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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罔极记得温泅雪说过,考核过程不能破坏周围的建筑,虽然现在不是考核,但他也遵守着。
凌诀天顾念着这是书院,也没有用毁天灭地的大招。
如此,当问道书院的人闻声赶来,就只看到两个虽然打得异常凶残,招招都奔着要对方的命去,叫心理素质稍差的人甚至不敢看下去,只觉得下一瞬就要死一个,还是死得极其血腥的那种,但除了一地被杀气震落的含笑花,没有任何损毁。
负责本次招生秩序的夫子顿时松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届的学子素质还是很高的。”
京都的仙盟学院成立两年,因着坐镇的都是修真界传说级别的隐世大人物,全修真界最优秀的年轻人都朝圣般狂热地向京都奔涌而去。
致使东都的问道书院生源严重流失,不得不放开限制,扩大生源,从整个九州招收弟子。
内部一直有声音说,担心放开生源,招收那些蛮荒之地的散修,会导致问道书院的层次被拉低,风气被败坏。
但现在一看,完全是多虑了啊,虽然学生们血气方刚,是少了些礼仪规矩,一见面就热情地打起来,但这不是挺乖的嘛。看看,打成这样你死我活的架势,地板连条裂缝都没有,很有分寸了。
是以,夫子们都不急着拉架了。
“正该让外面看看,问道书院武德充沛,并未逊色京都仙盟学院多少。”
“正是如此。”
自从仙盟学院成立,修真界就一直拿问道书院做对比,贬低问道书院规矩陈腐,文气过重,对弟子们天性过于管束,不如仙盟学院生机勃勃,百花齐放,因材施教,尊重个性。
大家虽然知道这话难听但也不算平白乱造,听多了心里也难免不舒服,今次终于感到纾解。
“夫子,眼看前来观战的学子越来越多,其中或许有年纪小修为不足自保的,万一被波及到……是否该做点什么以防万一?”
一旁辅助招生事宜的书院大师姐提醒道。
“还是寻薇你心思细腻,考虑周到。”
问道书院向来规矩,勒令弟子不得私下比斗,以至于少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
夫子并指,袖中放出一枚印章浮于半空:“去。”
印章发出淡淡金光,立刻飞到战场上空,光波形成一层半球形的防护罩,刚好罩住那两个人的周围百米范围。
给他们周围方圆数百米范围上了一层半球形的防护罩。
如此,两个人打归打,剑气刀罡最后都会限制在结界范围内,周围的人是安全的。
…
凌诀天的眼里除了眼前这个要杀的邪神之子,没有其他,更没有那些围观的人和结界。
实际上,自从听到药老说的,温泅雪前世真正的病情后,凌诀天的脑海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反反复复只有对方说的那些话。
遇到君罔极,诛杀君罔极,都是身体下意识的机械反应。
他需要做点什么,让那些燥乱的杀意、压抑、失去感尽快平息,让他能重新冷静下来,继续思考,继续去寻找。
…
君罔极面无表情,向来淡漠沉寂的眼底,一片冷锐专注,外人看去,却只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沉静得毫无生气,如同黑夜的礁石,没有一丝波澜激越。
他手中的刀却凌厉迅捷,在凌诀天密不透风的剑影之林里消失出现,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谁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刀下一瞬会出现在哪里。
…
凌诀天与君罔极前世敌对十年,是立场之战,本无私仇。
连最后神墓山决战,你死我活,也只是天命如此。
他们一人得了半截神骨,只有一人集齐全部神骨才能神格完整,对抗即将到来的灭世之劫。
莫说他杀君罔极,就是君罔极杀了他,凌诀天也没有话说,无怨无恨。
可是,君罔极杀了苏枕月。
不仅如此,魔刀湮灭碎了苏枕月的魂,让苏枕月即便时间重来,也摆脱不了魂飞魄散的诅咒。
自这之后,他们就有仇了。
