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书房
三兄弟聚首一堂用饭,回想起来,在过去三年都是不曾有过了。二弟、三弟相继搬走以后,白府是沉寂的,只有白镇军的院子里,因着子吟还存在一点温暖,可更多的时候,因为主人公不在,偌大的宅院就空剩下一个壳子。
如今,这壳子又再被注入了灵魂——是子吟,让他们三兄弟再一次回到这府里。
白家晚宴的菜色一如往日,都是以山珍海味制成的佳肴,桌上琳琅满目,寻常百姓穷一辈子也未必能吃尽。然而今儿,在席的四人却是食不知味,只因各怀心事,甚至是一家团圆的气氛也没有了。
子吟揣着碗筷,没有夹菜,只是沉默低头的扒饭,心里一团乱麻。刚才下跪被大哥打断了,他就踌躇着该如何开口,再提那请罪之事。正是费索苦思着,一块冰梅骨就夹到了面前,他抬起头,见怒洋正是目光深邃的看向自己。
「医生的话都忘记了?」怒洋就淡声道:「多吃肉,身体才能补回来。」
子吟微微一怔,就接过怒洋为自己夹的肉,说:「谢谢。」
「子吟确实是瘦了。」白经国便也附和着,把鱼拆了骨,也送到子吟的碗里,「来,鱼肉也得吃。」
「谢谢二哥。」子吟并不习惯来自二哥的关怀,正是腼腆的应着,身边却又送来了几条菜,是大哥夹的。
「好好吃饭。」白镇军就道。
子吟吸了口气,却是感觉刚才止住的眼泪又要再涌上来了,想这样的场面,从前曾经是每天都发生的。
那时,饭厅里还有沙赫、不破、马司令……虽然日子里总有吵架不快的时候,但是家里总是十分热闹,每天办公完了,众人便都在饭厅里候着,人齐了才用饭。
这样的日子,这数年却是再没有过了。如今在他犯下大错以后……即使是夹菜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子吟犹是感觉受之有愧,不值得被这样关顾着。
「谢谢……」子吟低声说着,就几乎把脸埋进了饭碗里,非得这样,才能遮掩着脸上压抑的情绪。
待众人把饭吃完了,白镇军才放下碗筷,对子吟说:「先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我在主院的书房等你。」
「主院?」子吟怔了怔。
「是。」白镇军就正色道:「爹办公的书房。」
子吟脸色微变,就仿佛有所觉悟般,顺从地颔了颔首。
子吟先离席去洗澡,白镇军才看向两弟弟,特别是怒洋。
「三弟。」他就道:「你可以一起听。」
怒洋明白,大哥故意选在爹的书房,便是要公事公办的从严审问,对四弟的死作一个交代。他就垂着眼,道:「不用,怎么处置子吟,是大哥的事,我只负责把人带回来。」
这话无疑是违心的,在子吟失踪以后,亲自跑到上海营救的便是怒洋。他对子吟的在乎在这三年里,早是溢于言表,大哥一直看在眼里,却是没有说破。
可是,明明在乎得不得了,碍在大哥面前,偏又要摆着一副冷漠的态度——怒洋划分得清清楚楚,在与子吟离婚后,丈夫就全然属于大哥了,只有在大哥触手不及的情况,他才禁不住干涉。
然而感情之事,又岂是黑白分明,说断就断呢?
