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送别
窗外洒来的阳光、鸟鸣,让子吟渐渐醒转过来,他张开眼,迷茫地左右看去,想起自己住在了朱利安的家里,这里……是他的客房。
子吟小心翼翼的撑起身,一旦牵动到腰际,就感觉到混身的力不从心,这种纵欲带来的虚软,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想起昨晚的片段,子吟还是云里雾里,因为这情事开始得荒唐,发展也是不合情理,他……好像是被欲望盖过了理智,甚至都顾不得对象是谁,只想要得到身体的满足。
子吟在脑子里仔细的把昨晚内容过了一遍,才缓慢地下床去,房外的走廊一片宁静,他踱到浴室去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想,都是不对。
即使是喝醉,也总不会醉成这个模样。
倒是睡梦中,好像传来一股香味,仿佛是似曾相识,曾经在哪处也嗅过的……
从浴室走出来,子吟犹豫了一阵,并没有像往常般下楼,而是转过头,走到了朱利安的房间。
子吟叩了叩门,喊了声朱利安,里头没有声音,他起的晚,这个时间,朱利安大抵已是坐在下头读报纸,吃着科林预备的早点,子吟扭开门把走了进去,左右张望。
朱利安的房间,他曾经踏足过几次,只是因为那次喝醉的糗事,就让子吟至今羞于面对。而这次他偷着进来,更是有作亏心事的感觉,可他心里实在存着疑窦,才不得不做此下策。
朱利安的大床,又是那张鲜明的红色锦被,子吟一时就脸热,想起他还问过自己,红被子可是新年的玩意,子吟与他解释说是新婚夫妇洞房之用,结果……他就和朱利安在这床上,做了夫妻之事。
对于那一次,子吟只有片段的记忆,可他以为抱着自己的是大哥,当时他被送到上海来,难过又担忧着东北的状况,这亲热的时候,就借着醉意,把心里的思念都诉诸出来了。当他醒来发现对象错了,也只有浓浓的懊悔,却是不如今次那般,几乎是失控的,受了欲望的主宰。
子吟在朱利安的房间环视了一遍,没瞧出什么,他想了想,转而又回到自己的客房去,仔细的察看,可是……还是没有瞧出什么。
他心里有些茫然,假若他能找出什么,解释自己昨晚的放纵,那倒能放心一点。若这真是他发乎酒意的本性,那子吟就要不安了,这不就表明他……本来就是那么浪吗?
怀着这样疑惑不解的隐忧,子吟再三察看自己客房里,可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可他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既是朱利安的盘算,又如何会轻易让武识破呢?
子吟就换上衣服,提着他的小皮箱下去了,吃过这早餐后,他就得辞别朱利安和科林,到火车站去。
他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就见朱利安正坐在餐桌上阅报,日光透过窗子照落在他的金发上,朱利安就像金子般闪闪的发着光,眼睫毛微微垂下,蓝眼珠子近乎透明似的。
子吟就有那么一点怔住了,因为朱利安这模样,实在像个西洋雕塑一样,从脸上那分明的轮廓,还有伟岸的体格,都是标准的完美。
……在日光下,就不像大哥了。
朱利安仿佛是对打量的视线有所觉,抬头看向楼梯间,对子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雕塑顿时就活起来了,还亲切的喊了声武。
朱利安。子吟拘谨的应道,因为科林在场,他就尽量表现自然的下来,然而面对朱利安殷切的笑容,他却是有些踌躇,甚至是故意和他隔了一段距离,在餐桌的另一端落座。
科林一见着,就厉了自己主人一眼,老管家敏锐,直觉是朱利安昨晚做了什么,冒犯到武。
朱利安把这都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待武
向科林点过餐点了,才不紧不慢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子吟怔了一怔,就含糊的嗯了一声,当科林走到厨房去,他就抿紧了唇,左右的张望,就是回避着朱利安的视线。
朱利安看武这样,心里就有些好笑,他悠然叠好了报纸,明知故问的道,武,你是害羞了?
子吟这就转头对上朱利安的目光,摇头,不是。
那你是愧疚了?朱利安就挑了眉,毫不惭愧地问,因为对不起大白和三白?
子吟起先是不想回答的,然而科林总不回来,面对着朱利安那探询的目光,就终是垂下眼,很低的嗯了一声,……上次是喝醉了,把你当成大哥。可……昨晚我明知道是你……因此,他才更想不明白,那冰酒真有那么烈,让他醉得什么都顾不了吗?