他已得到完整神格,这一世,君罔极不出现在他面前便罢了,他抽不出时间特意去寻仇。
可君罔极既然不好好在他的魔界待着,出现在苏枕月养伤的地方,以防万一,凌诀天也不介意,现在就送这位宿敌一程。
…
君罔极不在乎对方为什么仇视他,也不在乎对方揭穿他遗族的身份。
冲着上次这个人用那种会侵蚀魂魄的箭杀人,还追踪他到了他和温泅雪的小院结界外,就算对方不杀他,他也会杀对方。
最重要的是,今天温泅雪也在书院内,而且随时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能留下一丝危险可能,得速战速决。
君罔极的刀也招招要凌诀天的命。
手中的刀,从未有过的畅快。
从前无论是在魔界还是在云州城,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君罔极都觉得,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魔界,全凭本能厮杀。
到了修真界,一直练习温泅雪给他买的秘籍功法,少有和人生死搏杀。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即便是七级的妖兽,击败对方的一瞬间,他都有一种才刚刚开始就结束的意犹未尽。
直到面对眼前这个对手。
君罔极第一次有一种在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战斗的感觉,像面对另一个他自己,面对一个深渊一般未知的庞然大物。
也是第一次,不确定自己能否打赢。
没有一个魔族不好战,将追求力量作为毕生所执的遗族尤其如此。
他正好可以酣畅淋漓,试一试自己的极限。
胜负生死?打过再说!
…
刀和人如黑色的闪电,剑影如天穹之上密不透风的阴云。
在上千次的交锋后,终于发出蓄力一击,两个人都抱着必杀的念头携万钧之力斩向对方。
…
除了他们俩,在所有人眼里,这一剑、这一刀都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还没等他们相撞,那印章屏罩就颤抖起来,迸发出数道皲裂,下一瞬就要失去光芒。
“不好!”夫子脸色大变。
——这两个人居然来真的!
这一剑、一刀下去,这两个人势必要死一个。
但时间紧迫,顾不得他们了,更重要的是防护罩要是破了,周围的学子都要遭殃。
夫子第一时间双手结印注入灵力,试图维持住防护罩,抗下那一刀一剑溢出的力量对防护罩的伤害。
砰一声,防护罩还是碎裂开。
冲击波肉眼可见,如飓风撕扯着周围的空气,风刃一般收割向周围躲闪不及的生命。
风眼正中,凌诀天和君罔极的刀剑撞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中都一心只有杀死对方。
但剑身弹动,刀身回旋。
两个人如同飓风一起,被巨大的斥力左右推出去。
凌诀天挽剑,冲向他这边的飓风瞬间被剑势带动,旋刺天穹荡开,漫天的花叶如烟雨震落。
君罔极横刀一挥,平地一道直入天地的刀罡,冲向他这边的风刃撞上刀墙,两相抵消。
一场危机,瞬间消弭无痕。
峰回路转,顾不得心疼损毁的印章,夫子长舒一口气,正要微笑点头。
下一瞬,两个刚刚还很有分寸,顾念周遭及时止战的人,毫不犹豫又立刻刀剑相向。
夫子的表情瞬间石化!
——等等,他没有带多余的防御屏罩!
——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乖和分寸呢?
叮!
金石相击的声音,在那一瞬传来。
像是钟磬之音空灵,向周围涤荡开。
一支簪子。
一支青碧毫无瑕疵的玉簪,恰恰停在风暴中间。
抵着剑影和刀光。
三者在空中形成一个脆弱的平衡。
这只玉簪看上去仿佛眨眼就要湮灭成灰,但仍旧好端端的,只是簪身出现一道细纹。
君罔极淡漠死气的眼眸,在看到那支簪子的瞬间变了,他几乎是下意识不顾一切地抽刀后退。
他后退了,凌诀天却不会。
剑势毫不犹豫就要追上去。
但那簪子却牢牢抵着他,不让一毫一寸。
凌诀天眼神冰冷凌厉,不过区区一支防御法器,今天谁拦着都没用,君罔极必须死!
瞬间迸发的剑势,蓄积力量如山洪海啸,令苍穹之上的阴云席卷变幻,一往无前,就要神挡诛神!
