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回津
白镇军既已定下明确的处分,这个新年,三兄弟就都有共识的待在了白府,要与子吟过完这个年。
大哥本来就住在白府,而三弟孑然一身,去留亦不过是自个儿的决定。唯独白经国一拖再拖,在守岁前数天,还是仓促回了天津一趟。
何璧君抱住子悠下楼,看饭桌上备好的粥品、馒头都没有被动过,就知道她的儿子还没有起床。
「太太,早安。」管家揣着杯牛奶,对还是睡眼惺忪的子悠微微笑着,「这个,给小姐喝的。」
「谢谢你了……福来。」何璧君微微笑着,却是有些没精打采,她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妆容,素着一张脸,就能看出眼下淡淡的黑圈。
福来把何璧君憔悴的脸容都收进眼底,却是不好说什么,当二少帅不在的时候,太太就总是这副模样儿。
「娘……」白子悠娇憨地喊着,双手举起,想要接住那杯奶。何璧君看她胃口好,不由就笑了,给女儿提着杯子,让她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慢慢喝……女孩子要知道仪态呢。」何璧君温声说着,就见子悠把牛奶咕咚咕咚的喝光了,满足的溢出一个饱嗝,这就教她在寂寞的宁静里笑出一声,因为子悠……是她和经国的宝贝。
「太太,我来顾小姐,你先吃早饭。」福来就主动过来,抱过了子悠。
「谢谢。」福来是一位细心的管家,相伴多年,就如家人一样,教何璧君从心底感到温暖。子悠也并没抗拒管家,甚至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对方,福来就拿了个娃娃来,陪她玩儿。
「太太,咱要不要带小姐去逛年花呢?」福来主动提道,「最近大街还来了杂耍团。」
何璧君颔了颔首,就道:「等经国回来,我们再去逛。」
福来听了,就专心一致地逗笑小姐,不再多嘴。二少帅这趟回京回的有些太久了……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每日空对着窗帘等待,是有多寂寥啊。
何璧君舀完了一碗粥,胃袋满了,就稍为提起一点精神来,问道:「沙赫今早都没有下来过吗?」
「是的。」
「那孩子……可是要饿坏了。」何璧君就道:「福来,让下人到起士林去,买点俄国的餐点吧。」她总以为沙赫吃不多,是不喜欢华夏的食物。
「好的。」福来就点了点头,把子悠放下来,「我马上去办。」
何璧君伴着子悠,下午到花园里一同的消磨时间。她正为女儿缝着一双簇新的绣花鞋子,不时就抬头看看子悠,见她在草坪里玩着娃娃,就安心的干自己的活。
子悠正是握着两个娃娃,代他们口齿不清的说着话,突然看向花园通往玄关的一处,黑眼珠子大大的睁开,又圆又亮。
她当即就放下娃娃,往那边跑去了,镯子上的铃铛作响,也让何璧君反应的抬起了头。
「子悠?你去哪里?」
何璧君吓的放下绣活,当即追着女儿而去,却是见着玄关前竟是站了一个睽候已久的身影。
「爹爹﹗」
「瞧瞧我的子悠。」白经国看着女儿屁颠屁颠的跑来,就蹲**,把她抱住,吧嗒的亲了一口,「好久不见﹗想爹了吗?」
「经国﹗」何璧君目光定定地看着丈夫,下意识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免得看起来太憔悴,「你回来了。」
她的丈夫总像个优雅的洋绅士,穿着洋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那宽壮有力的臂膀轻易就把女儿捞起来,抱进怀里去。
白经国惦了惦女儿的身量,就道:「子悠变沉了,这是又长大了呢?」
子悠
被上下抛了一下,咯咯笑个不停,紧揪住父亲的西装衣领。白经国一路走进花园,与妻子相对看着,才温然道:「很久不见。」
「嗯。」何璧君盈盈地看着丈夫,必须很用力的吸气,才能把泪意忍住,「我以为你春节都不回来了。」自搬到天津卫后,白经国还不曾回京这么久过,「回来就好……饿不饿?要吃饭吗?」
白经国并没有回答,只是垂眼看着妻子,突然就把她轻轻揽住,像对待小姑娘一样在额上轻轻一吻。
何璧君心里一酸,正想向丈夫诉说自己这阵子的思念,可丈夫瞬间就放开了自己,把女儿带回宅里去。
「二少帅﹗」福来当即也迎上来了,对白经国轻轻的躬身,「你回来了啊﹗」
「嗯。」白经国小心的把子悠放下,却是当着妻子和管家面前,一脸遗憾地道:「可我马上就要回去。」
