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走出
盛京.防线军营
一台雪佛农汽车在营门前停当,巡逻兵当即上前查验来者身分,士兵们看清车里的人,脸色便是一整、立正踏步,对车里人敬起军礼来。
「二少帅﹗」
「二少帅好﹗」
与两兄弟不一样,白经国在营里走动的时候,总是做摩登文气的打扮,穿着合身的西装,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然而二少帅的这张脸,不管是到哪一个营,亦可说是行走无碍的。迎着小兵们的敬礼,他脸上便露出和绚的笑意,从汽车下来,道:「大冷天的,辛苦你们站岗了。」
「二少帅莫要这么说﹗这是咱的本分﹗」
白经国听着士兵的回话,就笑了笑,鼓励似的拍了对方肩膀一下,「我找你们三少帅,他在么?」
「三少帅今早就来了,就直接到军统那边儿去。」
「……二少帅要不到会客室歇着,咱们给三少帅通报?」另一名士兵,便也殷勤的上前问道。
白经国和气地笑了起来,便道:「不用麻烦,我自去便是。」
这防线的军营,白经国也是不时会来的,说着便迈开步子,径自走进去了,过道的军官瞧见来的是二少帅,都是逐一肃然起敬、立起军礼来。
白家三兄弟——白镇军贵为海陆空三军大元帅,于东北拥兵百万、长驻盛京;白二少帅如今虽迁到天津,然他的二团却依然盘据于京亩地带,在三年里充盈军备、培养尖兵;至若白三少帅的防线营,亦是不断的招兵买马,这军营的占地,竟是整整壮大了一圈——其中一个区域,倒是新建的,正是这军事统计局的部门。
尽管以白镇军所言,一切皆是为了抵御外敌、充盈国防,然而徐总统眼看着白家三兄弟不住的扩充势力,又如何能不心惊?不忌惮?
每回来访,白经国就见着三弟这营里又有了新的建设。却说防线如今的规模,真较起来,其实比他那二团还要大的,含括了连防数个团,以及军统部门。
他知道这一切,皆是来自大哥的授意,三年里,最精良的军备、最好的人,大哥总是优先往三弟那处拨送。
这在明面上,是有着充分正当的理由——防线护卫盛京,乃极重要的屏障,而军统的需求亦是与日俱增,怎么说,都是无容置疑的。
然而,作为兄弟的白经国,却是从中看出了一点隐衷——他认为这是大哥以他的方式,给予三弟的补偿。
在子吟的事上,大哥从来是不争的,从一起始,他就表露出愿意分享的大度宽容,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愧,作为兄长,对妹夫的子吟出手,把这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给拆散了,及后三弟被害——大哥心底,并不如表面上的无动于衷。
这三年里,子吟和三弟虽说是离异了,可两人之间的情愫和关顾,却是连不常回京的白经国,也都能看出来的,他想大哥亦是心知肚明,只他作为横刀夺爱之人、亦是白家的大家长,在公在私,都必须顾全三弟的感受。
当年离婚的打击,使三弟有过一段日子的消沉堕落,白经国一度以为缺了子吟,三弟恐怕是要活不下去了——只没想到,子吟出使华盛顿的两月里,三弟却是已经提振精神,走出这阴霾的情绪。
白经国听的马鸾凰骂了三弟,还搬出白府,迁到防线去亲自监督他上岗,心里还暗暗带着诧异,想着这两人经过这么些事,难不成最后要走到一块去了?只可惜,他们性别不合,始终没能凑成一对。
此后,大哥就把军统和防线这两块,完全下放给三弟,鲜少过问的——这既是大哥对三弟的培育、信任,然白经国忖度着,其中恐怕也有补偿的成份,因为
大哥得了子吟,而三弟,就只剩下手里的兵权。
三弟还年轻,从前没干劲,是总想着儿女私情;可如今这儿女私情断了,反倒是更能心无二志的受着磨砺。这些年里,三弟是渐渐能展现出他作为将帅、领军的一面了。
这也证明了个现实的道理——世上并没有谁缺了谁,就要活不下去的。
白经国走进那属于军统部门的区域,灰沉色调的几栋水泥房子,静的悄无声息,与外头喧嚣的教场、军营,仿佛是回异的两个世界。这处的每栋楼房,都打造了严丝合缝的牢房,把上千百的人都关押在里头。
军统区并非无人看守,而是他们都从厚墙上的窗口窥视、巡看着,白经国只稍稍在此驻足,房子便有士兵走出来,对他立正敬礼,道,「二少帅好﹗」
白经国朝这年轻士兵笑了笑,就问道:「我找你们三少帅,在这里吗?」
「三少帅正在地下室刑讯。二少帅且等一下,我去通报。」那看守说着,便招呼白经国到了会客室,没一会儿,又端上茶水果品,看来,怒洋的刑讯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的。
白经国坐着等了小半小时,看三弟久久不来,才站起身,打算自行到地下室去找人。然他才刚站起,房门却是给打开了,就见三弟脸色冷凝的走了进来,军服上虽是整洁笔挺,然而凡地下室走出来时,免不了都要沾上那窒闷的血腥气,怒洋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与二哥就格外保留了数步的距离。
「二哥。」怒洋隔着桌子,在对头落坐,就淡淡地道,「怎么来了?」
「刑讯结束了?」白经国并没回答,倒是倒了一杯茶,送到怒洋面前。
「结束了。」怒洋回道,举杯就口,便把茶干了。