簪子骤然断裂。
但在碎裂的瞬间,一枝苍白羸弱的蔷薇藤蔓,凭空抽枝缠在玉簪裂痕处,在簪顶开出雪色的蔷薇花。
玉簪和花都很脆弱,不断被剑势的杀意凋零,却又不断的生长,生生不息,始终不退。
“请问……”
杀意弥漫,花开零落,万籁俱寂之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正待蓄力一击的凌诀天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恍如梦中,回头。
在人群环绕下,在满地残落的含笑花叶中。
一道鸦青色的身影缓缓走来,像是上次骤然而醒的梦,再一次接上了。
凌诀天望着那张从梦里走来的熟悉的脸,有那么刹那,无法在脑中将他完整描摹出来。
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前世最后一次见面,那个人对他笑,笑容转眼如朝雾一般消散,说:“谁让我……爱你呢。”
乌黑的眼眸,眼神温柔而宁静,对他说:“来生,祝你和他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记忆和现实重合。
那张幽静美丽的脸,乌黑的眼眸像春夜的湖水平静,看着他:“我的道侣做了什么,得罪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是,温泅雪。
温泅雪还活着!
他还活着。
“我很抱歉……”凌诀天望着他,失去了所有表情。
他想说:我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让你一个人在那里这么久。
但,他并没有能说出口。
在凌诀天向前走第一步的时候,温泅雪就移开了视线,看向他身后另一边,脚下未停走了过去。
没有分一缕余光给他。
他只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凌诀天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心口像是忽然被一道寒冰做的剑对穿。
凌诀天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那里,连同呼吸心跳一起,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陌生的路人……
是了,这一世,他没有去流苏岛,他重生在遇到温泅雪之前,对这一世的温泅雪而言,他的确是个陌生的路人。
没有相遇,没有结契,也没有解契。
温泅雪看他,当然是该陌生。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凌诀天缓缓抬头,望向从他身边走过的温泅雪的背影。
清冷声音,又低又轻,冷如薄刃:“你刚刚说得道侣,指的是谁?”
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如果温泅雪还不认识他,如果温泅雪说的道侣不是他……那他,说的是谁?
…
事实上,并不需要回答。
除了凌诀天,在场没有一个人会诧异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答案是明摆着的,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凌诀天也能。
他抬眼,便看到了,温泅雪目光所向,步履走向的唯一的一个人。
看到,无论是前世还是方才,都差点要了他命的人。
他前世的死敌。
凌诀天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到,因为温泅雪背对着他,君罔极瞬间瞳孔骤缩,像是面对世界上最大的威胁恐惧,最快的速度瞬移而来,用整个身体挡在温泅雪和他之间。
看到,这个危险的邪魔放弃所有的防御背对着他,将温泅雪紧紧抱在怀里,遮挡得严严实实,就好像,那是他重若生命的宝物。
但凌诀天并不在乎。
他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人,只看得到一个人。
时间,世界,一切都好像放慢了无数倍,足够他将对方每一个举动都清晰印刻眼中。
看到,温泅雪抬手回抱着抱着他的君罔极。
看到,温泅雪同样试图将君罔极藏在他的怀里,以他自己的身体为屏障,挡住身后一切可能的危险。
就好像,对温泅雪而言,站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凌诀天,才是那个下一瞬就会诛杀一切的邪魔外道。
而不是,他试图藏在怀里保护的那个。
凌诀天一瞬不瞬冷冷地看着,苍白面容,失去所有的情绪和表情。
整个世界的光、声音、颜色,都不复存在。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的神墓山巅,湮灭魔刀斩去了时间之墟,斩落了天光,所以世界是惨白的。
又或者,时间并没有重启,他一直还留在那一天,那一刻。
眼前所有皆是幻境。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么光怪陆离的情景?
