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小巷
留院诊察的第四天,医生认为子吟的状况已经稳定,可以出院了。
「武先生年轻,身体恢复力快,回去多休养几天,记得多补充营养。」医生把床尾的纪录版子收起,便说:「你们慢慢收拾,把东西带好,直接离开就可以了。」
「医生,谢谢你。」子吟便诚恳地对洋医生报以谢意。
「不会。」医生对这位年轻而有教养的华夏病患,印象是非常好的,对他能在短期内硬戒成功,也为之高兴。
医生与护士离开了病房,子吟便从床上坐起,打算收拾自己的行囊。住院期间,朱利安为他置办了不少生活用品,在出院的时候,就必须都带回去。
子吟的脚才刚踏到地板,病房的门却是算准时间般,传来了敲门声,子吟抬头看去,入眼的就是一束鲜艳盛开的白月季。
子吟当即便是一愣,这束白月季十分的庞大,瞧着有上百枝,纵然提花的人体格高大,这花束犹遮了他大半的身影。
子吟并没看漏花束边上露出的半头金发,他眨了眨眼,就迟缓地道,「……朱、朱利安……」
「武。」朱利安就走上前来,把这束花送到了子吟怀里,「送给你……庆祝你出院,还有、顺利戒毒﹗」
「……这是月季呢。」子吟就摸着那花,神色里竟是露出了一丝怀缅:「谢谢。」
「我看它们像玫瑰。」朱利安愣了愣,就道:「不是吗?」
「不……这是月季花。」子吟对花并不精通,可唯独月季,他却是特别清楚,因为在武家的宅院里,母亲就爱种植这月季花,从少他便看着母亲用心的栽培、洒水。
月季不畏寒暑,不管处于何种境地也能坚韧地成长,四姨太独爱它,可也带点顾影自怜的含意。
朱利安才发现自己买错花了,可看武抱着这白月季,竟仿佛是很喜欢似的,他就觉着这是误打误着又选对了。
「我给你打包行李。」朱利安蓝瞳里满是暖意,他就柔声道:「你代我抱着花。」
那月季因为数量庞大,沉甸甸的带着重量,子吟坐在床边,就见朱利安已经麻利的收拾东西,比之自己这仿佛是大病初愈的身体,对方的动作就显得快捷多了。
子吟看着朱利安宽厚的背影,就道:「……朱利安,谢谢你。」
「武,你要用亲吻谢我的。」朱利安边收拾着,边调笑着道:「这样嘴里说说,我没感受到足够的诚意。」
他这话不过是在嘴头上讨点便宜,也不期望武会主动地亲近自己,然而突然,一道温软的身体却是从后贴到他肩背上,那柔软的嘴唇就在他脸颊边轻轻的啾了一声。
朱利安就像个黄花闺女给轻薄似的,瞠大了眼转过头来。
「……洋人在道谢的时候,也会亲吻的,对不对?」子吟看着朱利安这样剧烈的反应,竟是有些尴尬了:「我就是…表达我的诚意。」
「……啊……是没错……」朱利安就抬手摸着自己的脸蛋,好像那里还带着武嘴唇的温度。他就有些迟缓地道:「我感受到了……」
朱利安收拾好行囊,子吟也换下一身病号服,穿回了白衬衫、西裤,他对出院却不是那么急切,甚至是心不在焉的,目光不时看向病房门。
从搬回到普通病房以后,怒洋再没有在医院里留夜,只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他就会突然露面,来看看子吟。
一场硬戒,是不足以改变两人的关系,毕竟各种现实的问题还悬着;然而在相处之时,却是多了些微妙的感受,仿佛他们中间就隔着一条很窄的巷子,可谁都挪不出步越过这条巷。
怒洋是知道他今天要出院的,子吟就一直瞥向房门,总觉得对方会像前几天一样……突然的露面。
「武。」朱利安提起个大袋子,就道:「我们走了吗?」
「嗯。」子吟应了一声,他一手抱着那束半人高的白月季,另一手却是提了从进院以来,无人动过的针箱。
朱利安怔了怔,就道:「这个……也要带回去吗?」
「嗯。」子吟便略微点头。
「但里面的是……」朱利安犹记得里头还剩下几瓶莫啡和鸦片酊,他就迟疑道:「武,你不该把这带在身上。」要知道医生说,硬戒后的患者还是会有心瘾,卒不及防,又会复打起针来。
「我已经把莫啡和鸦片酊都给医院了……」子吟就淡然地道,「但这针箱和里头一套针具……都是震江的遗物,我想亲自带回盛京。」
朱利安听着这个理由,就微微怔然,看着武一言不发的把它提了。两人一同走出病房,走下医院的楼梯,武的头微微低垂,几乎埋在了那白月季里。
朱利安就垂下金色的眼睫,蓝眸子凝视着他——他还是难以相信武亲手杀了四白。
「武。」朱利安就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四白?」
子吟走下楼梯的脚步微顿,他就垂着眼道:「……因为,他要杀子良。」
「四白为什么要杀子良?」朱利安从三白那里听了不少现场遗下的痕迹,就往深入处追问:「四白当时…不是跟着你们一起逃吗?」