白经国看三弟容姿端整,未乱一丝一发,显然那刑讯过程,并非经他之手,他大概是坐在旁处,盘问犯人罢了。
他便提着茶杯,问道:「是上次那攻击子吟的学生么?问出什么了?」
「不是那个学生,是在京师大学附近开书店的沙俄人。」怒洋垂着眼睫,回道,「刑讯的不会俄语,我只能亲自下场问话。」
白经国听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哦?可有问出什么?」
「那俄人矢口否认领事馆有参与到散播苏维埃意识的活动。只说他们是个人的学术研究。」怒洋说着,就讽刺地扬起了唇,「他还向我宣传第三国际……说我既会俄语,为什么不去读列宁的书……」
白经国听着,眉头就略略的皱了起来,来的时候他并不愿直接进刑讯室,便是怕那犯人夸耀起苏维埃,要使他压不住怒意。想大哥把这一块交给三弟,大抵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若由他来处理这红党的反动势力,大抵是宁杀勿纵的,只怕没有三弟这样冷静盘问的心思了。
怒洋交代过后,便看向二哥:「你来,是有什么事?」
「防线出击在即,大哥便让我交接,以便二团作防线的殿后。」
怒洋听着这个理由,却是直直地盯着二哥,「那你上次军议,怎么不留下来谈?」
白经国略微坐直身子,神色如常地回道,「我那天忙,本就得速去速回,没时间谈。」
怒洋听着,就讽刺地勾唇微笑,「你忙,怎么又来军议了?二团也无大事可报。」
「三弟。」白经国听着这咄咄逼人的口吻,就扯了扯唇,道,「过去的事,有必要纠缠么?我去不去那军议,是我的自由,你还管到我头上了?」
怒洋听着二哥这仿佛有点恼羞成怒的回话,就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举着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你说的是……既
是过去之事,何必苦苦
纠缠?」
两兄弟之间,便就静默下去了。
数天前的军议,白经国本是说不参与的,可最后一刻,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要来。理由为了什么,他们兄弟仨正是心知肚明——但大哥不发话,怒洋亦是不作评论。
要说他们兄弟之间,最不该苦苦纠缠的,就是二哥了。明明新太太已经娶了,孩子也生了,竟还恶心的把子吟的名字嵌进女儿的名里——子悠,这岂不是明晃晃的昭示着,他是忘不了子吟么?
怒洋第一次听着二哥作了如此明目张胆的事,都要瞠目结舌,想要破开对方脑袋,看看里头放的是什么歪论。然而他与大哥一同质问二哥,得到的回应竟是——「子悠是我和子吟的孩子。」
怒洋当即就禁不住冷笑出声,觉得二哥简直是疯了:「你作这事有何意义?难道改个名字,就算是你和子吟的?」子吟要真会生孩子,那肯定是该怀他的,绝对没有二哥的份。
「我是让子悠知道,自己一半的爹是谁。」白经国听着三弟的话,却是反无愧色,还道:「其实沙赫也是子吟的孩子,娜塔莎虽生了他,但奶大那孩子的,还不是子吟……」
「你疯了。」怒洋就皱紧眉头,对这说法,简直是觉着匪夷所思,「他妈的疯透了。」
白镇军听着二弟这话,亦是深蹙起眉头,他没有指责二弟,只是问道:「这名字,何璧君能接受?」
「璧君都依我愿意。」白经国一脸淡然,又笑了笑,道:「她还说,子悠这名字好听,带着温婉的女儿气。」
何小姐对二哥确实是千依百顺,而重要的是,她压根不知道子吟的字号,只道这名儿是单纯为女儿而取的……像这样荒谬的事,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猜的到呢?
白镇军听着这话,就严正地劝道:「二弟,你既娶了何璧君,就该收了对子吟的心,专心顾好新家庭。」
「我这不就在顾了吗???」白经国看着大哥,就冷冷地笑着,回道,「子悠出生以来,我一直是很疼她的。」
怒洋定定地看向二哥,突然想,也许对方是早已经疯掉了……从娜塔莎去世,二哥就成了一匹走兽,人伦、理智早已如弦般崩断。在那段晦暗的俄国日子里,他只能恨着子吟、强逼他、让他一同受罪、把错都归究到对方身上。
因为子吟是他身边唯一的人。
子悠这名字,不单使怒洋心里一凛,就是大哥,眉头也是更深的蹙了起来。
然而没多久,二哥突然就搬到天津去了,说是迁就着何璧君的意愿,也让他们一家子能有更多独处的空间。
此后,二哥隔三差五还是会回来,有为军务需要的,有时却是毫无缘由,就挑着子吟在京的时候……目的是如此不言而喻,可他和大哥,却从未干涉一言。
怒洋至今,始终认为二哥的行为矛盾,甚至是无法理解——他既忘不了子吟,为什么又要结婚?既然不想离开白家,又为什么要迁到天津去?
怒洋便总觉着,从俄国归来,二哥看似是走出来了,却其实从未出来过。他总想要拉着子吟,停驻在伊尔库茨克的那段时光里。然而子吟巴巴的跟着大哥,早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于是二哥无可奈何,就只得一步一步……往歧路走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