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学校
同桌的人听了,一时就都噤了声,只是一脸同情的看向小魏,知道他要挨骂了。
目送着吕部长离开以后,那起先带起话题的人就小声地道:「……对不住,老魏,我没发现吕部长就站在那里……」
魏正抿了抿唇,就说了声「不打紧」,然而他心里却也是真怯的,就碍着面子,不想在同侪前表现出来。
被上司打断了后,众人就都沉默的吃饭,尴尬地四散而去,魏正把托盘交还去,就走到行政大楼,吕止戈的办公房前。
他深吸口气,就叩了叩门,喊了声吕局长。
「进来吧。」
魏正扭了门把,便就进去了,现在吕止戈的岗位也是给投拔上去,既是军委员会的一名委员长,亦身兼几个部门的首长。
「进来吧。」
魏正立在吕止戈的面前,就敬礼道:「部长……我来了。」
「小魏啊。」吕止戈案上的文件整齐叠着,显然也是等待着魏正来的,此时就站起了身,走到这年青人面前:「你在书记处,干多少年了? 」
魏正沉默了一阵,就道:「……五、六年吧。」
吕止戈点了点头,便道,「与你同届的,都陆续调任南京去了,就你一人留在这里,反倒是去别个部门了。」
魏正听着这话,先是一愣,可随即,脸容却是扭曲了起来,他就阴阳怪气地道,「吕部长说这话,好像是我能自行选择似的?南京又不是我想去就去得了,总得入武先生的法眼,才能雀屏中选的。」他就扯了扯唇,自嘲地道:「算我不好运,武先生就是瞧不上我。」
吕戈听着,就双手交握在胸前,道:「你这话,我就不认同了。其实子吟是有提过,要把你荐到南京去的。」
魏正当即抬起眼来,就冷笑道:「那怎么后来又不荐呢?」
吕止戈就淡声道,「因为我反对。」
魏正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就挤出个牵强的笑容,道:「……为什么呢?」
「我已不止一次,看到你在议论上级。」吕止戈就以鲜有的严厉态度,批评道:「搬弄是非的人,是不可能被提拔的。」
「我搬弄什么是非了?」魏正就反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少帅和武先生的亲密,当时军里很多人都亲眼瞧见的。我就给新来的人讲讲,这不是说实话么?」
吕止戈听着,却是更冷眼地看着魏正,「那镇帅又是你亲眼瞧见了?」
魏正刚就要点头承认,然而看着一脸凝重的上级,心里却是毫无预兆的打了个怵。他可是给单独招到这房里的,若说镇帅和武先生的关系是个秘密,那他这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不就成了麻烦了吗?
魏正人可不傻,他是文官,身上是没有配枪的,可吕部长有啊,这房里要怎么把他灭口了,也不过是一扳指的功夫……
「我……没有亲眼瞧见。」他就颤着唇,把呼之欲出的说话都咽回去了,只道:「但镇帅和武先生总是同进同出…看来很亲密就是了。」
「亲密?两个爷们儿,能想到亲密去么?武子吟和镇帅都住在白府,怎么不能同进同出了?」吕止戈就冷声的训他,「没根据的事,别作无谓的猜度。下次再让看见你嚼舌根,好自为知。」
魏正听着,便紧紧的抿住了唇,服从的点头,吕止让他离去,他倒还记得敬过礼才走的,当年在书记处,魏正的表现一直不错,只是他的心思总偏在了旁门左道处,正事却努力不足——子吟想要让魏正也到南京试试,吕止戈却劝住了,认为心性不稳,还该在盛京多练练。
谁知道魏正倒是等不住了,就申调了别的单位,显然是不满书记处只有他一人留着。
吕止戈深叹一口气,旁人看他们这白家在盛京坐的稳,然而真身处其中,却是明白内忧外患,总也不能教人省心的。魏正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的闹腾,如此警告过、也就算了,可如今军里却是又出了件大事,即使是他,也正忧心着如何处理呢。
吕止戈静静地把思绪疏理一番,就把电话拨到天津去——武子吟不见之事,已是从军里散布开来,身在东北的镇帅亦已接到电报了。
他就认为二少帅总也不该落空的,尽管三少帅并没指令要告诉他。
天津——
白经国大清早前往法租界去,与艾玛修女见面,修女是宝血学校的校长——这所由天主教建设的教会学校,主要接收法国侨民的子女,却也有来自各租界的外国人孩子,都来上这学校的。
这已是沙赫今年转的第三所学校,白经国听说修女要见他,当即穿上新造的一套西装、梳着个整齐的发型,配着温文的金丝眼镜,务要在修女面前培养最好的印象。
「西丝特.艾玛。」白经国来到校长室,正是风度翩翩,绽出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幸会。」