白经国就道:「大哥,我可以听。」
「你不用了。」谁知白镇军却是拒绝了他,「你在,子吟反而不自在。」
白经国没想到白镇军一句话就诛到他心上,嘴巴张了张,竟是有些百口莫辩。
白镇军估算着子吟洗澡的时间,便就离席去了,先到书房去等待。白经国和白怒洋留在原
位,一个是想旁听而被拒绝;一个是被邀请而不愿旁听,然而说不关心子吟要受到什么处分,那是不可能的。
白经国就主动对怒洋问道:「你认为……大哥会判子吟的罪?」
怒洋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他认真思考半晌,就道:「说实在,不判是不行的。不止军里,全个政府……多少双眼睛盯着大哥做事,只要他有那么一点徇私,人心就动摇了。」
白经国微微一怔,就道:「……三弟,这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怒洋便回看着他。
「我以为,不管怎样,你也是希望大哥能从轻发落的。」白经国就别有意味的笑了。
「希望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
怒洋如今坐在军统这个位置,想法确实是不一样了。对于人心浮动,是格外的戒慎和忌惮。他深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理,盛京瞧着一片泰平,可在内里,又埋着多少反白家、反政府的心。
就公而论,子吟杀了人,就必须接受刑法的惩处,如此才能证明白家、政府的公正;而说到私,大哥也还是必须判的,尽管四弟与他们感情疏冷,却毕竟是白家的嫡子,大哥要是轻易饶了子吟,那就是对不住白家的列祖列宗了。
同时,也会寒了兄弟的心。
白经国心里的想法,其实也与怒洋相似,然而他知道了多一点:「大哥已经代子吟,在祠堂跪过一夜了。」
「他是为自己跪。」怒洋听了,并未动容,「因为就是子吟杀了四弟,他也不会与他分开。」
「三弟…」白经国听着,既感到诧异,却也有些恍然,「你还真是了解大哥。」
怒洋却是垂下了密长的眼睫,是不情愿地成为了大哥的知音。因为他当年……也确实怀着相类似的心情,明知道子吟包庇了武子良……他还是无法与他分开。
「跪过了,也是要处分的。」怒洋就平静地道:「四弟是真的死了,不像我那样……又活了过来。」
白经国沉默了半晌,才道:「说实在……我还是难以相信是子吟杀的四弟。他当年就待四弟很好,爹倒下了,我们谁也不想搭理四弟,就只有子吟安慰他。」初次听到消息时,白经国甚至想过是不是手枪走火,误杀了。
「是子吟开的枪。」怒洋冷凝着脸,就道:「武子良说,子吟是为了保护他而杀四弟的。」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武子良要子吟来保护?」白经国却是听出这匪夷所思之处。
「地上都是血,当时武子良是受了枪伤。」可怒洋心底,其实也和二哥抱着同样的怀疑:「但四弟是个软怂,他竟然发疯的要和武子良拼命… …我只能说,武子良必定是干了什么,让四弟非杀他不可。」
子吟洗干净了身体,就换上衣服,前去主院里。
自从马司令搬出以后,这属于白家两老的院儿又给清空了,白镇军作了一番修缮,便开始在白老爷的书房里办公,甚至和父亲当年一样,在那里接见部下。
镇帅的私人院落,倒是成了他与子吟共住的家,就是下人,也是不得擅进的。
子吟来到主院的书房门前,就敛起神色,轻轻的叩门,白镇军威严的嗓音就从里头传来:「进来吧。」
子吟便推门进去了,见大哥昂首挺胸的立在书桌边上,正是等待着他。
「大哥。」子吟便低声喊道。
「坐。」白镇军拉了一把椅子,就要子吟落坐。
子吟却是摇了摇头,他嘴唇紧紧的抿着,垂在两边的手握紧成了拳头,顷刻间,竟是又要跪下来。
然而这一次,白镇军却是眼
疾手快拦下了他,把人强行的抱扶起来,道:「我说了,别跪。子吟,你还听不听大哥的话?」
子吟抬头,就迎着白镇军那严厉里,带着痛惜的神情,他心里狠狠揪紧,因为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大哥却还是爱着自己。
然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子良杀娘儿,他沉默的维护了弟弟;如今他又为了子良,取了震江的命。
大哥一直都知道,却是……始终没有怪过他。
还有怒洋……
子吟眼眶红着,眼泪便又无声的落了下来,他就把设想已久的歉辞说出来了:「……承蒙大哥一直以来的信任、提携,可是这一次……悠予自知是犯下无可补救的大错。请大哥即日卸去我所有的职衔,包括白家,还有新政府的,过去所得薪饷,我也会全部归还……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