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星河这话说出来, 并没有想着对方会信, 可他就是没有前两日的记忆, 甚至自己怎么醒的,他也不知道。前一瞬他才刚把长剑捅.进遇辞的心口,下一瞬便被小师妹叫醒了。
前一瞬还是冬日,现下已经开春, 桑星河都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是一场梦,他在梦里过得稀里糊涂, 可什么梦会如此真切?
他神色不由有些颓败, 可耳边便传入了一句——
“我信。”
桑星河怔了一下, 立刻抬头看向申珏,“你信我?”
申珏冷冷地看着桑星河,“我信, 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桑星河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不信了, 罢了,他也没想着有人能信,要是有人跟他说这话,他都不信,不过桑星河心里还是存了个疑, 想去问问大夫他的情况。不过现在当务之急, 是先把人哄回去,“小珏,你要生我气, 打我骂我都好,但不要呆在这里,这里人多杂乱。”
他低声下气,温声哄人,申珏见着这样的桑星河,微微皱了下眉。
眼前的桑星河似乎才是他熟悉的,而前两日的桑星河阴晴不定,性子乖张,像变了一个人,申珏自认自己前两日并没有得罪桑星河的地方,对方没理由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申珏想到这里,突然上前摸向了桑星河的脸。
桑星河被这一碰,愣了下,接下来他就看到申珏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还特意摸了摸脖子。桑星河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怀疑我是易容的?”
这回也一样,申珏什么都没摸到,他抿了下唇,收回了手,面对桑星河的话,他只摇了摇头,接下来就说:“走吧。”
申珏来春风阁是以退为进,想看看桑星河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对方在他的意料之中跑来赔礼道歉,但反应却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前后一晚,桑星河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想这里面总有猫腻处,而他只有呆在桑星河身边才能发现这猫腻处。
桑星河听申珏愿意跟他走了,立刻勾了下唇,而等他又看到申珏那一身印子,目光微沉,虽不好发火,但试探地问了一嘴,“你身上的印子……”
申珏看他一眼,桑星河看这眼神,愣了下,“我?”
申珏点了头。
桑星河眉心微蹙,而他仔细看了下,申珏身上的印子的确不是新鲜印子,起码有一日以上,一日……正好是他没记忆的那两日 ,也就是说他把申珏折腾成这样,又来了春风阁喝了一夜的花酒,再回去跟人吵架,把人气到了春风阁?
他竟有这么坏吗?
正在桑星河反省自己的时候,申珏看了下床下的衣物,有些嫌弃,便看着桑星河,“我不想穿昨日的衣物。”
桑星河如善从流地道:“我帮你去买一套衣服回来,我离开后,你记得把门反锁。”
说完,他便出去了,走前还仔细把房门阖好了,种种细节处,更让申珏生疑,他前两日见到的桑星河真是桑星河吗?可他昨夜摸过了,没有易容的痕迹,易容药水最多把人易容成另外一个样子,但要把人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是一定需要人.皮.面具的。
退一步讲,前两日的桑星河如果是假的,那真的桑星河为什么不站出来呢?偏偏两日后出现了,而方才,即使桑星河是沐浴过后来的,他也从对方的身上闻到淡淡的酒味。
这让申珏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
小师妹见桑星河出门后,便一直在门口等人回来,她见到申珏跟桑星河一起回来,立刻笑着跑了过去,“申珏,你终于回来了。”她去拉申珏的手臂
,“还没吃早膳吧?我让小厨房做了好吃的,你赶紧跟我一起吃。”
申珏被她拉着往前走,落在后面一步的桑星河咳了一声,他本是想引起注意,哪知道前面两个人都没回头,不由又道:“泱泱,我也没吃早膳。”
小师妹头也不回,“大师兄去春风阁吃吧,那里的东西好吃。”
又是这该死的春风阁,饶是修养极好的桑星河都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
他见小师妹不待见他,也没有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进了天罗庵之后就转了方向,去了庵中大夫的院子里。
大夫正在整理药材,见到桑星河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你怎么来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桑星河前两日刚醒的时候,大夫去看过一回,见人活蹦乱跳没啥事,就回来了。
桑星河迟疑了下,才说:“我似乎有些不对劲?”
