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亲族
日本.陆军训练学校
教官、再见﹗
再见。
下课的钟点到了,孩子们陆陆续续背起背包,走出了教室,站在这教室里唯一的成人——有马教官,穿着一身老旧的军装,头发已是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他是一位在日俄战争后退役下来的军人,如今就在这军校里,专门为着童子营做思想教育。
老人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三三两两地走出去,唯有一个小娃儿还留着,正认真地抄写着笔记,他就走上前去,看着小手写出七歪八扭的字体,:诚,怎么了?没抄完么?
被称为诚的孩子,被教官突如其来的点名而停下了动作,他就抬起那黑眼睛来,像扇子一样的黑长睫毛眨了眨,小声道:……还未…
诚不太爱讲话,在这班里头,也并没有朋友,但老人知道这孩子的背景特殊,就挤出个慈祥的笑容,道:那你再写一会吧。
诚听了老师这话,便垂下头去,小手执着笔,继续认真的写,可因为大和文字并不是他的母语,这一笔一划里,就总显出他的生涩。
有马教官站的腿酸了,就坐回教师的位席,让这孩子写,待教室外孩子的喧闹声都消散了,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轻快的奔跑声,一名穿着训练军服的少年大汗淋漓的走来,敬了个军礼:有马教官,打扰了﹗
哦、泽。老人看着这朝气蓬勃的少年,就点了点头,欣然笑道,课已经上完了?
上完了。伊贺泽把头探进教室里,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坐在前排、熟悉的弟弟的身影,他就大声呼喝道:诚﹗走,回家去﹗
男孩还没写完最后的一行字,然而泽既然来了,他就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留下。小家伙快速的收拾起背包,便站起身,小声地对教官道:……有马教官,再见。
再见。老人便也扬了扬手,目送着这两兄弟离去。
伊贺泽领着弟弟诚走出学校的大门,下意识拉了拉头顶上的帽檐,他今年刚进青年营,就自觉比幼儿营的诚高了一等——他身上穿的制服都是根据正规军服改的,只是上臂钉着校章,还不是军章。
大哥泷比他们年岁大,已经毕业加入了陆军军队,泽总是不甘于年纪的差距,就急不及待,想要快点正式从军校毕业,投身军里去。
伊贺族在军部里,势力并不少,父亲既都是上将了,三儿子们往后的路,也必然是从军无误,即使是收养的诚,也是必须跟从的。
泽总是心焦,他就想快一点追上大哥、还有父亲的脚步。
兄弟俩一路走回大宅,诚却是像个闷葫芦似的,总是不爱说话,一旦回到家里,这家伙就握紧他肩上的背带,二话不说回房里去。泽就因此而不痛快着,他皱了皱眉,放下自己的背包也就大步跑到弟弟的房间,没敲一下,就直接拉开那道纸门。
房门乍然大开,诚吃了一惊,眼珠子就睁得大大的,看着门外的二兄问道:……泽,有什么事?
伊贺泽来找诚,其实是没什么事的,只是刚刚受了冷待,心里就隐隐的闷着。如今来到房里,看诚惊得像只猫儿般弓起身子,实在是可怜见儿——他那股气又消散了。
你今天学了什么?我看看。泽就随便编造个理由,走进这房里。
诚眨了眨眼,就从背包里抽出一本笔记册,递到兄长面前,是让他自己看了。诚来这里的三年,泽已经知道这弟弟寡言的性格,可偏生如此,就更想要激出他的反应。随意翻了好几页,他就当头骂道:你的字怎么还是这样?多做做书法练习﹗难看死了﹗
诚垂下长睫毛,就小而轻地回道:……我有。听二兄说他的字难看,
小家伙的嘴巴就紧紧的抿了起来。因为大和语对他来说,就是些生外的、被逼接纳的文字,他是在这三年里……才慢慢学起来的。
泽并不知道弟弟心里的想法,只是一顿批评以后,换来对方悉悉率率的回应,他心里就稍乐了些。这都是诚这性格的错,明明刚到家里来的时候,还会哭一下的,现在却是像只牡蛎一样,把所有反应严丝合缝的藏起来了,非得三番四次的强撬,才能逼着他稍稍的开一点口。
泽把那笔记本子丢回桌上,就问道:那你接着要干什么?
诚认真地把书本从包里都拿出来,就道:我看书。
泽看着弟弟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觉得他真的很奇怪、堪称是个不讨喜的弟弟,自己在孩子的时候,是那么活泼、那么爱玩的,他总认为凡是孩子,就该这么过每一天……可诚就是不活跃,据说他在班里,跟别的同龄孩子也是交不成朋友。
泽就坐在榻榻米,施恩似地道:你想玩什么?我陪你。
诚对此却是真的不感高兴,看着泽那隐隐期待的表情,反倒是让他有些困扰的,他沉默了一阵,就道:……我不想玩。
少装模作样﹗哪有孩子不爱玩的?泽听到诚的拒绝,就感觉面子被扫,有些不痛快了,双六呢?双六会不会玩?
诚这会儿却是真为难,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玩的孩子,即使从前在白府里……也只是因为沙赫想玩,他才陪着对方玩儿的。
后来两孩子一同朝夕相处,就渐渐玩儿出乐趣来,可现在沙赫不在身边,不破便也再不想玩,也没有玩伴了。
然而诚这犹豫的态度,却是让泽更加的不愉快了。他在这个家里,可是有些说一不二的地位,毕竟在诚到来以前,他可是最少的么子,父亲、母亲、甚至年纪相差甚大的大哥泷,也都是疼他的。
就在泽打算强硬地逼诚答应,这会儿,仕女却是走来了,传达一个让他们意外的消息——
泽少爷、诚少爷,本家有客人来访。
来访?泽就愣然地瞪大眼,现在吗?
