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电报
朱利安这话说完,便垂下眼睫,优雅的用餐,他并非要参与二人的对话,只是立下一个明晃晃的宣告——武和他的私交,不是这位年轻领事能比的。
朱利安第一次见武,就看出他是同道中人,当时他就以为武虽娶了三白,却是各玩儿各的,比方说那位弟弟,对武显然就是痴迷又不愿放手。只没想到现在他都有三个白了,来到美国,竟又是如此浪荡,还公然邀请人去房里呢——朱利安就不得不开口制止,即使还没有正名,他可也是武的姨太太之一。
约克信愣了愣,就尴尬地道:密斯特武……对不住,我确实是应该找一位正当的老师……而不是剥夺你私人的时间……他这样一名初出茅庐的领事,理所当然是不敢跟德国领事冲撞的,特别眼前这位,可是和鄂图大公同个家族的大人物。
子吟抬眼看去,就见朱利安一脸悠然自若,仿佛毫不担心自己会戳破他的谎言,他就紧紧的抿住了唇,知道朱利安这是把自己对约克信的好意,都往龌龊处想去了……可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就如怒洋所说,只要是对他展露好意的男子,子吟就总不拒绝,每每都要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雄桃花。
子吟眼神一黯,就沉默的没再说话了,他确实是没有揭破朱利安的打算,要是闹出不必要的尴尬,还得解释他和朱利安的关系……只怕说得越多,就越要惹人误会罢了。
他就扯唇微笑,对约克信道:冯.鄂图先生……说的也是有理,想起当年我学洋语的时候……也是得找经验丰富的老师,才能学的好。
朱利安发一句话,就让这年轻的美国领事知难而退了,本来心里还暗自得意,可下一刻,却是听见武这生外的称呼,他那笑意就敛起来了,知道武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摆出与自己不熟的态度。
随着主菜上桌,子吟与约克信便再没有多谈话,只专注的用餐,然而有时不经意的瞥视,就总是不小心的,与朱利安四目交接。
子吟就抿了抿唇,不去看他了,他是真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朱利安和自己的私交,既怕眼前的鄂图大公鄙夷,更不想别人看见了,就怀疑华夏巴结德国,或是德国人傻了,竟是去跟华夏人亲近。
却说这招待九国使节的餐点,都是按白宫宴客的规格作准备,每个席位,便在左右铺展着不同形状的餐具,让客人按菜式更换。
这对欧洲的洋绅士而言,是最合理不过了,可就苦了华夏及日本的使节们,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受过这西式的餐桌礼仪训练。
华夏的使节团里,便有那脸露困惑的,看着琳琅满目的银餐具踌躇起来,那越洋留过学的,就暗暗提点着身边的同僚。
路德.冯.鄂图坐在这位密斯特武的对头,不由把视线扫向对方,想知道他会否不知所措,然而就见这华人不假思索,就挑选了合适的器具,甚至那执刀用餐的架势,甚至还有几分熟悉的优雅。
路德略略的挑起了眉,便禁不住问道:密斯特武,你这用餐礼仪,是从谁身上习来的?
