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四叔叔
夜幕低垂,随着筵席到了尾声,便是那新郎、新娘入洞房的时间了。两家亲友也就哄闹起来,给新郎灌酒壮胆,催促他办那好事,而新娘子,就被婆子送入那备好的汽车去了,预备着送到夫家的新房去。
曾婉婷垂着头,因红帕盖着,她没法看得到眼前的风景,然而只要往下看去,就能见着手里的许多金器,在黑暗里泛着亮光。
她就握紧手腕,摸着那沉甸甸的金镯,那双特别气派、雕上龙凤的,听说就是白家送来的贺礼。
「小姐,不……过了今晚儿,你就是夫人了。」那婆子就喜气洋洋的说,「待会你可记得要顺从配合,让丈夫高兴一点。男人也是好哄得很,只要你什么都依他,那夫妻往后,绝对就能和和美美。」
「嗯……」曾婉婷应着,手却是下意识收紧,摸着金镯子上的刻痕。
因酒楼和蔡府有一段距离,那叔伯们只能对新郎灌酒,却是闹不到新房里去,曾婉婷被婆子送进了蔡家的大门,就在那新房的床边儿坐下。
那门合上,房里是一片宁静,她等了又等,直至外头一阵的吵闹,是蔡公子终于回来了。
曾婉婷抿了抿唇,心下忐忑,又带着一丝的酸涩,她读过许多的罗曼小说,曾经幻想着自己和一名俊美的男子自由恋爱,然而到最后——她还是像每一名传统的华夏女子一样,蒙头盖脸的等着。
新房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在她身前,就有那一步一步踉跄而来的步伐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气息有点粗重,大概是喝的太多了。
曾婉婷还没反应过来,那喜帕就给掀起来了,她吃了一惊,反应的抬起头,那映入眼帘的,是早已看过的未来丈夫的脸。
不算是难看,然而却也称不上俊,如今因为酒醉,头脸就红的跟猴子一样,曾婉婷就握紧了金镯,僵坐在了床上。
「婉婷。」那蔡公子走上前,挑起曾婉婷的下巴,目光迷离地瞧着她笑,「咱们以后…就成夫妻了。」
「嗯。」
曾婉婷觉着自己是该高兴的,以后她就有个归属了,这蔡公子也是个得体的对象,公婆待她的态度,似乎也是挺好的,然而……曾婉婷心里却是心如止水,始终没有大喜新婚的期待。
她心里还是想着那张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的脸,白三少帅……并不是只有外表的俊帅而已,他还是德国军校留学回来,统领防线的军人,谈吐优雅、气度非凡,就像是……那罗曼小说的男主角一样。
为什么这样出色的三少帅,却是喜欢男人呢?就像马鸾凰明明是一名女子,却又偏偏……要喜欢上自己……他们都疯了,才会有这悖逆伦常的想法。
「……娘、娘子,来……亲一下。」
曾婉婷面对逐渐凑近的丈夫,就认命的闭上眼。
在白家的一切,从今以后都要成为往事,当红帐放下,她的心就终于死了,是什么也不能再想了。
新人洞房去后,酒楼筵席上,宾客们却是还没有散去,甚至夜渐深,就显得越发的热闹。
蔡家、曾家两老四处与客人说话,又有那互相认识的商贾权贵,三两成群的饮酒作乐,这时候,有心前来与白家结交的人,便举杯而至,都说要跟武院长、三少帅敬一杯。
「久闻三少帅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这么高大俊帅的儿郎,真是太难得了啊﹗」有人大声说着,就把杯子举到怒洋面前,与他碰杯, 「三少帅﹗来,喝过这一杯,咱以后就算是相识了﹗」
这时就有另一人走来,也是依样葫芦的给子吟倒了酒,接着就是一番豪言壮语,「以后院长要
是来上海了,请务必来我们十六浦商会打个招呼,别给那姓蔡一家独占了﹗」
「武院长酒量浅,不能再喝了。」怒洋看子吟喝了两三杯,却还有络绎不绝的人要往前凑近,就抬手挡了这酒,不许他们来干自己的丈夫,「你们要干,就让我奉陪吧。」他就让子吟看好两孩子,自行招架起那些应酬的人们。
怒洋只是来客,然而在这宴末的应酬场合,他仿佛是要比主人家还更受欢迎。眼看着妻子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子吟怕怒洋要醉,就提议退席离开了。
「娘儿……我们去打个黄包车吧。」子吟就在妻子的耳边低语,「沙赫和不破也累了。」
怒洋脸上稍稍红着,然而意识还是清醒的,子吟让他走,他就能走,然而不破在这时候,却是悄无声息地搀着他爹,竟是有点照顾的意味。
他们走到玄关,要试图召一辆黄包车,然而这酒楼门前停泊的汽车实在太多了,把大路口堵着,外头的黄包车就难以入内。两大两小站在大门前等了良久,还是不见一轮黄包车。
这大冷的夜里,子吟怕孩子受不住,就把他们紧紧抱了,左右的张望。
「我回去问蔡先生…能否安排汽车吧。」怒洋就提议道。
「娘儿和沙赫、不破待着,我回去问。」妻子喝的多,子吟不忍他走动,就打算自行走回头去。
这时,一台汽车却是缓慢地驶近,在他们面前停下了。那车窗摇下来,就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教子吟和怒洋,都是一怔。