「密斯特白。」艾玛修女年纪比白经国大上两轮,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便露出一点点慈祥的微笑,握过手后,就招呼他到沙发边坐下,「感谢你亲自前来,坐吧,我们好好的谈话。」
白经国脸带微笑,就端正的在修女对头落坐,他把双手交握放在了膝盖上,便问道,「西丝特,离上次见你已有三个月了,近况可好?」
「感谢上帝,一切都很好。」艾玛修女下意识的握着手里的玫瑰念珠,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密斯特白呢?」
「我啊,都很好。」白经国看着修女,就苦涩地扬了扬唇,「直至昨晚接到修女的电话,我就不太好了。」
艾玛修女听着,就平静地看向了白经国,道,「看来,你对你孩子的状况,也是已经心里有数。」
「华夏人有一句说话,是说最了解儿子的,必定就是父亲了。」白经国就深深的吸一口气,苦笑道,「请说吧,我儿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艾玛修女脸上那慈祥的微笑,便就渐渐地隐去了,她就慎重地道:「那孩子……心里住着魔鬼,那魔鬼一直折磨着他,做出很多他本不该作的事。」
「……哦……?」白经国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如此形容沙赫,有那么一刻,竟是失笑了:「西丝特,我不信你们的宗教,你这意思……是我儿给鬼附身了么?」
艾玛修女那老而睿智的目光看向了他,却是平静地解释道,「密斯特白,魔鬼指的并不是你们所谓的邪灵、恶魔,那是心魔呢,是孩子正在经受的苦难。」
「……请西丝特说的更明白些吧。」
她看着容姿端整的密斯特白,按理说,有位如此谈吐优雅的父亲,孩子该也是学的一套极好的涵养,然而沙赫却偏偏走向与父亲相逆的道路。老修女用大半辈子的时间办学、教育孩子,她就清楚感觉到那孩子心里深沉的悲伤、迷茫。
然而做成孩子这样的,往往却都是家庭的缘故,而不是外人、或是学校能够帮忙的事。
「这一周,沙赫没有上课,就躲在学校的某一处去,修女找到了他,那孩子却说不想学习,要到医务室去睡觉。」艾玛修女淡淡地陈述着,「我问了负责的老师,才知道上周,沙赫和同学打架了,听说是有人问他血统的问题,沙赫说自己父母都是华夏人,孩子们就指责他撒谎。」
白经国听着,表情就微微地变了。
「一名同学给打的头
破血流,我也接到了他父母的投诉。」艾玛修女深深吸了口气,就由衷地以长辈的口吻说着:「密斯特白,冲突和不和是成长必然的体验,我们也是用最宽容谅解的态度去处理的。但是沙赫他…动手的时候,却不是一般孩子的程度。我想这和你们家庭的背景有关。」
白经国架了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就一脸无奈地道:「……西丝特,我确实是一位军人,然而你不能因此而对沙赫抱有歧见……」
「密斯特白。」艾玛修女便认真地看着他,缓声道:「一般的孩子,是不会懂得把对方推跌在地上,再拿重物去打对方头部的。」
白经国听着,一时就愣住了,仿佛对自己儿子的凶残,也是感到了一丝匪夷所思。他沉默良久,才低声作了辩解——
「西丝特,沙赫在伊尔库茨克出生的时候,正逢内战,他从很小时候,就见证了战争的残酷。若是这过去对他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我也是无可厚非…… 」
「并不是所有经历过战争的孩子,都会变得这样。」艾玛修女明白这位年轻父亲是在寻找理由,可这却是说服不了她的,「我感觉,那孩子心里有着激烈的情绪,他并不懂得如何去排解,这才是真正导致他使用暴力的原因。」
白经国就定定地看着艾玛修女,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讶异之色,也许事情的原委,他这个当爹的也是心里有数,只是他却刻意的给自己、给众人覆上一阵纱,是不愿意、也不暇,去观察内里的真相。
他总认为,换个学校——儿子就会听话了。
「西丝特。」就只听白经国轻声道:「请你多给沙赫一次机会。」
艾玛修女却是为难地叹一口气,就道:「……我必须说,在这样的状况,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让沙赫在这里学习了。我感到非常的遗憾……然而他心里的恶魔若是不能去除,这孩子将来只会离正路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