子吟那切割着牛扒的动作一顿,就抬起头来,下意识的看向了旁的朱利安,心里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武数年前曾经来过上海,在我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朱利安便主动为堂兄解答,科林十分的喜欢武,我白天在领事馆办公,武在家无事,跟科林学了许多的文化知识。
哦……路德就眯起了蓝眼,淡淡地道,难怪……这姿势我怎么看着眼熟。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都是在本家里住过的,当时教导他们的人,正就是科林。
武学的比我好,这正规的握法,和
科林都一模一样了。朱利安便浅浅笑着,道,我就不行,记得从前,科林总是要我重来。
你从来就不让长辈省心的。路德瞄了堂弟一眼,便垂下眼继续用餐,那语气里却是带着些无可奈何。
冯.鄂图家这一辈的成年男子,几乎都投进威玛政府办事,以他们的家世背景,即使是最无能的一位,也能在政府里任职颇优渥的职位,就唯有这堂弟,偏要成为一头出走的黑羊,跑到遥远的华夏去。
路德心底里就一直存在着遗憾,若朱利安愿意回首都从政,他们冯.鄂图家在国会里,必定就能占有更大的话语权了。
晚会过后,子吟与华夏的同僚,一同坐汽车回酒店里,他们是提早离去的,这会儿舞池上,还有无数洋男女翩翩起舞,而洋绅士们,也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桌,打着侨牌、桌球的玩意儿。
查理斯.伊凡斯安排那穿着暴露的美女,招呼华夏、日本的人员,乡田入乡随俗,就把那洋女子抱进怀里,旁的同僚也是肆意的饮酒作乐;倒是华夏这方,大抵是子吟立了个禁欲的君子榜样,旁的同僚就都仿效起他来。
伊凡斯先生,谢谢你。面对着那袒胸露乳的美国歌女,子吟甚至,是有些腼腆的不知把视线放在何处,可……我是有妻子的人了,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查理斯听了这推却的原因,那眼珠子就大大的瞠开来,随即就道,密斯特武……这里所有男人,几乎都是有妻子的啊﹗大家都这样,你不要感到拘束。
子吟就苦笑起来,摇头,……对不住,可是,我真不行。
查理斯看密斯特武如此扫兴,就让那美国歌女去招呼旁的华夏人,谁知道他们却都是同样的推辞,甚至就请他安排汽车,要早早回酒店歇去——查理斯就一脸惊异,心里就把华夏人,比拟为一群不识趣的童男。
回到酒店,子吟与同僚们道了晚安,却是绕到大堂后头的走廊,给盛京发电报——既是报个平安,也是把他在意的一些事,都向二哥回报。
子吟学这电报机的操作,不过死记硬背的速成,这连线、拍字的时间,就比专业人员要久多了,可这毕竟是发回白家的电报,子吟就不希望让任何人来帮忙。
电报机本是洋物,键盘上设置的二十六个洋字母,对洋人来说,就足够传递他们的语言讯息。然清廷把这一套引进以后,就研究着怎么能用洋字母表达繁复的华文,于是电报局专员,便弄出一套转换的法门,以三四位的数字、洋字母,代表不同的华文字。
子吟出国以前,就把这背诵进脑子里,如今摸索着键盘,好不容易才把电报内容输入进去,可那长途通讯的号码,却仿佛是没记准,他凭记忆拍了两次,那机械都是失败的盲音。
子吟试了数次,还是不得其法,就踌躇着该否找官邸的人来帮忙,然而电报内容教洋人看进去,在他心底里,就总是带着一点抵触的。
正对着那电报机惆怅之时,子吟身后,却是倏地有人探手过来,拍了一列的数字,子吟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制止,那电报就发出去了,传来了顺利发出的机械声。
你是要拍到大白的军营吧?子吟就感觉脸颊边,有人俯身下来,把他密合的从后包覆住了,那带着洋腔调的华语,就在耳边低语着:你记错了两个号码,是………才对。
子吟略微转头来,就从极近的距离看到了两扇金色的睫毛,以及那琉璃珠子似的眼睛,他抿了抿唇,就有些避嫌似的,侧过身去。
……谢谢你,朱利安。
不客气。朱利安笑了笑,就站直起身来,道,武,这尽管是华夏领事的住处,但三更半夜独自待在电报室里,会引起美国人不好的猜测。
子吟怔了怔,就低声回道,我对拍电报还不太纯熟,不自觉……就在这处待久了。
我知道。朱利安看他这仿佛要向自己认错的模样,不由弯**来,蓝眸紧紧的凝视着对方,所以我就特意来了,别人要是发现,我也能说……我们正在幽会。
子吟听了朱利安这话,嘴门张了张,就垂下头去,尴尬地道,你又……胡说八道。
武……朱利安却是笑了笑,就抬起手来,紧紧握着子吟的手,我倒是真的希望,这谎言能变成真实。
子吟此时,就真的无话可说了,心里是真佩服朱利安。也许就得巧言灿舌到如此地步,才有足够的能耐,当得起一国的领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