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咨询

    第五百四十八章、咨询

    子吟刚从火车下来，只简单的用生发油固定了头发，穿着平常的西装便来了，与在场的宾客相比，他就显得有点随意了。然而他走进宴会厅里，宾客们却都注意上了，毕竟这万国餐会，邀的都是各国领事、或是外交界的人物，提到华夏代表，就必然是密斯特武，再没有第二人了。

    自华盛顿会议以后，子吟被委任为外交部长，便兼负起华夏外交代表这身分，与各国领事商谈，这三年里，各国驻华的领事便都与子吟有过谈话的机会，对这位谈吐得体、又会多国语言的东方男子，印象都是什好的。

    「密斯特．武﹗」子吟随着同僚们走过那满席的圆桌间，突然，便有人高声用英语喊道，「很久不见﹗你好吗？」

    子吟抬头来，就见在美国领事馆的一桌里，一位年轻男子正站起身，快步的走来，朝他绽着灿烂的微笑。子吟看着这年轻人的脸，渐渐的，表情就透露出惊讶来：「你是……约克信？」

    「对。」这位新上任的美国领事，看子吟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就笑的更灿烂了，「听说你今天会来，我就想着要当面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意外吗？」

    子吟便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没想到，你真的来华夏了。」

    「我从一年前申调，上个月……才得到伊凡斯先生的允准。」约克信早已憋了一腔的话，等着要与子吟分享的，此时就滔滔不绝地道， 「密斯特武，我来到上海，才知道这里跟盛京一点都不近啊……他们说你住在那个城市，若没有重要的活动，是不会来上海的。我当时可是十分失望… …」

    自三年前的会议，子吟就未曾再见这位年轻朝气的美国外交官了，看约克信待自己的热情一如往昔，便也浅浅笑起来，回道：「如今你既在华夏，什么时候打算到盛京作客，请务必与我说，让我亲自招待你。」

    「我心里也是如此希望着，但是……这却必须得到尼克逊先生的同意……」说到这里，约克信就耸了耸肩，往自己所坐的一桌瞥了一眼，只见一名白胖的洋人，正是脸相庄严的端坐在那处，胡子高高的向上翘，是美国目前的驻华总领事——尼克逊先生。

    约克信既从华盛顿调派过来了，尼克逊便就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然即使美华目前是相互合作的伙伴，这位老先生却早已习惯了洋人在华夏里高高在上的地位，每与子吟对话，也总是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看着新来的部下与武子吟热络的谈话，老先生就毫不掩饰的，表达出他的不屑。子吟在这些年里，却已是掌握了这些老派领事的心理，便就主动走到美国这一桌，与尼克逊问好。

    「尼克逊先生，很高兴与你见面。」

    尼克逊抬起一边眼皮，扫了子吟一眼，瞧着是个淡冷的态度，然而对密斯特武的尊敬、懂事，却是非常舒心的，他便问道：「你跟我们这位新来的小子，认识？」

    「当年参与华盛顿会议时，约克信受伊凡斯的吩咐，招待华夏领事团。」子吟便如实回道，「在美的期间，几乎是每天都见面，我们就作了许多的交流。」

    尼克逊听着，就从鼻子长哼了一声，表示他的理解。

    子吟便就顺道与美国的多位领事打了招呼，他国领事看美国人与密斯特武交情仿佛特别的好，便也相继走来，要与子吟握手寒喧、套一套近乎，子吟一一礼貌的回应了，唯有走过日本人的一桌了，他却是敛起了笑容。

    「乡田先生、伊贺先生。」子吟就平静地喊道。

    「武桑。」乡田便展露出一贯的笑容，道，「这餐会，竟是由你亲自的来。」

    子吟垂着眼，便道，「这是各国领事聚首一堂的重要场

    合，我是应该来的。」

    「我们大将，也是这么说。」乡田就笑盈盈的，把目光投向旁的伊贺大将，「所以他也来了，亲自的来。」

    子吟看向伊贺，脸上却是没有一丝寻常的亲和的，他就抿了抿唇，说道：「这是外交领事的场合，伊贺先生这位军人，倒真的是不相干了。」

    「怎么会呢？」伊贺感觉到子吟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就扬唇笑了：「我为华夏和日本的外交，可作出了很大的贡献，白家和伊贺家的命根，如今是都缚在一起了呢。」

