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稳过了一礼拜，这几天刚好夏志荣出差，都是徐秘书带他去吃的饭。后来干脆徐秘书也不来了，顾玲玲说夏志荣那边有点忙，人全都集中在一块。她让顾小青晚饭自己解决吃，叮嘱他别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顾小青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雀跃着。顾玲玲问他钱够没，他满头答应“够够够”。他终于可以去尝试他们家楼下的垃圾食品了。他对这些东西的执念一直都很深。

    小孩而已，对香的东西一点免疫力都没有。

    夏志荣看着那边传来的照片，用手指来回摩挲着。顾小青在小摊低头选材料的侧影，顾小青坐在店铺最角落啃凉皮翘起来的脚丫子，还有不小心呛到辣皱着眉嘶嘶的表情。顾小青这次过马路倒是长记性会看路了。他有一次吃板栗稣，芝麻都吃到了眼皮上。他自己都没留意，还在街头一口一口满意地吃着。他每次都要一次又一次细细地看一遍。有一张令他印象很深刻的，是顾小青站在包子店门口，露出很浅的笑意。太阳落山的余晖映在他半边脸上，整个人像裱了一层光圈似的发亮。他看得，心脏像很轻地掉了一块，落到下半身，整个人都火烧地躁动了。

    顾小青一个人吃饭吃了几天，心情就一直飘着飘了多少天。

    徐秘书带他去的饭店是典型的川菜，什么不多就花椒特别多。他吃到后面舌头都麻木了。所以顾玲玲跟他说让他晚上自己觅食，心里高兴死了，感觉和恢复了自由身一样，当天就去楼下买了他觊觎很久的三鲜包。站在人家包子店门口，他又想起顾玲玲夏志荣这一出差可能要走半个多月，嘴巴都忍不住弯了弯。

    有什么能比“半个月见不到夏志荣”这事更高兴呢。

    蔡鑫都看出他的喜悦，前几天顾小青还对他爱理不理，这几天顾小青做完英语作业特意问他要不要。他一愣下意识地想接过，顾小青却缩回手说：“你要？我偏不给。”

    说完还得意地露出两个很浅的酒窝，眼角一片狡黠的笑意。

    顾小青不高兴时喜欢找他找乐子，高兴时也喜欢找他找乐子。不知道才做了一个月同桌蔡鑫这头驴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他总之是瞧出小顾心情由雷阵雨转晴了，在最后一节自修课那本英语练习册还是被他拿到了手里。

    不过顾小青有点不好，就是他心情太嗨，做的题都是自由发挥，十道完型错八道，阅读四道错三道。他还乐滋滋地故意让蔡鑫拿去抄呢，他可不管。他从来不订正作业。在他心里他可永远是自己独一无二的满分。

    蔡鑫只能抄啊。其实这正确率不如自己瞎填呢。但顾小青大发慈悲了，他也总得跟着高兴一点才是。

    放学前顾小青接到一次顾玲玲的电话，顾玲玲一听到电话接通了，说：

    “不得了啊。”顾玲玲语气怪里怪气的，“今天什么日子。顾小青会接电话了？”

    小顾翻了个白眼。

    “我打电话和你说一声，”顾玲玲说，“我今天轮休，放学我接你回家。你别给我乱跑。”

    顾小青挺意外的，语气不自觉就带了点兴高采烈：

    “这样啊，唉。”

    “你唉什么唉。”顾玲玲说，“这不就如你的意了，顾小青？”

    她一语双关呢。顾小青不可能听不出来。小顾想把话题转一转，就问道，“晚上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嗯……”顾小青寻思了会儿，“我特想吃荷兰豆。还有西兰花。别的随你便吧。”

    “随我便？家里最挑食的难道不是你？”

    顾小青笑了，“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顾玲玲也笑了。这小孩。“我挂了啊，我逛菜市场呢。你好

好念书。”

    “嗯。”顾玲玲把电话挂了，小顾把手机揣到兜里，回到位置上写作业。

    顾玲玲在酒店柜台做接待，工资不高，但图轻松，自由度高。夏志荣曾经隐晦地提过让她换个工作，顾玲玲拒绝了。有些东西她得搞清楚适不适合伸手去拿，她已经爬到那个地步了么。她其实也很踌躇，因为她也很怕。她怕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难看。

    但她总得试一试。

    顾小青学校让带手机，但上课不准玩。顾小青调了震动塞回兜里。他昨天就把静音模式取消了。

    他发现有电话等着他还挺好的。顾玲玲今天这个电话让他很高兴。他喜欢在家吃饭，菜不需要买太多，下饭就行。最好有炖了排骨的汤，他特别喜欢喝。顾玲玲烧荷兰豆很好吃，虽然烧这个并不需要太多技巧，顾小青要是愿意碰煤气灶，他天天给自己炒一盆。说不准还比顾玲玲烧得好呢。

    他乐滋滋地等到了放学，耐心地排队刷卡，往校门口一张望就看到了顾玲玲。穿着黑色的长裙，上身藏青色针织外套。他家都是典型的深色派。

    顾玲玲也看到他了，笑了一下。他往顾玲玲的方向走了过去，带着自己没发现的笑意，走到顾玲玲面前，喊了她一声。

    顾玲玲摸了一下他的头。

    他此刻是真的很高兴。他一直有些羡慕放学家长来接的人，校门口密密麻麻的家长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就欣喜地迎上去，一边搂着小孩的肩膀，一边聊着一些有的没的。没找到就在原地稍微急切地等待，眼睛一个一个努力地从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人身上扫过，或者随时留意自己手机有没有孩子刷卡的短信。

    这么多目光，顾小青想，却没有一道属于自己。

    顾玲玲带着他往家的方向走，走过那道长长的桥。车子在旁边开过，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吹着冷风指挥。虽然这条街道很吵，很拥挤，却也陪伴了他很久了。

    他抬眼看向比他高一点点的顾玲玲。顾玲玲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眼角有些许不知何时爬上的皱纹。

    他希望此刻能永久地停格在他记忆深处。他再也不用去想别的复杂的事情，他只想停留在这一秒。

    但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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