怒洋脸上不动声色,然而看到来人的时候,他也是不由心里有那么一点惊诧﹐甚至是以为自己醉透了,才生起这一阵的幻觉。
子吟的反应,与娘儿却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来上海,就想着自己有可能遇上震江,如今真碰上了,他的声音里就带着一点惊喜,「震江? 」
白震江就仔细的打量着姐夫、三姐,最后目光落到了两个小的,道,「你们……是来出席蔡家的婚宴?」
「是呢。」子吟便笑着回应,「你也是吗?」
「嗯。」震江看姐夫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便和颜悦色地回道,「我走的快,车子才能开出来。」
子吟认为能在这遇上震江,也是难得的缘分,这次来上海,他就想过会否有机会让两孩子和他们的四叔见个面,没想到命运如此巧合,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碰上了。
子吟看震江的目光,也是落在两孩子身上,就把他们拉到身前,给他见见小侄子们,「震江……这是不破、是怒洋的孩子,这是沙赫,是二哥的孩子。」他就柔声对孩子们说,「这位是四叔叔。」
沙赫的大眼睛眨了眨,他现在在华夏,已经弄懂了那辈分和称谓的意思,四叔叔——那就是大叔叔、爹和三哥哥的『弟弟』,他就看着陌生的白震江,小脑袋里,仿佛是在寻找着这白家兄弟的相似之处,而同时,嘴里却是乖巧的喊了声——「四叔叔。」
不破也顺着沙赫,同时的喊了,只是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四叔叔,仿佛也是好奇的模样。
震江离家独自闯了三年,然而他摸爬打滚,还是活得不成样子,对于成家立室、生孩子的概念,也都很模糊了,上回听的姐夫提过两个侄儿,他却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兄弟感情淡薄,仿佛就是不相干的外人。
然而,如今他却是有不得不留意的理由——就禁不住认真打量了两小家伙,沙赫是个半洋鬼子,没一处像二哥,这倒是不意外了,可不破……当震江看向不破,就不由的愣住了。
这孩子,即使五官还没有张开,也能看出他和三姐的相像,只是这孩子似乎有些呆,并没有继承到三姐的凶悍。
可随即白震江就想道——也是……有姐夫在,这孩子总不会长成第二个三姐了。
这大冷的天,白震江就突然动了一丝难得的善心,他主动开了车门,说,「你们酒店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吧。」
「……谢谢你、震江。」子吟对震江是不提防的,甚至有些心痛他一人在上海闯荡,当对方如此体贴的邀请,子吟也就理所当然致谢了,要带两孩子上车。
然而怒洋却是突然走上前来,拉住了子吟的手。
子吟就愣了愣,「娘儿?」
怒洋紧紧盯着白震江,就道,「所以,蔡家和日本人,也是有合作了?」
这话一出,让子吟、震江同时都定住了,子吟怔怔地看着妻子,思绪瞬间却在运转,他以为白家三兄弟是不知道震江下落的,然而这样看来,怒洋却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对自己却不透露。
白震江听着三姐如此不怀好意的问话,就下意识的反驳道,「是日本人又怎样?大上海里……谁不跟日本人合作了?」
怒洋冷笑了一声,就拉开车门,直直的坐进了后座,他就冷眼看着四弟,说,「我只是想,人再记吃不记打,也该有个限度,当年被日本人掳走,让我们大费周章的救你,如今,你竟还要投靠他们。」他就嘲讽地说,「四弟,你真是宽容大度啊﹗」
白震江脸上就露出了愤慨的神色,然而他并没有像少年时候,和三姐针锋相对的态度,他就冷下了脸色,压抑地道,「你不是救我,你只是想救姐夫罢了。」
怒洋眯起了眼,就勾唇微笑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
这姐弟俩,从以前就是水火不容、相看相厌的态度,只没想到多年不??见,竟是毫无改变的。
子吟看这气氛不对,就把两孩子推掇到了后座,亲自坐在副驾驶座,息事宁人地道,「震江…我们住在浦江饭店,就劳烦你送我们回去了。」
白震江看了看语气温和的姐夫,才深深吸一口气,把怒意压下去,他离开家里太久了,都忘记他的兄长们是多么的可憎可恨,而现在多亏了三姐,这股厌恶的感觉,便成功的再次占上心头。
怒洋在后座冷眼看着前方,从后照镜见着震江的脸,和印象中的四弟,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就是老成了、长高大了,可那叛逆的嘴脸,就跟从前一般的窝囊。
怒洋就打从心里厌恶起来,他并没有忘记四弟做过的每一项劣行,每当他在外头闯了祸,就跑回来哭爹喊娘,让家里替他摆平——爹就是这般活生生给他气病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