    子吟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就道：「无耻。」

    伊贺听着子吟这话，笑意却是更浓了，就见武桑、以及华夏的一干人瞪着他们，却又无计可施，伊贺心底，就升起了更多的快意。

    「大将，华夏对我们的敌意……这几年还是一样深的……」乡田看着这华夏人都走远了，才在伊贺的耳边小声道。

    「当然的。」伊贺便回道，「我们手里有诚。」

    「白镇军并不受诚的威胁，但是武桑，却仿佛是很关心诚的模样。」乡田就小心翼翼地道，「说来实在是太奇怪了﹗武桑和诚……明明算不上什么关系。」

    「他们俩确实没关系，但武子吟和白怒洋，却是有关系。」伊贺别有深意的说着，突然，就压下声音，对乡田命令道：「你去告诉那位武桑，他的兄长，现在在上海了。」

    上海自前清以来，便划分出洋租界，于租界里设领事馆、开放港口通商。发展至今，已有近百年之历史。城市受着洋国侨民的迁入、繁荣的贸易、通商，便就逐渐受着西洋文化的影响。这百乐门舞厅，正是按外国侨民的喜好所建，使他们享受与母国同样的娱乐。

    子吟坐在位置上，品着精致的洋菜色，就听舞台上的歌女唱着流行的法语歌曲，麦克风把她的声音放送开去，掩盖了宴席上各种的杂声。宾客们便在台下交头接耳，公私混杂的交谈着。

    待宴酣之时，数十名身段婀娜、穿着旗袍的美艳女子，便在百乐门经理的引领下到了舞台前，邀请著宾客们共舞了。

    同僚们看着洋人陆续下场，把那特别好看的女子都牵去跳舞了，早已是眨巴着眼睛，一脸的羡慕。子吟看他们那心都给舞池勾去了，偏生没有自己放话，就都坐在这原位上憋着，就通情达理的道，「你们各自去玩儿吧，明日中午再集合、开会。 」

    「谢谢武部长。」

    「谢谢部长﹗」

    小伙子们把最后的甜点三两口吞了，便就陆续的离席，急不及待到舞池去牵人，其中一人看武子吟纹丝不动，仿佛是没有跳舞的打算，就道：「欸？武部长不去么？」

    子吟手里提着勺子，便苦笑着摇头，「我年纪大了，你们去吧。」

    这小伙子是新进入外交部的，他看着武部长的脸相，只觉着对方年轻的紧，瞧着也不过二十多的模样，就愣头愣脑的问，「武部长哪里大了？那洋人比部长你要老很多呢﹗还不是在那里扭着腰﹗」他就指着舞池里，正是跳的眉飞色舞的尼克逊先生。

    旁的人听了，就连忙一把掌打在这人的脑壳上，骂道：「部长让你去玩儿就玩儿﹗部长不想玩，你管他多大呢？」

    「部长年轻着，他就是不爱玩儿罢了。」子吟尚未回应，另一位老资历的，便已上前挽了那小伙子的胳膊，口里催促道：「走吧﹗走吧﹗」

    那小伙子不明就里，被前辈们拉下了舞池，这会儿才听他们低声说道：「你以后再遇上，就一定不用问了﹗部长从不跳舞的﹗他总说自己是有妻子的人，还和别的女人跳舞，那就是花心、不好了。」

    这小伙子从南方而
来，并不知道在盛京这

    几乎是家喻户晓的过往，便就一愣一愣的点头，「部长竟是有妻子的？他也有孩子么？」

    两位老资历的看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叹了口气，解释道：「没……他妻子去的早，部长也没有再娶。所以啊，这是个伤心事，你丫以后就别提了﹗」