何璧君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京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吗?」
白经国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看向妻子,语气里带着歉意:「对不住,今年春节,恐怕无法和你们过了。」
「不要紧。」何璧君抿了抿唇,就道:「毕竟是为了正事……」她却是觉着眼前的景象略略模糊了,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失望。
白经国回来,就是为了交代这个事。听妻子如此的体贴谅解,他就微笑着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安抚道:「我这次去,倒不会待太久,大抵初三就能回来。」
「好的……」何璧君轻应着,却是显得落落寡欢,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春节丈夫都不与他们过了,「请代我向镇帅、三少帅问候。」
白经国淡笑着,却是从口袋里抽出个红封包来,是给子悠的:「这个,爹就提早给你了。」
「谢……爹爹。」白子悠还未清楚压岁钱的意义,然而这是爹爹给她的东西,她就绽着笑容抓着了。
白经国揉了揉女儿的头发,随即问道:「沙赫呢?」
「在房里。」何璧君便道:「今天学校开始放假了。」
白经国就独自上楼去,敲了敲儿子的房门。门并没有上锁,一打开来,就见沙赫乖乖地伏在案上读书,旁边却是放着个冷掉的餐盘。
「沙赫。」白经国就喊道:「我回来了。」
沙赫抬眼看着久未见面的白经国,礼貌地喊了一声『爹』,随即低下头去,继续读他的书。
白经国没有离去,反是走到桌边,看见餐盘里冷掉了的皮罗什基(пирожки,一种肉馅饼),就道:「谁给你做的пирожки?怎么不吃了?」
沙赫看了看爹,就垂下眼,小声道:「我没有要吃пирожки……」
「那你想吃什么?」
沙赫被父亲一问,棕色的眼珠子就抬起来,咬着唇挤出了话:「新年……要自己掐饺子吃的。」
白经国目光微微一紧,本要从口袋里掏出的红封包,却是下意识放回去,因为他知道……沙赫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从迁到天津卫后,白经国就再没带沙赫回京过。这既是他,亦是子吟的意思——若一直对子吟恋栈不放,沙赫是无法真正把璧君看做母亲的。
过往在天津过的年,他知道儿子并不快乐,璧君亦是牵强,然而他们都在努力的适应彼此,谁也没有说一句抱怨。
然而今年这个年,却是不一样的。
错失了这一次,至少要等三五年后吧……才能再有一同掐饺子的机会。
白经国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毫无预兆地道:「收拾一下,跟爹走。」
「嗯?」
「咱们去见你想见的人。」
沙赫那双眼皮深邃的眼睛,瞬间就注入无限的惊喜和神采。他急不及待的合上课本,随着父亲下楼去。
何璧君看着白经国与沙赫一同走下楼,却是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她以为丈夫回京是为了军务,并没有办法匀出时间来陪伴自己。可既是如此,为什么要带沙赫走呢?
「经国。」何璧君就看着他,颤声问道:「你要带沙赫回京……去白府吗?」
白经国沉默半晌,就柔声道:「几天后我们就回来,不会太久。」
何璧君瞪大了眼看着丈夫,胸口里就堵起一股莫名的委屈——既是要去白府过年,那为什么不带她和子悠去?
他们不是一家四口吗?
她不是他的妻吗?
这无数涌起的疑问,并不是无中生有。三年里相敬如宾的关系,就教何璧君越发的失去自处。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丈夫待她一直是温柔体贴、无微备致的,可同床数年,谁想到他们自新婚之夜后,就再没亲密过?
每天每夜,何璧君就不禁问起了自己:是她这个妻子……做得不够好吗?还是丈夫对她已经失去兴趣了?
「……路上小心。」
临走以前,白经国却是一如既往,在母女脸上同样轻轻地亲吻:「过个好年,等我回来。」
何璧君憋着心里那说不尽的酸楚,目送着丈夫和沙赫上了汽车,直至最后最后,她也不敢问出口,只怕问了……就是撕破两人之间,那块朦胧脆弱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