武,已发生的事,有什么好想的?朱利安眨了眨蓝眸,就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男人出差在外,因为生理的需求而逢场作戏,是很正常的事。
子吟听着朱利安的歪理,就皱起了眉,……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可男人就是这模样了。他看武一脸放不开的表情,就认真地凝睇着他,道,你看……二白不也是这样?他虽然说过喜欢你,可是一旦到沙龙去,也是很会玩啊。
子吟本来还纠结着自己昨晚的行为,听得朱利安突然提起二哥,他一双眸子就黯了下去,他把手放在膝上紧了紧,艰难地道,……二哥……真的和那些男孩儿?
一晚不回来,总不会什么都没做吧?朱利安就失笑,仿佛是取笑着武的天真,我离开牌室的时候,那里有三个男孩儿呢,有一个特别喜欢二白,刚坐下玩牌,就一直拿腿勾他。
子吟怔了一怔,听得朱利安这样具体的描述,表情就变得压抑了,他沉默的不说话,竟是觉着自己和二哥一样坏,身体和心不一致,所以,他没有立场去批判二哥。
你又不是像二白那样,走到声色场所去野。朱利安就淡然地道,只是昨晚我们喝的高兴,你就有点乱性。半夜我来看你时……你可难受着。我就想,你一定是想三个白了。他说到最后,又笑盈盈的看着武,好像能理解对方的情不自禁似的。
朱利安这说法,就让子吟脸上一阵热辣,昨晚的他…不是自己,即使喝醉,也不该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只是他实在不知道理由,也许,就真的是酒,让他欲望控制不住,只想要纾解,而朱利安刚好出现了——他们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子吟满腔羞愧,是因为自己在别人家里,竟干出自我抚慰那样的行为,甚至还被主人家当场撞见,要是严肃正经的人,恐怕以后就会把自己谢绝在门外了。
朱利安看着武那煎熬的模样,就温和的笑了笑,脑海里,却是心猿意马,回想着昨夜的甜头。他终于能把武抱在怀里,充分的疼爱得腿都合不拢了,而怀中人还扭着屁股蛋,本能地索求自己。
这样的武,当然是可爱的——不过朱利安还是希望有一天,武能发自内心的愿意与自己好,现在这个,不过是过程中摘下的一枚甜而带酸的小果子罢了。
二人各有所思,待科林捧着餐点回来,这段尴尬的对话也就打住了。子吟垂下眼,专注地切割着盘子上的煎蛋,科林看他比平常要沉默,就问道,武,是餐点不好吃吗?
子吟呆了呆,抬眼看向科林关注的表情,当即就觉着自己失态了,他连忙摇头,不是……很好吃,和往常一样。
我看你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是蛋煎得不好。科林就放心了,多吃一点,回京的火车路程可是十分长的。
嗯。子吟就对科林笑了笑,回道,我会的。
下次来上海,是什么时候?老管
家心里实在舍不得武离开,便问道。
不知道……子吟想了想,垂眼说,大概是数星期后……我们和德国领事馆有合作,一个月总要来一次的。下回子吟的工作,便是待德国技师、退伍教官抵沪后,来做接应并安排他们前往新的教练所、学校。
科林边给子吟倒着茶,边就道,武,以后你来上海,就不要住酒店了,我们这的客房,永远给你留着。老管家横眉看向了朱利安,仿佛这家是由他作主的,我们也不缺一个房间,对不对,少爷?
朱利安本来正吃着他的面包,突然见老管家对自己眨了眨眼,他心下失笑,表面也就咳了一声,颔首说,当然。
谁知子吟经历了昨晚,本想着以后不要再来朱利安家过夜的,然而如今开腔邀请他的,竟是科林,面对盛意拳拳的老管家,子吟就结巴着,说不出得体的拒绝话,他要说不想打扰,科林就要生气,嫌武太见外了。
子吟就抿了抿唇,低声说,……谢谢。
科林挑起花白的眉,还提前说道,就是那几个白一起来,也是欢迎的,我们这里有客房呢。这大使的房子,可说是大而宽敞,平常只有他们主仆二人,反嫌着太冷清了。
朱利安就坦荡荡的颔首,一副好客的态度,对子吟说,下回哪个白跟你来,让他省下酒店的费用,也就都过来住吧。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子吟就更难推拒了,只能顺着他们的热情应好。
吃过早饭以后,子吟就告辞要往火车站去了,朱利安擦了擦嘴巴,就站起身,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子吟怔了一怔,就道,我自己就可以了,你还要回领事馆上班。
昨天已经跟马克说过,会迟一点才回去。朱利安就风度的笑了起来,难得武来上海,我当然是得尽主人的情谊。
子吟再三推辞,却是再次被主仆二人一同的劝服,和科林告别过后,他就上了朱利安的车子,他本怕着朱利安又要说一些尴尬露骨的爱语,然而对方目视前方,专心的驾车,对昨夜仿佛是毫不在乎的模样,自己那些拘谨、小心保持距离,仿佛倒是多虑了。
朱利安把车驾的很慢,甚至还故意绕了些路,子吟其实都留意到了,只是他也沉默着,没有质疑。
待他们到了火车站的范围,朱利安却是一个拐弯,把车子驶到了后巷地段。车子停下,他就把武紧紧的抱住了,唇贴着唇,就是个温柔的亲吻。
子吟怔了一怔,感觉到对方的舌头要探进嘴巴里,他就微微的挣扎着,朱利安也没有强逼,武若不要,他就马上把人放开了,蓝眸里,却终是带了一点遗憾。
朱利安就似真似假的笑道,武,放轻松点,昨晚那……明明是你情我愿的,我就帮你一个忙,没什么。
子吟看着朱利安,道,……你再干这样的事……我以后……就不住你家里了。
可你总得和我见面啊?朱利安就浅浅的笑了,难道我们的合作,就不谈了吗?德国的技术人才……你也不要了?