是的,夫人让你们也去。仕女就低眉顺首地回道。
本家的亲人,一般都是节日、活动场合才会见着面的,今日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是太异常了。泽心里虽感到诧异,然而这既是母亲的命令,他便就带着诚,一同的到主厅去。
叫我们去,是因为表哥、表姐都来了吗?泽还带着童心,边走着,就乐天地问道。
诚老实想了想,就摇头道:不知道。小小的身子亦步亦趋跟着二兄走。
两孩子来到主厅,就见本家来的客人都是清一色的成人,并没有别的伊贺家的孩子。泽感到了大大的失望,可同时,却也提起了疑惑,不知道母亲把他们叫来这里,是有什么原因。
叔叔、伯伯。泽便按着诚一同跪下,在亲族的长辈面前,行了最正宗的叩安礼。
哦,泽也长的这么大了。伊贺族的二男——俊二便慈祥地笑了起来,同时把目光落到诚的脸上,仔细的打量了一阵,道:诚也是。
叔叔、伯伯。诚便也轻声地道。
俊六把你们教的很好,都非常的知礼。伊贺俊二笑着颔首,便看向了两孩子的母亲,道:弟妹,承如刚才所说,我这次来,是为了传达父亲的意思——他希望你们能把诚交托给俊七。
伊贺夫人还来不及开口回话,泽一听,脸上已是大大的变色,他就大声问道:伯伯,为什么啊?
泽,不得无礼。伊贺夫人就皱着眉,骂了这失礼的二儿子,大人说话,你们就该安静的听着。
但是…母亲﹗父亲说过诚以后是我们家的孩子啊﹗泽却是觉
着这非常的匪夷所思,看着从少待他都很亲厚的叔伯们,便一脸不甘愿的问了,伯伯……为什么诚要去叔叔的家里?
伊贺俊二就摆出长辈的态度,对泽解释道:诚的身分,你和你的母亲也都很清楚。现在国家形势已经改变了,我们伊贺族也需要作出配合。俊六如今在华夏,并没有办法做出合时的应变……我们这些亲族的成员,就该代他做。
泽听着这话,就似懂非懂的看向母亲,看她攥着自己的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泽就紧紧的抿着唇,是气闷的不说话了。
伊贺夫人瞄了诚一眼,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当初丈夫把这孩子收养起来,正是为了将来的政治价值和作用,丈夫是军部的一员,而伊贺族也是军部的,那他们今天既然说政策改变了,想来就是军部的意思。
伊贺夫人就温声道:这个事,我并没有听丈夫在书信里说过……是已经征得他的同意了吗?
伊贺俊二却是扳起了脸,道:父亲一天未去,掌家的还是他。情况紧急,我们会再发信,正式的让六弟知道。他看着夫人因此而犹豫的脸色,就叹了口气,道:俊六在华夏要是能立点功,父亲就不用为此而亲自操烦了。
这句话,是明里暗里的表示,父亲是不满俊六的表现了,夫人既为女流之辈,对于这军部之间的争斗却是知之有限。此时脸色便是一白,是真的怯起来了。
那…是现在就要带诚走吗?她就问道:……还是该让我等俊六的书信?她还是觉着这个变动有些太突然了,教她一时间也无所适从。
一直在旁听着的伊贺俊七,就终于开口道:我今天来,就是希望把诚接回去的。刚好美鹤回来,我是希望他们能见个面。
两孩子呆愣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只觉母亲渐渐的动摇,毕竟叔叔伯伯一同的前来,又是打着爷爷的命令,是没道理抗拒的。
眼看着母亲下一刻仿佛就要答应下来,泽就真的急了,他便像虾子一样跳了起来,道:母亲,不能这样﹗诚是我弟弟﹗父亲说,他已经是我弟弟了﹗
泽,你不能任性。伊贺俊二就威严的训诫起来,道:你也是伊贺族的一员﹗要明白大人的决定,都是为了你们好的。
泽想到诚要离开,却是急的眼红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哭闹了,他就看向诚,道:你也不想过去叔叔那里,对不对?
诚看着泽那紧张的表情,仿佛是比自己还发急,不由就愣了一愣,他是不明白泽在慌什么的……他本来就是强行被带到这里……去叔叔的家……跟这里也没有很大的分别啊?
泽本来希望诚能哭一哭,至少能表达他的不愿,那他还能向母亲抗议的,然而诚这迟钝的反应,就教泽真正的抓心挠肝起来。眼看着只有自己一人反对,大人们却都像是决定把诚送走了,泽就急得快要跳脚了。
不﹗我不要﹗诚是我的弟弟﹗不许去叔叔那里﹗
泽……不要胡闹﹗
正厅里正因着泽的反对而喧闹起来,玄关那处却是响起了一阵踏实的脚步声,一路从走廊通到了厅门前,仕女跪着把纸门拉开,一名军装毕挺的年青小伙子便走进来了。
看见室里的长辈们,年青人怔了一怔,就敬了个军礼,道:叔叔、伯伯……母亲。
泷……看到大儿子,伊贺夫人就如找到主心骨似的舒一口气,你可回来了……
大哥﹗泽却仿佛如获救星,连忙就跑到兄长面前,哭喊道:你快帮忙说说话,叔叔、伯伯说,想要把诚接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