凌诀天冷静地看着,无喜无悲,无波无澜。
但,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冷静,就恢复正常,颠倒错乱的幻境也并未消失。
只有光、声音、风、颜色,恢复了。
就像在证明,不正常的并不是世界,就只他凌诀天一人。
…
温泅雪轻抚着君罔极微弓紧绷的背,像是安抚一只因为饲养者陷入危险,而骤然进入狂暴状态的猛兽:“没事了,别怕,我没有受伤啊。”
君罔极的喉咙发出野兽一样的低沉威胁的声音,浅灰色的眼眸死气灰暗,望着凌诀天,像是下一瞬就会不顾一切咬断他的喉咙。
他忘记了说话的能力,理智岌岌可危。
眼中只有凌诀天挥出的剑,斩断的簪子,和温泅雪背对着那个人。
——温泅雪差点就被杀死了!
因为他没能杀了那个人。
温泅雪抱着他,像抱着一具满是棱角的礁石做成的骨头。
他一下一下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抱紧他,轻声温和,叫他的名字:“君罔极,你冷吗?我有一点冷。”
君罔极眼底的阴郁、死气、杀戮,在这声音里渐渐退却,放空,慢慢恢复清明。
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瞳孔,淡漠,锐利,寂静。
只有僵硬的身体软化,他抱紧温泅雪,试图去暖他。
凌诀天的脸上一片冰冷孤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道侣?和他?他是……”
任何人看到那双弑杀毫无人性的兽瞳,都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是人心阴暗面诞生的,拥有神魔之心,最残忍冷酷没有温度的邪魔。
他不可能爱任何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温泅雪抱着君罔极,抬头看向凌诀天,乌黑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像海,像夜色里的湖,雾蒙蒙的安静。
那双眼睛纯粹得,倒影不出任何身影,凌诀天甚至无法肯定,他是看着自己的。
轻声平静:“我知道。”
凌诀天:“……”
温泅雪看着他,眸光坦然。
在凌诀天的记忆里,那双眼睛即便是黑夜之中都像是沁着一汪清泉,脆弱的时候,安静地望着他,像是蒹葭坠着白露,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瞬就会红着眼眶,滴落下来。
但,这一刻,那双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脆弱,冷静而清醒。
凌诀天忽然意识到,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很久以前,他们刚从流苏岛逃出来,躲避追杀的一路,温泅雪的样貌过于出众,他们经常会遇到一些人。
试图用武力、权势、钱财,让凌诀天将温泅雪给他们。
温泅雪就是那样的,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算安静不发一言,就算冷冷淡淡,毫无存在感,就算他不曾看任何人,也,让人只要多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得到的美。
凌诀天想,那时候,他对温泅雪并不好,他一直都很冷淡。
哪怕温泅雪为他试药,哪怕他们已经逃出了流苏岛,他还是不信任温泅雪,不信任任何人。
至少在温泅雪眼里,是这样的。
所以,温泅雪才从不向他求助。
他好像觉得,如果凌诀天知道了,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一样。
被凌诀天发现的时候,只会安静地望着他,抿唇说抱歉。
“……为什么道歉?”
“……因为,惹了麻烦。”
他好像觉得,被人觊觎,是他的错一样。
明明觉得自己一定要被舍弃了,却还是像温煦的小动物一样,仰头静静地看着凌诀天。
即便觉得自己会被舍弃,蕴着清泉的眸光,到那一刻也是温柔的。
好像无论凌诀天做任何决定,都没关系,他都不会怨恨,失望。
安静又内敛,分明脆弱,却让人好像被他纵容。
如果不是见过温泅雪含着眼泪,眼眶微红,安静温顺的样子,他会以为,这个人从来也不会害怕。
而不是,从未被保护过,慌张害怕都懵懂不会。
凌诀天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自己温柔的。
“……不过是一个病恹恹快死的仆人,你若是觉得这些不够,可以开个价。”
“……滚。”那时候,凌诀天回头,执剑指着他们,冷冷地说,“他不是奴仆,是,我的道侣。再说一个字,就死!”
