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一天,邹斐班级搞活动,在饭店里定了一个大包间全班一起吃饭。邹斐作为焦点自然被灌了不少酒,加上他平时做人做事仗义,人缘不错,私底下又被几个关系好的兄弟灌了一轮,纵然会喝酒,散场的时候脚步也有点飘了。
娄栋早已喝得不省人事,吐都吐了两回,邹斐只好拖着他打了个车,好不容易到寝室,就见门边蹲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邹斐一个激灵,人都清醒不少。
“谁!”
黑影动了动,慢慢站起身,一边还在揉眼睛:“是我。”
邹斐呼出一口气,低声骂他:“你他妈没事半夜三更蹲我门口干什么?!”
“等你回来……”丁一博估计是真的睡迷糊了,声音里还透着点鼻音,他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才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什么,刚想递给邹斐,就看到倚在他身上的娄栋,不由得一愣,“我、我想……”
“你等等,我先把这头猪扔进去。”邹斐打断他,咬着牙把睡成死猪的娄栋扛到上铺,中途还差点被娄栋从扶梯上推下去,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操,猪都没你沉。”
出来的时候,丁一博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他,瘦削的身体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被拉得又细又长,摇摇晃晃地左右摆动。邹斐甩甩头,意识到那是自己在晃动。
“说吧,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
“这个,送给你。怕你明天就回家了。”丁一博把手中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邹斐看到就笑了,他喝了酒,嗓音听上去沙沙的:“什么玩意儿,别告诉我是情书啊。”
“不是,”丁一博拧起眉,有点急,“是门票。”
邹斐长得高,丁一博得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皮有点肿,眼里因为困意布着血丝,还浮着一层水汽,鼻尖有两颗细小的汗珠,就连嘴唇都似乎红得触目。邹斐低头看着,突然觉得这张平日里寡淡无奇的脸此刻竟然显现出几分生动,他的意识有些断片,酒的后劲完全冲上大脑,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连丁一博的声音都是带着回音的。
邹斐突然抬起手,摸向那其中的一张脸:“你这儿……怎么长了颗痣?”
手指与皮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惊了,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彼此的手都还放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
邹斐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收回手后退两步。
操!他是不是有病,没事摸人家干什么!
一阵尴尬的沉默,谁都没有讲话,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屋里娄栋的呼噜声,最后还是丁一博先开的口,他把手中的信封又往邹斐胳膊上顶了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长痣……这个你拿去吧,我先走了,晚安。”
最后那一声“晚安”轻得仿佛是呓语。
邹斐有些记不得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躲进了寝室。
他冲完澡,躺到床上,突然有些睡不着了,窗外初夏的知了声闹得他心烦,他反手在娄栋头上扇了一掌,耳边那高高低低的呼噜声也终于停了。他又翻了几个身,最后猛地起身将那皱巴巴的信封拿来,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是一张演唱会的门票。
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是门票,后来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一次在朋友圈提到过,也不是真的有多想看,没想到被丁一博记上心了。
邹斐心情挺复杂,他不是没被讨好过,明的暗的送他礼物的大有人在,但能这么抠着字眼解读他心思的,还真是少有,实在是……怪傻的。
他拿出手机点进丁一博的头像,想着把这只“狐獴”删除算了,一了百了,但最终他只是低叹一声,将门票塞进了枕头
底下。
“卧槽!!这门票你怎么弄来的?!给我也弄一张呗,现在外面都抢不到了!”一大早娄栋就拿着那张门票直呼牛逼,恨不得直接揣兜里了。
邹斐这会儿清醒了,看着那张门票很是头疼,后悔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收下来了,这不是在打自己脸吗?说没戏的是他,收了礼物的又是他!
“哎,我说,你这模样看起来不太乐意啊,你不要的话送我,卖给我也行!”
“想得美。”邹斐想也不想地就把门票夺了过来,便宜娄栋还不如他自己去看。
“你看看你,嘴硬什么呢,别人送的吧?”娄栋笑得不怀好意。
“管好你自己的事,这票……得多少钱?”
“你这都内场票了,位置还是正中间,怎么也得上两千吧,说不定还不够,现在炒那么热,关键是能弄到票已经很不容易了!”
