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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君罔极就够了,他就是我的道侣,亲人,朋友……”
凌诀天的心忽然抽疼了一下,他认真看着温泅雪:“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是另一个人的全部,如果他是你的全部,他不在的时候,或者没有他了,你要怎么办?他不开心你就不开心,你自己的心情……”
话未说完,凌诀天自己先怔了一下。
他也曾是温泅雪的全部,他不在的时候,温泅雪一个人在青檀小楼是怎样度过的?
没有了他之后,温泅雪也只是……只是换了一个人去爱而已。
不过,这是因为重来一次温泅雪忘了关于他们的一切。
是白纸一张重新来过。
但是,没有君罔极,是否,温泅雪有可能就会换一个人去爱了?
这个想法像一簇野火,忽然点着,再也熄灭不了。
温泅雪看着凌诀天,微微偏头,乌黑眼眸静谧不动:“你要杀他吗?”
“为了你,我不会。”凌诀天敛神,冷静地说,“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不可能杀朋友的道侣。”
他说:“你答不答应,我都会一直出现在你身边,不妨答应看看。”
他从未对任何人低头,也从未讨好过任何人,第一次做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才不会被觉得傲慢、讨厌。
温泅雪垂眸,想了想,抬眼望去:“做朋友,你就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凌诀天微微一顿,平静道:“嗯。”
温泅雪的眼眸似暗夜里的一泓清泉,眸光纯真不稳,像是拿不定主意,不确定要不要相信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马上就会出现在药堂附近,接我回家,你能、现在消失吗?”
凌诀天面上一片隐忍沉静,只有漆黑的眼底微微失神了一瞬,喉结滚动,说:“好。”
温泅雪没有说话,只是敛眸静静看着他,不露丝毫情绪。
凌诀天也看着他,脸上无喜无悲,双目漆黑清冷,缓缓后退,转身向远处走去。
身后,温泅雪的声音温和安宁:“他对人的感应很敏锐,尤其是嗅觉,需要麻烦你稍微走远一点,大概二里外就安全了。谢谢。”
凌诀天背对着他,顿了顿,拾起脚步,一步一步走远,像是遵循主人指令的行尸,一副没有魂魄的躯壳。
他第一次知道,讨好一个人最难的并不是放低自尊,而是,首先不要让自己的心太痛。
……
君罔极抬眸望去,通往药堂的黑色大门打开,温泅雪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温泅雪望着他脸上露出笑容,径直向他快步而来,没有留意脚下一眼。
从大门到君罔极那里,是从上到下的一段蜿蜒的台阶。
如果不看路,一不小心就会踩空。
君罔极上前张开手。
温泅雪落下两个台阶直接扑到他张开的怀里,脸上带着笑容,弯弯的眼眸纯真清澈,像打翻了春日蜜糖在那一泓清泉里。
不管不顾,毫无保留的笑容,眉眼之间全然的信任,好像除了他眼里的君罔极,没有任何,包括身边的危险。
眉眼之间的静谧,有一些无声无息的……疯。
他好像确定,君罔极一定会接住他。
君罔极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抱着,没有说话,没有提醒他应该慢一点小心看路。
只是抱着他,不让他落地。
温泅雪揽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乌黑的眼眸轻动,他不笑了,像是好奇:“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君罔极:“想。”
温泅雪抱着他,轻轻地蹭蹭他的脸:“我累了,你可以背我回家吗?”
君罔极放下他,背过身蹲下,低声:“上来。”
温泅雪抱着他的脖子。
就像是两年前,他们从流苏岛出来的那天一样。
因为木屐断了,君罔极也这么背着他。
一晃两年,君罔极长高了很多,除了眉眼神情的清锐,已经不大能看得出他的年纪。
是个英俊的很有魅力的男人了。
君罔极背着他,走得很稳,轻声问:“为什么累?”
温泅雪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因为人类复杂难懂,心里想的、说的、做的,全都不一样,无法理解。”
君罔极:“我简单。不理解,可以问我。”
温泅雪笑了:“嗯。”
第一年春天的时候,这只猫猫花还不太会说话。
连晚安,明天见,也不会回应,只会面无表情说:嗯,和给你。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猫猫花就会诚实地说:没有别人。
心里想的,开心,不开心,都会告诉他了。
现在,还会说:想他。
说:可以问他。
今天的天气不好不坏。
云层有些厚。
风也有些凝滞。
但温泅雪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天气。
他伏在猫猫花的背上,让他带着自己回家,悬空的小腿轻轻地一点一晃。
枕着猫猫花的肩,表情散漫放空,轻轻地叫他:“君罔极。”
“嗯。”
“我好喜欢你啊。”
“我知道。”
温泅雪敛眸,温和纠正他:“这时候,要说:我也喜欢你。”
“君罔极,我好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你。”
“喜欢谁?”