…
现在。
温泅雪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着当初那些觊觎者。
清冷,疏淡,无喜无悲,不露一丝真切的情绪。
像个吝啬注入灵魂的人偶。
那眼神明明并不冰冷,温顺安静没有任何尖锐,不泄露一丝情绪,凌诀天却觉得浑身都被刺伤。
那一眼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御。
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杀死这一刻的凌诀天。
但君罔极居然没有动。
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若是动手,温泅雪就该知道,谁才是危险的怪物。
…
人群传来嗤笑不屑的声音。
“……我说怎么平白下那么狠的手,原来是觊觎人家的道侣。”
凌诀天望着温泅雪的眼神,温泅雪让所有人哑口无言、世所罕见的美,包括他们之间只言片语的话……
足够让所有人立刻脑补出一个真相。
“……真是世风日下,居然有这种人!”
“……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竟然干出当众强取豪夺的事来!”
“……问道书院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
夫子皱眉。
寻薇出声:“他并不是问道书院的弟子,也没有参与本次入学考。”
然后,小声对夫子说:“他对面那个,叫君罔极,是本次新生的第一名。”
自己人?
夫子瞬间了然,严肃望着凌诀天:“阁下是何人?为何出现在问道书院,伤我书院的弟子?”
寻薇又低声:“弟子刚刚想起来,去年我带人参加学院之间的大比,他是那一年的仙盟魁首。”
夫子:“什么?仙盟学院的?”
他瞪大眼睛,上下看着凌诀天,有些不敢置信。
再如何对仙盟学院不服,他也知道,能入仙盟学院的弟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而且,教导他们的都是修真界隐世传奇,怎么可能教出一个见色起意、公然杀人抢夺他人道侣的魁首来?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所有人都陷入了摇摆。
凌诀天的相貌气度,仙盟学院的出身,都让大家相信他不该是那种人。
但是,只要他们看一眼温泅雪,天平立刻就发生了倾斜。
扪心自问,如果是为了这样的美人,做出这种事好像太合情合理了。
他们自己设想一下,都有些蠢蠢欲动。
…
人群里,苏枕月派去拦住凌诀天的人都傻眼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
苏家在浮梦州的人本就不多,匆忙召集之下,想要拦住凌诀天谈何容易?
更何况,苏枕月的命令是不能硬来。
所有办法都想尽了。
“……你把我的家传宝玉撞坏了,不能走!”
装作碰瓷。
凌诀天头也不回一块灵玉扔回去。
“……救命啊,杀人了!”
假装被追杀求助。
凌诀天是真的会拔剑。
“……”
“……这位师弟、师兄、师姐、师妹,天气这么好,来切磋一把如何?你不回答就是答应了,看招!”
最后,他们只得故意招惹路人,制造冲突麻烦,就想能阻一时是一时。
只盼望苏枕月能快些赶来。
然而,路堵住了,凌诀天目不斜视,直接从所有人头顶飞过去,眨眼之间不见了。
“……别打了!人飞了!天上!”
“……快追!”
问道书院这几日正在招收新弟子,书院本就人多事杂,一时之间跟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
反而是他们被阻挡在里面了。
好不容易跑出去,再找到人,就是眼前这幅场景。
凌诀天居然当众和人争抢道侣!
“……这不可能,凌公子已经有道侣了!”
“……是啊,仙盟学院所有人都知道。”
“……什么,有道侣了?他的道侣是谁?”
“啊,是在下。”一个清雅温文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在下’又是谁?”蛮荒来的散修并不懂中原的礼节。
“在下,京都苏枕月。”
周围拥堵的人不由寻声望去,看到一位风姿高雅的公子。
俊眉修目,神情分明矜冷端然,唇角却微扬几分笑意,令人一面因他外表举止的清贵而觉高傲,肃然之下,自惭形秽,却又同时因他本人所表露的风雅从容,慧黠慢谑,观之心生可亲。
众人不由让开一条路,让他走进去。
苏枕月手持玉拂尘,玉带白衣,缓缓走来,与凌诀天站在一处。
两个人一高冷孤傲、一清雅矜贵。
阴云微风之下,白衣溶溶生辉,两相映衬之下,凌诀天眉间冷漠出尘,双目清冷漆黑,显得他整个人无情无心,如同传说中断情绝爱的仙人。
苏枕月与他站在一处,譬如神仙眷侣,极是般配。
众人只觉得在场四个人,竟都是放眼修真界都罕见的俊美之人。
苏枕月对夫子结印行修真礼,转向拥着温泅雪、或者说被温泅雪牵着缰绳的君罔极,微微顿了顿。
他转过头,神色肃静:“此事实乃误会一场,今日苏某于药堂求医,我的未婚夫请教大夫,关于他一位失去音讯的亲友的病情,得知的情况……他一时接受不了,心绪激荡恍惚之下离开,这才与这位道友生出不必要的摩擦时,未能及时解开误会。事出有因,还望诸位见谅。”
凌诀天的苍白失神,所有人都看得到。
他毫无反应,只望着一个方向,全然不知周遭发生什么。
苏枕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上眼神淡漠死寂的君罔极:“这位道友,觉得呢?”