邹斐皱眉,两三千对他来说不是大数目,但对丁一博是,他不了解对方家里情况,但也绝不会相信他打工真的是为了体验生活,这一张门票,得占他多少时薪?邹斐拿着烫手。
下午娄栋就回家了,爸妈开车来接的,他和吴卓都不是本市人,不过距离这儿也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临走前他对那张门票仍旧贼心不死,暗示邹斐不想要了就告诉他,被邹斐连人带箱子地撵出寝室。
邹斐约了朋友一起出去玩,索性也不回家了,准备在寝室住两天直接出发。
放假的第一天晚上还有些人在,到第二天,基本就走得差不多了,整个学校里空荡荡的,寝室楼里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邹斐难得享受耳根清净的一天,窝在寝室看了两部电影。那张装着门票的信封被他放在柜子上,不时地会瞥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门票,收了别人的东西再还回去这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心安理得的拿着,别人可以,但丁一博不行。最恼人的是丁一博送完东西,又幽灵似的躲着他了,那之后两人就没碰过面。
真他妈窝火……邹斐没了看电影的心情,拿上饭卡准备去食堂吃午饭,一开门,就和罪魁祸首撞了个正着。
丁一博手上拿着一个热水瓶,估计刚打完水回来,他大概也没想到邹斐还在学校,一时愣在原地不敢往前走。
邹斐双手插着口袋晃悠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他,大白天看,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果然是昨晚酒喝多了。
丁一博被他打量得不太自在,拎着热水瓶整个人站得笔直,耳朵却渐渐地红了。
邹斐终于开口:“还没回家?”
听他这么问丁一博有些讶异,他飞快地看了邹斐一眼,点点头,拧着眉想了几秒又说:“我大伯一家要出门玩,家里没人,我就不回去了。”
邹斐“嗯”了一声,没多问,“那张门票——”
丁一博眼睛一亮,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了。”邹斐原本那一连串打击人的话都到喉咙口了,硬是被逼着吐出这两个字。
操!看来酒还没醒透。
丁一博很浅地笑了一下,放在那张不太有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些违和。
邹斐看着他有些冷清的背影,莫名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怎么看怎么可怜,一个暑假都不回去,那学校食堂关门了吃什么?喝什么?啧。
晚上整幢楼里悄无声息的,邹斐实在闲得无聊,靠在阳台的窗栏上抽烟,左边那一排的房间全是黑的,只有尽头那间房隐隐露出点灯光,他的动作一顿,那是丁一博的房间。
他仰头看着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抽完一支烟,碾灭在墙上,开门走了出去。
丁一博开门看到是邹斐的时候,微瞪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邹斐绕开他挤进房里,挑了张椅子坐下:“干什么呢,一个人不怕啊?”
丁一博的书桌很整洁,不像寝室其他人,哪怕回家了桌子也乱七八糟,他的桌上没有电脑,只放着一本书,邹斐瞥了一眼,是王小波的。
“看书呢,你……喝水吗?”
“你还真以为我来做客啊,”邹斐的脚踢到了什么,他低头一开,是一整箱的方便面,“……你不会一整个暑假都吃这东西吧?”
“嗯,提前备着,不然等食堂和小超市关门就没地吃饭了。”
邹斐看着人高马大,其实外面跑得多,早把心思磨细了,对方这话一听就是早有准备,不像是第一次在学校过暑假了。但是别人的私事,他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多说,只不过光是想想一整个暑假吃泡面他就快吐了,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吃得下的?
丁一话,以为是嫌自己无聊了,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你想吃吗?不然这箱给你吧,我明天再去超市买一箱。”
“……”不想,他一点都不想。
丁一博没瞧见邹斐黑下的脸,都开始弯腰搬泡面了,一边还继续说:“你要是不敢一个人睡,就来我这吧,我有干净的床单被子,你可以睡吴卓的床。”
邹斐心里对他那点同情心算是彻底飞了,要换做别人敢对他说这话,他早就一拳头揍过去了。他用脚顶住那箱泡面,不耐烦地开口:“行了行了,谁要吃这东西,你自己慢慢,我回去了。”
“哦……”丁一博脸上明摆着不舍,还有点懊恼,耷拉着肩。
邹斐已经走到门口了,突然回过头,淡淡地问:“后天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
丁一博傻傻地看着他,应了一声。
“啊个屁,问你去不去!”
“……嗯!”
“就会嗯嗯啊啊,”邹斐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我就当你去了,明天自己准备行李,傻乎乎的。”
丁一博又重重地“嗯”了一声,坐回去看书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进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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