子吟抿紧了唇,这就是他始终对朱利安保留着善意和友好的原因,他和白家,不但是有着军校同窗的情谊,而往后的合作里,他们也有许多仰赖到领事的地方——这些合作,当然也是可以找别国谈的,只是当今欧洲里,处于内忧外患的德国,无疑是最恰当的伙伴。
子吟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因着自己的私交,而影响了白家与朱利安的好关系。
谈正事……当然是要见面。子吟就谨慎地道,可是,像昨晚那样的事,就不要再发生了。
昨晚是什么事?朱利安就垂下眼,武,你真奇怪,我就说只是帮你纾解,这其中又没有感情成分的。
子吟定定的看着朱利安,却是道,……是真的吗?
这回怔的人,倒换成是朱利安了,他垂下了金色的长眼睫,浅浅的笑道,不然呢?
子吟垂着眼,看着自己膝上平放的皮箱,就平静地道,朱利安,也许之前……我是不太明白你的想法,只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我好像……越来越能摸清你的意图了。他抿了抿唇,道,昨晚的……我没有证据,可是……平常的我,即使是醉了,也绝对不会这样。
朱利安沉静的脸上,并没有泄出一点的猫漏,只是心里却是惊讶,他并没想到武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妻子,还有大哥了……子吟就垂着眼,保留地道,并没有再多的位置,给任何人。
子吟这话,已是说的很白了,就是朱利安脸上再不动声色,心里还是不由一沉,因为他知道,武这是要和自己说开了。
子吟认为自己说到这份上,已是很明确了,他就拉开车门,想要和朱利安道别,可对方却是突然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武,你这话可不对。朱利安就平静地说着,你本来就养着很多姨太太,就我知道的,已经有四个了。
子吟怔了一下,就呆呆地道,我什么时候………养的姨太太……
我们来列一下﹐三白是你的正妻,他是不算数的,然后就是大白、二白、你弟弟……这不就三个了?朱利安就浅浅地笑了,还有我,我们在红被子上洞过房的,也该算是四太太吧?不对……我怎么也该算在二白之前,我是三太太,他才是四太太﹗
子吟听得朱利安竟是如此光明正大,把自己归到了姨太太之列里去,甚至还算着排名的前后,一时也是懵了,然而他嘴巴翕张了一下,就只能微弱的说出一句,子良……不算……二哥、我也没有……
好吧,那我排在大白之后。这外交领事的脸皮,可是非常坚固的,朱利安就从容地改口,还直直的盯着他,笑道,我是你养在上海的二太太。
子吟对朱利安的忝不知耻,简直是无话可说,他就抬起空着的一手,再次去拉那车门,我……我走了。
朱利安却是执紧他的手,在那手背上深深的一吻,别急,我想送你进站、看着你上车。
朱利安的手劲大,子吟被朱利安紧紧攥着,没法自行离开。朱利安就亲陪着他进车站。
他是洋人,身材又是那么的高大,一进去就受到了四周打量的目光,朱利安给子吟买了一等车厢的票,又陪他到月台,把人送上车厢里。
子吟进了那一等座,手腕才终于是得了自由,他就催促道,你……快回去吧,不要让马克先生久等。
朱利安看了看手表,距离发车,也就只有一分钟了,他嗯了一声,就给了武一个洋式的拥抱,又贴着武的唇吻了一下,幸而特等厢的客人并不多,而朱利安这浅尝軏止,也就飞快的退开了。
武。朱利安的手就轻轻抚过子吟的脸颊,既然二白和弟弟不算,那就该有我位置了。我在上海等你,下次见。
子吟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话,朱利安已是笑着下车去了。子吟就见他回到月台,还是一直站着,目送着自己的列车离开,一直一直,蓝眸都是紧瞅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