“喜欢温泅雪。”
温泅雪笑了一下,笑容在眼波里。
每当心里的花开一朵,温泅雪就说一遍喜欢。
那一路回家的途中,他说了三十次。
君罔极也回答了三十次。
每隔一百次心跳,就喜欢一次。
最后一次,超过了一百二十次心跳,温泅雪也没有说喜欢。
夜色朦胧,晚风花香沉醉。
君罔极低声:“温泅雪,我好喜欢你。”
他迟来的意识到,他可以先说的。
温泅雪迷迷糊糊睡着了,梦呓一样答:“我也,好喜欢君罔极。”
一片安静,只有夜风和虫鸣。
半梦半醒,温泅雪说:“君罔极,你会为了救别人,虽然喜欢我,也离开我吗?”
君罔极声音低低的轻:“不会。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保护你,没有别人。”
“那你,会为了别人死吗?”温泅雪抱紧他的脖子,“希望猫猫花不要死,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情死,即便是我。”
君罔极:“什么是猫猫花?”
温泅雪闭着眼睛,轻轻蹭蹭他的脸,语气平静:“因为你像猫一样可爱,是我的花,所以是猫猫花。”
君罔极眼底淡漠宁静:“……哦。”
他第一次知道,遗族是可以跟“可爱”和“花”这样的词联系起来的,而不是怪物。
“你是花,是雪。”
“我是雪啊。温泅雪。君罔极的温泅雪,温泅雪的君罔极。”
温泅雪的唇轻轻碰到他的颈侧皮肤,像是从颈侧血管触及心脏。
“问道书院真是糟糕,为什么要把药堂分隔开呢?”
今天晚上的温泅雪格外任性一点,像个坏脾气却又安静温顺的孩子,没有表情,平静温柔地抱怨着。
“我想跟猫猫花一起上课,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想听的时候就偷偷牵着手。”
“想看你练刀,我摘木樨花,或者在一旁看书。”
“想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饭,坐在一起。”
“一天的时间好长啊,只有早上和黄昏你来接我的时候,天气好像才是有意义的。”
君罔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浅灰色的眼眸寂静专注。
“我不喜欢人多,不喜欢和人说话,也不喜欢安静,觉得厌烦。”
“这个世界真无聊,只有你不一样,我只喜欢你。”
君罔极轻轻:“你不开心。明天,我们不去书院了,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或者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和以前一样。”
温泅雪抱着他:“你不是想变强吗?”
君罔极:“在家也可以变强。我总会变强的,你开心比较重要。”
温泅雪睁开眼,将头埋在他的颈侧:“开心,看见你就开心了。就只是有些累。”
到家了。
君罔极将温泅雪放在床榻上,温泅雪安静温顺地坐在那里,不动,乌黑的眼眸像是放空。
像是一个精致完美的人偶。
君罔极打了水,用咒法加热。
他屈膝半蹲,给温泅雪祛除鞋袜,握着他的脚放在温热的水里。
温泅雪第一次被人握着脚,眼眸里的清泉颤了一下,回神:“你在做什么?”
君罔极撩水在他的脚背上,淡漠低声:“你累了,泡热水会好。书院那些人实战后这样说的。”
他没有累过,温泅雪只教过他不开心的时候要怎么办,没有教过他,累了要怎么做。
温泅雪抬手放在他的头上,低头,垂眸,在君罔极的额头亲了一下。
君罔极抬眸,望着他:“累了以后,亲一下额头就会好吗?”
温泅雪微怔。
君罔极浅灰色的眼里一片清澈认真。
他以为,温泅雪是在教他。
他半蹲着的姿势直起身,一只手还握着水盆里温泅雪的脚,像一只踮起脚尖的猫,在低头垂眸的主人的额头,亲了一下。
眼神专注,虔诚。
片刻不动。
亲完了。
他垂眸,继续为温泅雪洗脚。
“两个一起做,会好得快一些。”
温泅雪看着他。
没有一个人可以是另一个人的全部。
如果没有了猫猫花,农夫真的还可以继续种其他的花吗?
温泅雪想起前世最后,被凌诀天的剑钉穿心脏的君罔极。
猫猫花或许不会去别人的花田,可是,猫猫花有可能会死。
……
第二天。
温泅雪打开门,见到君罔极,对他伸出手:“我们,去书院吧。”
君罔极定定看着他,没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点不开心,也没有一丝精神不好的倦累。
“嗯。”
看来昨晚的治疗起效果了。
亲吻额头,原来真的可以治愈劳累。
…
温泅雪只想谈甜甜的恋爱。
只是,他开始明白了,君罔极为什么执著于变强。
他也希望君罔极变强。
因为农夫不想再种其他花了,就只想种这一只猫猫花。
请一直一直长在他的花田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