“头疼吗?”大夫急道。
“不。”桑星河否认道,“我好像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他把他的问题细细讲给了大夫听,而大夫听完之后,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这……医书记载过离魂症,但你现在的情况却跟离魂症不大一样,你确定这两日的记忆你完全没有印象?”
“不仅仅是这两日,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我刚杀了遇辞的那天。”桑星河的表情也不大好,“而这两日我似乎做下很多糊涂事,不仅我没印象,我觉得我也做不出那些事。”
大夫也解答不出桑星河的情况,只能模糊着说:“也许是你头伤未愈,导致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这也不是不可能。”
头伤未愈导致的吗?
桑星河半信半疑,但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他告辞了大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桑星河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就发现了本该挂在墙上的长剑不见了。他立刻叫来了平日负责打扫的杂役,“你可有见到我墙上的清月剑?”
那剑是他及冠的时候,师傅赠送的,他向来十分珍重。
杂役听到桑星河问这个,脸上有些讪讪,“那剑,您让小的埋在了土里,还……”
“还什么?”桑星河顿觉不好。
杂役一直在桑星河的院子里伺候,哪里不知道那把清月剑对桑星河的重要性,他害怕得额上直冒冷汗,“还……让小的……撒了一泼尿在上面”
桑星河:“……”
他沉默许久才说:“是尿在了剑身上,还是埋剑的土上?”
杂役见桑星河神情不愉,吞了一口口水,才抖着身体说:“都……尿……”
“行了,我知道了。”桑星河顿觉疲倦,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无力地摆摆手,“你出去吧。”
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那剑他是不想拿回来了,他恶心得只想吐。
他这两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
那厢,小师妹和申珏用完了早膳,便拉着申珏说话,申珏看着小师妹,倒想起了一件事。
“你当初见到我的第一次说了什么画像,你可还有印象?”
“画像?”小师妹眨巴了下眼睛,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在大师兄书房里的画像吗?”
桑星河的书房?
申珏压下惊讶,不动声色地问:“你说那画上的人是我,对吗?”
小师妹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见模样很像你,但现在我跟你相处多了,又觉得画上的人不是你,而且那画像看上去有好些年了,你现在才十九岁,应该不是你,除非有人提前许
多年画了你现在的模样,但那个人怎么知道你现在长这个样子呢?”
这话弄得申珏都有些糊涂了,他想了下,决定亲自去桑星河的书房一趟。
他去书房的时候,桑星河并不在院子里,所以申珏很顺利地直接进了桑星河的书房,只不过他粗略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卷。
他绕到了书桌后面,发现桌下有个上锁的柜子,他看了下锁,发现这锁并不是普通的锁,而是九位密码锁。这九位密码锁每次开锁后,便会重设密码,除了锁的主人,旁人很难轻易破解开,这柜子里是什么物件,能让桑星河用这么复杂的锁?
前几世他以魂魄之身跟在桑星河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个。
正在申珏捧着密码锁研究的时候,书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立刻放下锁,起身,就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桑星河。
桑星河看到申珏,愣了一下,“来书房找东西吗?”
申珏点了下头,撒谎道:“我想跟千松学画画,但他用的纸张都是名贵的纸。我初学,不想浪费那么好的纸,所以我想到你这里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画纸。”
“有。”桑星河走到了桌子旁,把一个没上锁的抽屉打开,“这都是我原来画画时用的纸,你平时来这里取便是,用多少都没关系。”
“你原来也画画?”申珏问。
桑星河点了下头,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原先跟着师傅学过一阵,后来就不怎么画了。”
他转头看向申珏,“画具我也有,要吗?”
申珏从桑星河的手里接过画纸,“不用了,千松那里有。”
说到桑星河的那位师傅,申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也没见过,小师妹说他们师傅闭关了,从桑星河回来后没多久,闭关的地方就是天罗庵的后山。
申珏拿了画纸后,装出对桑星河的书房感兴趣的模样,在里面转了几圈,突然问道:“你可有那种画册?”
桑星河不明所以,“嗯?”
