而却无法离开天津城,城中心的闹剧扩散了,酿成大规模的排洋、排日示威,租界区纷纷出动了各国士兵维持治安,特别是日租界口,那日军举着枪,大声的吆喝恫吓,与平民们隔着数步的距离对峙,形势正是一触即发。各城门便采取了戒严,车道上堵满了汽车,不许进城、也不许出城。
白经国看车窗外的人群集结,车子却一直停滞不前,就说,我们去利顺德住一晚,明儿再回去吧。
子吟也怕这情况要持续许久,看了看怀里静静的打着盹的沙赫,他就嗯了一声,说,待会给大哥、娘儿报个平安吧……
他们把车子掉头,直至驶去了利顺德大酒店,那大堂的经理听说是白家二少帅,还带着孩子来了,就笑容可恭的给他们安排了贵宾套房,不但附有客厅,还有一个十分贴心的孩子房,他们一安顿下来,首先便给盛京的白府打电话。
此时已是饭点了,子吟才打过去,门房连忙就去帮报主人,子吟在话筒里听得火急火燎的响动,很快,他便听到了妻子的声音,带着担忧又惶急,子吟,怎么还不回来?
天津这边的学生闹了暴动,现在城门戒严,并不放行。子吟就回道,娘儿……请你代我告诉大哥,明天我们清早回来……我会上工的。
这时候还想着上不上工﹗怒洋知道子吟责任感重,对书记的职务一直都是尽心尽责的,然而他还是感觉到了郁闷,你就不想想我吗?
我当然想……子吟就苦笑道,我本来不想留夜,就是记挂着娘儿你呢……
怒洋听得这个,才觉着心里甜甜酸酸的,可他还是有些小不满的,你还记挂大哥吧……
大哥当然是记挂的,可是让我放心不下……却是娘儿你啊。子吟这话,可不是油嘴滑舌的甜言蜜语,光想着自己一晚不归来,妻子要有多焦躁不安,他就如何也无法安然处之了。
怒洋这才给捋
顺了毛,看子吟和二哥迟迟不回来,他本还累积了一腔的怒意,然而听得天津城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就化成了担忧,你们没事吧?有没有遇着什么危险?
没事儿,闹事的人聚集在日租界和城中心,现在我们已经在酒店了,便待在房间不出门。子吟柔声回道,娘儿,对不住……本来我是打算即日赶回来的。
怒洋沉默了一阵,就道,不要紧,这也并非你能预料。
一直旁听着的白经国渐渐的受不了这甜的腻人的夫妻对话了,他就说,子吟,能让我跟三弟说说话吗?他今天代我巡视军团,我有事问他。
子吟就嗯了一声,把话筒交给了二哥,听二哥和妻子说起了正事,他就主动避席去陪沙赫,小家伙在这偌大的套房里走了遍,看到那孩子房双目登时一亮,就说洋房子那个房间,也要装潢成这副模样。
待白经国挂上了电话,才走来对一大一小问道,晚饭你们想在哪里吃?送餐到房间?还是到楼下去?
子吟想了想,这利顺德晚上因为歌舞厅受欢迎,进出的便多数为纨裤子弟、或是三教九流的人士,他并不想沙赫学了坏榜样,就说,送餐上来吧,今天在外头待了一天,也都累了。
成。白经国翻出了酒店的餐单,问儿子想吃什么,又推掇子吟先去洗澡。
子吟关了浴室的门,白经国才突然坐直了身子,和儿子四目相对,他整肃了脸容,用严肃认真的语气说,沙赫,爹问你一件事,你要说实话。
小不点坐在这柔软的沙发椅上,正是小小的摆着他的小短腿撒欢,突然听得父亲这样严厉的口吻,不由愣愣的看着对方,下意识应了声:да。 (是。)
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子的?白经国就托了托金丝眼镜,问道。
沙赫怔了怔,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就说,黑头发、黑眼睛。
白经国知道自己问的太笼统了,便修正了他的问题,有你三哥哥那么好看吗?
沙赫仔细的思索,小孩子年纪虽少,倒是知道三哥哥确实是好看的,他就摇了摇头,没有。
白经国就挑起了眉,再问,有大叔叔那么高大吗?
沙赫又呆了一下,想道,大叔叔确实是很高很高,像座宏伟的大山一样,他就摇了摇头,也说:没有。
那……白经国想了一下,就问,是像爹那样,穿着西装,架一个金丝眼镜的?