子吟沉默了好一阵,久得朱利安以为他不会回答这提问了,才缓声忆述道:「我想…是子良说了一些话,令震江很生气……当时我坐在汽车上正要赶来,他们已经打起来……然后、震江就拿枪指着子良的头……」
「你弟弟……」朱利安并没有看漏子吟的每一个神情,就问道:「知道你手里有枪吗?」
「要是我打不稳,子良是会死的。」子吟听着这句别有含意的质问,态度竟是有些防备起来,他就下意识蹙紧了眉,声音微颤:「……这不可能是设计好的。」
朱利安听出了武维护的态度,就合上嘴巴,不再问下去了。两人走到医院的大堂,子吟的表情却是微微一怔,随即就小急步的往前走去。
朱利安看着那站在院门外的身影,心下就头一次……渗出一点的无奈和苦涩。
「……怒洋。」子吟走到了门前,脚步却又下意识放缓了,谨而慎之的喊了来人的名字。
「这是哪来的?」怒洋看到子吟手上的大束花,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送武的。」朱利安便从后走来,笑着道:「难得武出院了,按礼节,也是该送一束花。」
怒洋抿了抿唇,他空手而来,确是显得比朱利安要轻忽。他就主动接手过子吟两手的物事,看到四弟的针箱,神色微微一定,然而还是一言不发的接下了,一同走回朱利安家里。
科林看到了健康出院的子吟,就站在玄关处,两人紧紧的拥抱了。老管家已是准备好了最丰富的菜肴,为了庆祝子吟戒毒成功。
冯.鄂图家的餐点,都是统一的洋菜,之前子吟来到,总是受到正宗德国菜的招待,今儿科林就大展拳脚,筹备了一顿精巧的法国菜。
「……科林很久没做过这,他说为了我,不值得。」朱利安提着酒杯,就故意说给子吟听:「法国菜很花时间,从昨天听说你要出院,他就带着佣人出去买菜。」
「就是费时,并没有多难。」科林就道,「武从某程度上,也是救了我一命。他是我的恩人,少爷已经不能和他比了。」
「哈哈哈……」朱利安却是道
:「我觉得你疼武的程度,早就超过疼我了。」
「少爷也不稀罕,不是吗?」
这主仆打趣的对答,就教旁听的子吟脸色微窘,他由衷地向科林道谢,又举起杯,与朱利安碰杯喝酒。眼光余光瞥向对坐的怒洋,他却是低眉垂首,专注的喝着汤。
「对了,三白。」朱利安放下酒杯,便问道:「你们接下来……是怎样的打算?」
怒洋放下汤匙,便道:「我们多待三天再走。」
子吟怔了一怔,就抬眼看向怒洋,本忖着戒毒以后,他是必须马上回京受审,没想到怒洋竟是主动提议在上海多留。
「对,多留三天才好。」科林听了深表赞同,「武瘦了很多,这三天我做些不同的餐点,让你把肉补回来。」
「嗯。」子吟就微笑着,由衷的对老管家道谢。
朱利安却是耐人寻味地盯着三白,大抵是他的目光太露骨了,怒洋就冷然的厉了他一眼。蓝瞳当即笑而别开去了,然而朱利安就心有所感——这三天的考量全是为了武。
这次子吟在上海的经历,可谓是大惊大险,几次在死亡边缘擦过,科林甚至是亲眼见着他被掳走,老管家满怀自责,除了法国菜,便又焗了个大蛋糕,说要庆祝子吟脱险。
那蛋糕外涂抹了浓浓的巧克力酱,再覆满巧克力碎块,上头缀着十数颗樱桃,就成了德国的著名甜点——黑森林。
「武。」科林切了一大块,就送到了子吟面前,「吃吧,这是我的精心杰作。」
子吟早已被正餐填饱肚皮,然而因为这是科林的心血,他就还是顺应着吃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味就从嘴里融化开来,渗杂着樱桃酸酸涩涩的甜味。
「很美味。」子吟就道。
然而怒洋却是看出子吟已是强弩之末,这才吃过一口,就把那蛋糕盘子拿走,道,「吃不下了,你就别逞强。」
科林看着白先生对武的态度,便就愣了一愣,不由看向了少爷;而朱利安也是看着这对已经离婚的夫妻,仿佛正审视着他们之间的互动。
饭后,朱利安就摸着酒杯口,故意问道:「武……你今晚是睡三白的房间?还是独立的客房?」
子吟定了定神,还没有开口,怒洋已是淡然地道:「当然是分房睡。」
「哦……」朱利安听着,便笑了笑,说:「那要不来我的房间吧?那也是分房睡的一种。」
话才刚落,怒洋当即就给他一记凌厉的眼刀,朱利安脸皮却是极厚,他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故意要和三白作对。
「朱利安…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子吟便是一脸为难:「……我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