被君罔极抱在怀里,遮挡住所有视线的温泅雪,轻轻示意君罔极松开他。
温泅雪抬头,看了一眼苏枕月。
苏枕月双手结印,对他行修真礼,态度一丝不苟,端严庄重:“十分抱歉。”
温泅雪抿唇,对君罔极说:“我们走吧。”
苏枕月的意思很明显——
双方各退一步。
君罔极这边不追究凌诀天的动机。
凌诀天那边也揭过不提,君罔极遗族的身份。
凭着苏枕月和凌诀天的默契,他深知,凌诀天绝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下狠手。
更清楚,以凌诀天的本事要想杀人,一个普通的年轻修士,绝无可能活到现在,还毫发无伤。
能抗住凌诀天的剑,君罔极的身份,显然问题不小。
但现在凌诀天状态不对,苏枕月并不想扩大事态。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就此揭过。
…
温泅雪和君罔极携手离开。
既然是误会,也没有造成损伤,夫子和众位学子也便离开了。
眨眼之间,只剩下满地的含笑花和凌诀天。
苏枕月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凌诀天面无表情,没有看他,望着温泅雪和君罔极离开的方向,机械答道:“他会杀了你,所以,我杀他。”
苏枕月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怔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杀我?”
凌诀天自然不可能告诉苏枕月,因为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他静默一瞬:“我做了一个梦,是预示梦。”
修士通常都有这种情况,冥想时候灵犀一动,预见到自己和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的未来命运。
苏枕月微微动容:“我很感谢,但是,会不会是你误会了什么?或许不是杀,而是救呢?”
凌诀天看着苏枕月,没有说话。
苏枕月看着凌诀天的眼睛:“对方救过我的命,是真的。他如果要杀我,只要放着我不管,现在我已经死了。”
凌诀天盯着他,重复:“他救你?”
凌诀天今天已经见到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了,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心生波澜。
却还是感到荒诞。
苏枕月:“对。所以,也许你看到的预示,只是我遇到危险,他刚好在现场。”
凌诀天冷冷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头,问苏枕月。
“他救你,是什么时候?”
苏枕月:“之前在云州城不是提到过一次,我发病遇到了一位医者,就是那一次。”
凌诀天:“云麓镇。”
苏枕月蹙眉:“对,你去追血煞宗的人,我追着你,失去了你的踪影,然后病发,遇到的他。”
凌诀天什么也没有说。
苏枕月看着他像是魂魄离体的傀儡,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和感情,想到之前他在药老那里听闻那些话时的疯魔失态。
“你不是要去魔界找人吗?我想起一个很擅长找人的组织,我们可以先去找他们,这样就能事半功倍……”
“不用了。”凌诀天终于开口。
说出的话却让苏枕月一怔,不解:“什么意思?”
凌诀天抬头,看着阴云变幻的天穹,像是大梦初醒,又像是,才刚刚进入一场荒诞的长梦里。
淡淡地说:“以后,都不用找了。”
转身离去,这次他没有再回头。
苏枕月顿在那里。
他向来机敏,凌诀天只言片语,他就明白所有未尽之语。
却忽然之间,听不懂他的意思。
不找了?
是找到了?还是,如药老所说,他终于清醒面对,他找的人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又或者,他只是害怕后者,所以不敢去直面答案?