申珏扭头看着他,“就是春风阁该有的画册。”
桑星河顿悟了,他用手握拳,掩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我……没有。”说完,耳垂微微染上了红色。他是真没有,不过也在年少的时候好奇过,他曾偷偷翻过师弟珍藏的画册,不过那时候并没有感觉出什么味来,只觉得纸上打架的两个小人还没有武功秘籍上打架的小人来得有趣。
他这般羞赧,申珏却不愿意放过他,还凑到他跟前来,“你真没有?该不会藏在哪了吧?”
桑星河看着近距离的这张脸,莫名想到许多绮丽的画面,年少时觉得没意思,现在想想似乎还是挺有意思的。想到这里,桑星河脸也红了,他往后躲了躲,窘迫道:“真没有,我没骗你。”
申珏眸光一转,手指向了上锁的柜子,“那里面放着什么?”
桑星河顺着申珏的手指看了过去,脸上的热度渐渐褪了下去,“一些信函罢了,因为都是跟老友们的信函,所以怕丢,才锁上了。”他说着,就拉过申珏的手,“走吧,这里面不好玩。”
申珏故意当着桑星河的面说那个柜子,是有试探的意思,一是试探那柜子里的东西到底重不重要,二是试探他此时在桑星河心中的重要性,但现在看来,桑星河对他的感情十分有限。
……
接下来的几日,桑星河表现得都非常正常,仿佛前几日那个暴戾的桑星河根本不存在。桑星河白日的时候要么留在师门指导师弟师妹们练武,要么就出门去帮乡亲父老的忙,做一些比较危险的活,比如修屋顶。
他这个人十分自律,这几日下来,申珏已经充分体会
到了。
天未亮,桑星河便起了,起了后,他就会把隔壁屋的申珏一起喊起来,他认为申珏身体弱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好好锻炼,所以每日清晨他都带着申珏在后山跑圈。
“我们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身体,身体结实了,武功才会好。”桑星河说道,又拉着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申珏再跑了两圈。
申珏本就觉得这个身体弱,桑星河这个做法其实正合他意,只是也有尴尬的事情的,跟桑星河呆在一起,他的身上总会有香气。跑步本就是让心火旺盛的事情,桑星河通常跑了好几大圈后就忍不住停了下来,神色有些尴尬,“我去洗把脸。”
申珏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桑星河的下半身,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恢复正常的桑星河并没有对申珏做过分亲密的事情,他更像是把申珏当成一个幼弟来教导。
对于申珏来说,这事一半好,一半不好。
……
这日夜里,小师妹邀申珏和桑星河一起庆祝千松新画册完结,在席上,桑星河没让申珏和小师妹喝酒,只他跟千松喝了酒。小师妹有些不服,偷偷凑到申珏耳旁,“大师兄真是个老古董,还不许我们喝酒。”
申珏喝了一口酸梅汁,才轻声说:“酒这东西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喝也好。”
小师妹见申珏不站在她这边,哎了一声,只能眼热地盯着千松的杯子。
饭后,桑星河跟申珏一起散步回去,如今天气凉爽,夜里是最舒服的。星辰密布,空气清雅,桑星河本来就有了醉意,被这风一吹更醉了,走起路都有些东倒西歪。申珏见他走路的模样,不由提醒道,“你别摔了。”
桑星河偏头对申珏笑了一下,“没事,不会摔的。”
话刚落,他就见到桑星河身体一晃,直接摔倒在地。
这一倒就没起来。
申珏连忙蹲下身查看桑星河的情况,“桑星河?”他费力地把人翻了过来,发现桑星河头好像被石头磕了一下,虽然没出血,但有些破皮,而此时人眼睛紧闭,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申珏拍了拍桑星河的脸,没反应,他又用力地掐了一下桑星河的人中,这回人醒了。
只是一醒,就用力地抓住了申珏的手。
桑星河眼神凌厉,不悦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低沉,“你在做什么?”
