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沙龙
盛京白府的早晨,还是从小少爷的晨骑开始。
武少爷不在,府里就显得有点冷落,三位少帅各有各忙于军务,唯有用饭的时候一家子才会聚到一处,沙赫少爷倒是个开心果,对谁都撒娇,三位少帅不在,就由夫子、下人带他,就是缺了伴儿了,从前有不破少爷的时候,两孩子凑一起就有数不尽的玩意儿。
管家想到此,心里就暗暗的叹一口气,不知道不破少爷如今是怎么样了,那个标致的一个娃儿,竟然就给日本军给掳去。
却说白家在华夏已是能一手掌着天下了,可日本就是恁的大胆,竟敢在老虎口里拔牙﹗
「大叔叔﹗爹﹗三哥哥﹗」沙赫晨骑归来,飞快的冲了个澡,便就赶到饭厅处,等待早点上桌。看到三位大人早已入坐,沙赫眼珠转了一下,就挨着白镇军,坐到他旁边儿。
白经国扫了他一眼,就笑吟吟的道,「你又要觊觎大叔叔的白馒头了。」
沙赫眨巴着他的大眼睛,羞答答的道,「……我就喜欢和大叔叔坐。」
白镇军抿紧了唇,并不言语,然而下人送上那盘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时,他却是首先掰了一个,送到侄子的手上。
「谢谢大叔叔。」沙赫就笑了起来,小嘴巴张得不可思议的大,就学着大叔叔,一口吞掉一个。
白经国正喝着粥,看三弟冷凝着脸,并不如子吟在的时候,那副柔情蜜意的态度,便故意打趣道,「子吟不在,让你独守空闺了,有没有很难受啊?」
怒洋白了二哥一眼,就冷笑道:「无聊。」便都懒的搭理他了。
这时沙赫咀嚼着口里的大馒头,就问道。 「什么是毒手空龟啊?」
「看守的守、闺房的闺,意指独自守着闺房。」白镇军便教导起沙赫来,「就是子吟不在,三弟一个人睡的意思。」
沙赫听着,就懂了的点了头,「那沙赫经常也独守空闺的﹗」
白经国便噗一声笑了,「欸……儿子,你有爹在呢,爹跟你一起守空闺吗?」
白镇军就深深的皱起眉,觉着二弟这不正经,要把沙赫教坏了,简直没有为父的榜样,他就扳起了脸,正色的讲解,「闺房是指妇人的闺房,这个词是已婚女性用的,你不能用。」
沙赫一听,愣愣的张了小嘴,「那为什么三哥哥可以?」
白镇军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他张口咬了一个馒头,苦大仇深的咀嚼着,因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小侄子。
白经国一瞧,就知道大哥犯难了,便笑着道,「你三哥哥原本是女孩儿啊﹗」
沙赫听着,就更加的混乱了,白镇军看二弟在此胡扯,就咳了一声,说道,「三弟从前是当女孩儿养的。」
「为什么要当女孩儿养?」孩子的求知欲,正就是要把疑问刨挖到底………白镇军就真答不出来了,把这个差交到了三弟手上——「你问他去吧﹗」沙赫便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怒洋了。
怒洋倒是气定神闲地舀了口粥,回道:「……是为了长大后能嫁给子吟。」
白经国和白镇军顿时就真的无话可说了,这般不合理的胡话,三弟竟能一本正经的扯出来,偏生沙赫就『哦』了一声,好像是服了这个答案。
众人便就打住话题,各自专心的享用早点,白经国左右看了看,就对下人问道,「福伯,今天的早报呢?」
管家站在旁边,一直等着少帅们问起这个,他背后握着报纸卷,却是神秘兮兮的道,「欸,大帅、二少帅、三少帅……你想今早那报纸头版,刊登了什么?」
白镇军沉吟了
一下,便道:「……可是京里出了大事?」
老管家就摇头笑了,「不、不,跟盛京无关。」
「应该是南京吧?」白经国观察福伯的表情,推测这该是个喜人的报导,「昨晚儿便是政府那个晚会。」
「不会是晚会里有谁……闹出笑话了吧?」怒洋就随意猜测道。
管家笑呵呵地把报纸放到桌上平摊,头版确实是在报导南京的晚会没错,可排在前头两张照片儿,却分别是演讲中的徐总统和武少爷呢﹗
白怒洋首先瞄到,就要拿起报纸,然而白经国眼疾手快,抢在三弟前头将那报纸拿走了,还咳了一声,十分无私地道,「大哥,你手拿着馒头,我读给你们听。」
白镇军嗯了一声,倒是没有拒绝的,报纸上刊的是子吟,他就不想弄脏了那宝贵的照片。
白经国读起记者写的报导,正是描述着昨夜南京晚会的盛况,政府的一众官员齐聚一堂,庆祝政府成立初年,文章洋洋洒洒,不无对徐总统的歌功颂德,然而其中独有一段,却是子吟演说的节录,由此可见,记者对子吟……是有一点明显的偏爱了。
「这把武少爷照得多威风啊﹗」管家就笑着道,「回头我找个相框,把他给裱起来﹗」但凡有三位少帅的报导,管家都会小心剪下、收藏起来,如今已经存有一个厚相本了,可武少爷的却是一张也没有。