苏枕月不明白,但他不能问,也不能追上去。
因为,凌诀天走向远处的背影,淡得像是要融进远处的狂风阴云里。
又像是极致的压抑,只要一点刺激,就会打破岌岌可危的虚假平静,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
苏枕月只能看着,凌诀天走远。
“诀天哥哥要找的人是谁?”苏问夏接到消息赶来,一切已经结束,只看到这一幕。
苏枕月:“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从不愿意对外说。”
他这段时间,说不知道的次数尤其多。
苏问夏眼神微微阴沉。
自从一年前被血煞宗抓走,试药,即便已经痊愈,他的性格却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这个十四岁的天之骄子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骄傲明亮。
总是带着些看不透的阴沉。
“即便是对月哥哥你,也不说吗?”
苏枕月:“为什么是我,他就应该说?”
苏问夏:“大家都知道,你们是知己,是自小就定下的道侣,以你们的关系,他有心事瞒谁也不该瞒着你。”
苏枕月笑了,轻声道:“那又如何?你可知,即便亲如父子、母女、爱侣,人跟人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秘密,人的本质就是孤独。没有人会完全理解你,即便是你自己,也未必了解你自己。他既不肯说,必然有他不说的理由,我身为他的知己,又怎能仗着关心的名义,逼问他不愿意说的事?”
苏问夏垂眼,敛去眼中情绪:“我只是觉得,再厉害的人也有他自己做不到的事,兴许那件事对月哥哥而言就很简单。如果诀天哥哥说出来,说不定很快就解决了。”
苏枕月笑了一下,狐狸似的弯了弯眼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傻孩子,你诀天哥哥的事情有我,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最近身体如何,对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让他替你调理一下身体。”
苏问夏:“我的身体已经无碍,倒是月哥哥你,我听说你已经发作了两次。”
苏枕月:“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苏问夏眼前陡然一亮:“难道是药老?”
苏枕月点头。
苏问夏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笑意。
“现在肯去了吗?”
苏问夏迫不及待点头。
苏枕月笑了一下,转身带他往问道书院的药堂方向而去。
苏问夏跟着他,走了几步,回头,脸上的表情消失,漠然望了一眼凌诀天消失的方向。
……
……
凌诀天走在路上,一直一直往前走着。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他现在很冷静。
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清楚,温泅雪安然无恙,并不需要他去救。
清楚,无论时间是否重启,他跟温泅雪的道侣契约都已经断了。
他和苏枕月许诺了来生之约,即便没有时间重启,来生,他也只会和苏枕月结缘。
温泅雪当然也可以和别人结缘。
他和苏枕月结道侣之契,自然也会有别的人和温泅雪结道侣契。
这一世,在重生那一天,他就已经清醒做出了选择。
选择苏枕月。
这一世,他和温泅雪,本来就该最好不见。
过去一年所有的荒诞行为,都是因为,他知道了血煞宗试药之事。
他以为温泅雪命悬一线,需要他救。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单纯的想要救温泅雪,即便救下了,他们也只会是萍水相逢。
也许,好一点,这一世还可以做一对普普通通的道友。
现在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温泅雪看上去很健康,无病无灾,没有他也很好,甚至可能正是因为没有他,所以很好。
一切都很完美。
可他现在……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听到苏枕月说的话——
想到,在云麓镇那一晚,原来他并没有认错,原来,他曾经离温泅雪那么近过……
想到,原来那时候,让君罔极在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去守护的人,就是温泅雪……
喉咙会涌现一股铁锈味的腥甜?
想到,刚刚,温泅雪拥抱保护那个人,看向他的那一眼……
就觉得痛。
他明明没有受伤。
骤然而来的牵引绞痛,叫他无法站直。
凌诀天终于倒了下去。
像是,坠进了深渊之下的蚀骨河里。
河水沉冷,叫他一直一直坠去,漫不见底。
凌诀天躺在地上,漫天的含笑花树摇曳。
提醒他,清晰记起——满地的含笑花里,温泅雪抱着那个人,保护的姿势。
凌诀天想。
他没有,温泅雪从未那样抱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