申珏愣了一下,才说:“你刚刚摔晕过去了,我想掐你人中,把你弄醒。”
桑星河呵了一声,丢开了申珏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冷漠地看着申珏,“你用这么大的力气,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原来是救我啊。”
申珏看着说话如此刻薄的桑星河,眉心微蹙,眼前这个人似乎又变成了桑星河刚醒的样子。
太奇怪了。
他想了想,想先离开眼前看上去明显危险许多的桑星河,去叫小师妹和千松,“你刚刚磕到头了,我去请大夫帮你瞧一瞧吧。”
可是申珏还没跑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捉住了。桑星河抓着申珏的手臂,把人往旁边的假山拖去,话依旧难听,“叫什么大夫,你给我渡点内力就可以了。”
申珏闻言立刻挣扎了起来,可他打不过桑星河,几下就被制服了,甚至手还被自己的腰带绑住了。
“桑星河,你疯了吗?”申珏气得脸都红了。
桑星河飞快地解自己的腰带,非常不要脸地说:“对,我就是疯了,只有你能治好我的疯病。”
“混蛋……你……不要……”
“我就要。”
……
不对,怎么想都不对,比起上一次,这次申珏更清楚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变了,只是摔了一跤,再睁开眼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种情况申珏曾听闻过,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时候,一个人身体里便会出现两个人格,可桑星河看上去并没有走火入魔,那是为何?
这里是幻境,有些事情的确会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桑星河不至于性情大变吧?而且是在两个极端变来变去?
桑星河美眸微眯,见人出神,有些不乐,忍不住上前狠狠地咬了申珏耳垂一口,再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时候你还可以想别的事情,真是能耐啊。”
申珏疼得拧了下眉,他偏过头看着离他极近的桑星河,目光复杂,“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桑星河。”
而对方听到这话,却冷笑了一声,“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桑星河,我就是桑星河,我拥有桑星河的记忆,拥有他的武功,拥有他的身体,我不是桑星河谁是桑星河?”他说到这里,突然用了下力,见人轻吸了一口气,愉悦一笑。
他微微低下头,低沉的男声里带着一丝哑意,“你就把我当桑星河的心魔看也不妨,我只不过是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心魔?有这样的心魔吗?淫.魔还差不多。
申珏最后是被抱回去的,人事不知,再醒来便是翌日中午。他一睁开眼就感觉到身上的疼痛,背疼不说,更难堪的是另外一个位置的疼。桑星河昨夜逼着他在假山里求饶,还让他叫好哥哥,申珏不肯,桑星河就脸色顿变,跟十年没见过肉似的,差点把他生吞活剥了,饶是申珏也撑不下下去,最后还是丢人地哭着喊了桑星河好几声好哥哥。
回想起昨夜的一切,申珏脸就变得特别难看。
而此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申珏立刻转过头去看,就看到桑星河端着一碗粥进来的。
桑星河先放下粥就转头看向床上,见到人醒了,就说:“醒了就过来吃点东西吧。”
申珏警惕地看着对方,片刻后,才说:“你是心魔?”
桑星河脸上本是挂着温和的笑容,闻言,笑容渐收,他似乎不想装了,语气也冷了下去,“过来喝粥。”
申珏不动。
桑星河等了一会,便没了耐心,他大步走到床边,冷眼看着床上的人,“我再跟你说最后一句,起来喝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他就看到床上的人扭开了脸,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申珏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浑身疼,起不来。”
桑星河沉默了一瞬,便在床边坐下,他把手放到申珏的被子上,“昨夜就给你上了药,还疼?怎么那么娇气?”
这话像个爆竹,把床上人的情绪引爆了。
申珏拿过旁边的枕头,就狠狠地砸在了桑星河的脸上,声色厉荏,“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桑星河被一砸,还未能说话,就看到砸人的人先委屈上了。申珏眼圈泛红,怒视着他,那双蓝眸本就生得漂亮,现在眼里燃着怒火,看上去倒更漂亮了。
桑星河抱着枕头,看着这样的申珏,眼神莫名虚了几分,他微微撇开脸,有些无力地辩解道:“我不知道上完药还会疼……都是那药不行,你别生气。”
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对,他为什么要对申珏低声下气?
所以桑星河又提起一口气,扭过头准备继续跟申珏吵架,这回嘴是张开了,不过很快又闭上了,因为对方哭了。
天罗体真是上天的宝物,哭起来不仅不难看,还特别漂亮,让人看了只想赶紧把这宝物抱进怀里,温声细语哄了哄,若能舔掉对方
脸上的泪珠就更好了。
桑星河沉默许久,还是倒戈卸甲了,“行啦行啦,是我过分了,手也疼?我喂你喝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