沙赫不知道父亲问这一堆的意义何在,他就只是遵循着方才的记忆,回道,大哥哥穿西装……没有眼镜……
白经国嗯了一声,脑海里就大概勾勒出了这严公子的形象了,可这犹是不足以让他放下疑虑的,他想他就是跟儿子问个话,也不讲究含蓄和婉转了,直接问道:他有没有像我、大叔叔、或者三哥哥那样……对武做出亲吻或是拥抱的行为?
沙赫的小脑袋仔细把今天的经历想了一遍,就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
白经国这才放心下来,子吟的招人,他也是一直有所察觉的,比如在俄国的时候,那个叫米夏克的小伙子,不就是对武一副含羞待放的态度?幸而子吟一直流水无情,那小伙子才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白经国并没有三弟那样,动辄就把情绪外放出来,而且以他与子吟的关系,也没什么立场去责问。然而,眼前既是出现了一个构成威胁的隐患,他总得了解打听一番。
要是再有一个像武弟弟那样,突然蹦出来,对子吟还是情根深种的,这要多膈应啊。
好儿子。白经国就揉了揉沙赫的头,说,你给我留意着,太多人要亲近武,一旦有什么可疑的人,你都得告诉爹。
沙赫很乖的嗯了一声
,随即却是想道朱利安叔叔……他既有大叔叔那么高大,从沙赫的眼里,甚至觉得那金头发和蓝眼睛跟三哥哥同等的好看,而且,他还亲了武呢……
不过朱利安叔叔是不一样的,他对沙赫和不破都很好,冲着那巧克力的情谊,沙赫就不觉得朱利安叔叔是可疑的人了。
待三人陆续的洗过澡了,酒店的送餐也都来了,他们就在客厅里用饭,并向侍者打听外头的状况,听说示威的人潮终终散去了,租界区还驻着兵,不过,也就是打个防备而已。
两年前死的太多人,老百姓都怕了。那送餐的人就苦涩地说,每年这一天,总要闹上一闹,就要给那些洋人表个态度,我们华夏人不是好欺负的。
白经国也不知道这护国运动的详细,不由就请那侍者留着,仔细的说了一遍,听完以后,他也就沉默下去,一时竟是陷入了深思。
二哥……子吟把侍者送出去了,回头就问,你在想什么?
当年我以为到了伊尔库茨克,就能过安定的生活,然而**还是来了,接着又有赭军。白经国面对着子吟,就干涩的、直说出心里话,今天我待在那房子里,想我们要是一直在天津过活,或者,会比俄国更太平………可原来,我也错了。他就自嘲的,掀起了一抹苦笑,这世上并没有真正太平的地方。
子吟听了,心里不由紧揪了一下,他主动去握着二哥的手,二哥……不要自责,这是我的错,你……只是受我的唆使。子吟垂下头,苦涩的说,我太看得起自己,以为凭两人之力……就可以影响到别人国家的政局……
不,子吟……不是的……白经国就抚着子吟的后脑勺,低声说着,即使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还是会来,他们……还是会对当地的人民做出各种残暴的行为……
子吟就抿了抿唇,眼眶里竟是有些酸??涩,他只觉着二哥是在安慰自己,然而这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情愿二哥永远责怪、怨恨自己,那么,他心里的歉疚倒能放轻一些。
二人一时,就沉默下去了,彼此凝凝相望,过去的种种,都成了无言的共同记忆,白经国其实很想抱住子吟,然而今晚儿,他却是没有平常的胆量,因为今天是妻子的忌日,他??想……子吟也许是不会愿意被他碰的。
晚了,睡吧。白经国就站起身来,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揉了沙赫的头发,竟是体贴的说道,你和武睡那大床,爹去睡沙发。他知道儿子是很喜欢跟子吟睡的,那大床容纳两人还可以,三个人的话,却是有些勉强了。
子吟的嘴巴翕动了一下,想到白天的时候,他已经把二哥独自留在那房子里去,难道今晚儿,还不能陪陪二哥吗?
他想起怒洋说的,不要因为补偿的心态,而对二哥言听计从,可二哥现在……根本没有要求他作什么,而是子吟自己,舍不得让二哥独处——正因为这是娜塔莎的忌日。
子吟就拉住了二哥的手,说,二哥……一起睡吧,三个人挤一挤,也就一晚上罢了。
白经国一时便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苦笑道,我以为……你会拒绝我。
子吟就抿了抿唇,垂下眼说,我担心二哥……
白经国看着子吟这隐忍的模样,心里就按捺不住的一阵情动,他把子吟勒进怀里,贴着那软嫩的嘴唇,深深的亲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