三兄弟看着那近距离拍的照片,虽是黑白,报纸的油墨也不甚精致,却能看出子吟神情的认真,旁边更有小小的描述——「监察院长武先生赞誉官员为政府的链带,缺了他们,将不能推动这个庞大的机器,正如民本的思想,可说是国之奠基。」
白经国看着这段,不由摇头叹息,「大哥,你这个就及不上子吟了,你看他首次演讲,内容是多么的有内涵啊﹗」
「我的讲辞本就是他撰的。」可尽管如此,白镇军还是微不可察的扬起了唇,子吟既是他的爱人,却也是一手裁培的爱将了,如今看他终于是教外人肯定,白镇军就感到高兴。
怒洋拿过那报纸后,就仔细的读了子吟被节录的一段讲辞,然后对管家说,「福伯,这个裱起以后,你放到我房去吧。」
「那厚相本在我书房。」白镇军却是道,「你把子吟的一并收好。」
管家一时就愣了,不知道是以大帅还是三少帅的命令作准,白经国就笑了起来,道,「福伯……这个报纸你便多买几份,给我们、给子吟都作纪念。」
却说子吟头一遭上台演说,只是草草在心里打了稿,然而反响不俗,甚至是俘获了一些进步青年的心,像那位记者般偷偷节录他讲词的人不少,及后新青年刊物、甚至是评论时政的文人,也都有借鉴引用,这自都是后话了。
而晚会过后的翌日,子吟起早便到政府大楼去,不是朝着监察院走,而是改到司法院的楼层。
「武院长?」刚上工的几位文员见着是大人物来了,当即就敛起脸色,慎重的问道,「您找谁呢?」
子吟对这些年轻小伙子礼貌的笑了笑,「我想找严旭。」昨晚儿舞会,他并没有见着友人,便打算来向对方打个招呼。
「严旭?他……」那小伙子的表情立时就显得古怪起来,与旁人对看一眼,就道,「他过年的时候就请假了,如今是延长了假,暂时不回来。」
子吟怔了怔,并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便问道,「怎么会延长假了呢?是出什么事了吗?」
「欸……他没有说。」两小伙子就蹙起眉,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严旭跟谁也没特别好,他的私事…都不向咱们提的。」
子吟怔了怔,便颔首表示明白了,心里却是什为可惜
,他在南京也只待数日,要是真遇不上严旭,也只能待回京后再书信往来。
回到监察院再办了一天的公,子吟便婉拒了官员们的应酬,前往谢列耶科夫那个学术沙龙去了,白镇军早已与徐元培通过电话,就发了卫兵同行,确保子吟的安全。
按着对方给他的地址,子吟就寻到了一所洋公馆处,听说是其中一位留学生会成员的住宅。门外站着一名男子,看到子吟,当即笑容可躬的说:「是武先生吗?请进。」显然是被预先交代过了。
子吟进到沙龙大厅时,就听一名男子正用英语朗读着泰戈尔的诗——
「Only through the hellish hone can have the power to create heaven, only through the Bleeding fingers can play the tune of the world.」
谢列耶科夫坐在了靠近门旁的长沙发,捕捉到甫进来的子吟,便就扬起手,让他到身边的空位来坐。
泰戈尔的诗还在读着,谢列耶科夫却是靠到子吟耳边,小声的说,「武院长,昨晚的演讲,实在是十分动听。我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裤下了。」
子吟抿了抿唇,便就平静地回道,「过奖了。」
谢列耶科夫便就笑了起来,他就喜欢武院长的谦虚,更喜欢他一脸拘谨防备,却又偏要靠近自己的胆色。
待厅中的年轻人读完,众人便一同鼓掌,随即针对这诗里的含意作出了深入的讨论。
这沙龙确实是纯粹的学术讨论,归国留学生会里,有许多都是文坛里享富盛名的人物,谢列耶科夫倒只是单纯的参与者,发言的少,附议的多,倒没有子吟起初所担心的,把聚会当成了宣扬苏维埃主义的场所。
子吟并未留过学,当众人谈到较偏狭的文学作品去了,有许多都是他从未接触的,他就凝神听着这知性的辩论,也感觉增长了不少知识。
「我们来谈谈法国文学,在革命下所受的影响……」
众人正是说到此处,突然大门便又开了,一名脸色颓唐的男子走了进来,虽是穿着西装,然而头发却是凌乱的披散着,衬衫上的领子亦是大开的,有好些注重体面的人们已是暗暗的皱起了眉。
这男子既能进来,想必是经过了守门人的放行,他也不吵闹,只是随意觅着一个空位,便坐下来听辩论了。
然而子吟的视线,却是从看到那男子后便再也移不开了,他就低低的念出了老朋友的名字——
「严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