    小伙子这回才意识到自己提起了长官的伤心事，脸色登时便白了，忙巴巴的点头，幸亏武部长人好，没有责怪他的。

    眼看同僚们纷纷下了舞池，宴会是越发的喧闹了，子吟却是缓慢地吃着盘子里的甜点，听歌女放声歌唱，那吊在中央楼顶的彩色大球灯，不住折射出七色的光芒——投映在翩翩起舞的华洋男女身上，别是一番摩登罗曼的景致。

    正如部下们所说，子吟从来却是不参与这种场合的，他总说自己有妻子的人，对别的女子，就必须守礼。

    三年如是。

    子吟目光放在舞池里、看著成双成对起舞的男女，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是忆起了一些过往，使他心里升起模糊的怀缅。

    可这怀缅还没有成形，身边却是有人突然坐了下来，把一杯簇新的香槟，放到了他的面前。

    「武，你就单独在这里坐着，是等着我来找你吗？」

    子吟听着这德语的问句，已是知道来人是谁。他便缓缓转过头来，对这那熟悉的金发蓝眸浅浅地笑了，道：「朱利安。」

    朱利安便也笑了起来，就垂着金色的眼睫，仔细的看着武。他从刚才就看到武了，只是武正忙着和各国领事打招呼，二人就没有详谈的机会。如今舞会开始，许多人也都下舞池去了，正好就让朱利安来找武说话。

    「数月不见，近来好吗？」

    「好。」

    「三个白呢？」

    子吟便垂着眼，回道：「他们……都好。」

    朱利安举杯把酒喝下，便问道：「这次来上海，打算待多久？」

    「大概……半月到一个月。」子吟看向朱利安，便道：「这周，我会带同僚一同拜访德国领事馆。」

    「武的话，什么时候来，我都是很欢迎的。」朱利安笑了笑，便回道，「我也可以休半天假，陪你到公园走走。」

    子吟和朱利安认识，不知不觉也是有许多年了，对这人油腔滑调的言词，亦是习以为常，可正因如此，子吟就从没有把它当真过。他无奈的笑了笑，便就拿过朱利安给他的香槟，呷了一口。

    朱利安看着武那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黑色眉眼，细软的头发往后整齐梳着，武的脸相实在是不显老的……看他这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他曾站在多国领事面前，振振有词的演讲，若说他不过是位青涩的大学生，怕也要有人相信。

    朱利安摇晃着酒杯，在这抓心挠肝的遐思里，却是想起了先前武拜托过的一件事：「对了……武，上回你来的时候，问我可有医生介绍… …」

    子吟听着，那手就把杯子放下来，抬头看向朱利安，神色骤然显得有些拘谨的。

    「我知道一位有名的医生，是在宝隆医院工作，那医院一般是不接待华人的，但武的话，我可以帮忙安排。」

    子吟抿了抿唇，面对着朱利安，仿佛是有些迟疑，「……是德国的医生吗？」

    「嗯。」朱利安便点了点头，「这位医生，在母国很有声望。而且，宝隆医院的诊室设备，也比较齐全。」

    子吟听着朱利安的话，便垂下眼，道，「……那，就麻烦你……替我约见这位医生。」

    朱利安颔了颔首，却是低声道：「你还是不能告诉我看病的原因吗？可是哪里不舒服
了？」

    「……我…没有

    不舒服，是有些事……想咨询医生的意见。」子吟定定地看了朱利安一阵，就道：「……朱利安…我这看医生的事，也请你给我保密，可以么？」

    朱利安是怎么样的玲珑心思，当即就想到武要自己保这个密，自便是针对那三位白的。他脑子转了转，便就欣然笑起来，道，「好，那…这就是我和武的秘密。」

    子吟才刚要舒一口气，却是听朱利安下一句道——

    「我已经答应武了，那我也提我的条件……看诊那天，让我陪你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