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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到, 龙族公主就这么掏出了龙因我的心。
更没有人想到,这个龙族公主竟然是假的,是温泅雪假扮的!
更更没想到,温泅雪能挖了龙因我的心。
龙的身体有多坚硬?护心之鳞乃世间至坚之物。
温泅雪不是一个凡人吗?不是魔界的鼎炉吗?他怎么可能徒手就刺穿护心鳞甲, 甚至让龙因我都察觉不到?
可是, 无论他们再怎么不信, 事情就是发生了。
龙族、玉京仙都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眼前的温泅雪也是假的!
对方能扮成孟雪河,扮成君影诗, 当然也能扮成温泅雪。
问题是, 对方为什么要变成温泅雪的样子杀龙因我?
如果这个温泅雪是假的,那真的温泅雪呢?
在君影诗的脸变回温泅雪的时候, 在温泅雪挖龙因我的心时, 被龙因我劫持的那个“温泅雪”,已然消失不见。
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但在龙因我的视野里, 站在眼前捧着他的心的人是君影诗。
龙因我错愕、不信、伤心、黯然、怨愤。
“你, 小诗……小诗你杀我?!不,你不是小诗,小诗呢, 你把小诗还给我!”
他用尽全力,却只能紧紧抓着温泅雪的衣袖,整个人不受控制跪在脚下的树枝上,摇摇欲坠。
“龙跟人就是不一样。”温泅雪看着那颗心。
如果龙因我是人, 挖了心就会死, 但他化龙了, 没了心也还能站在这里听温泅雪说话。
温泅雪垂眸望向他, 沾血的脸似雪中落梅, 神情安静无波无澜,那双乌黑的眼眸却有如暗流汹涌的湖泊。
声音又轻又平:“为什么不能杀你?你自诩爱君影诗如命,因为嫉妒,害死对你有恩的孟雪河。为了逼她出来,一手导演设计别人的命运。我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也会爱人吗?”
温泅雪缓缓歪了头,神情轻慢、纯真,将手中的心脏慢慢攥紧、捏碎,鲜血浇灌在龙血花树上。
那些吸收了血的龙血花树开得越发艳丽,大朵大朵的粉色,像是满树半开的粉色牡丹或芍药。
温泅雪望着龙因我:“因为认定君影诗移情孟雪河,你想证明给君影诗看,孟雪河和你没有什么区别,他也有别的女人,也会和别人生孩子。你为孟雪河找了一个儿子,设计让孟雪河的儿子和君影诗的儿子成婚,设计让孟雪河的儿子落到魔界,设计让孟雪河的儿子命运悲惨,为龙渊而死。无非是因为,你想见君影诗一面,想让她知道,你依旧爱她。可是,她还是没有出现。”
龙因我没有否认,眼中的偏执疯狂不散:“我才是最爱她的……”
温泅雪的神情温柔,淡淡的怜悯,仿佛宽宥理解:“其实你做错了,有一个更简单,而且绝对有用的法子,她一定会知道你的心意。”
龙因我跪坐在那,望着他。
温泅雪俯身,乌黑莹亮的眼睛孩子一样澄净无邪:“龙族以龙血果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爱另一个人,愿意为对方而死。但你说得对,一棵树怎么证明得了人的感情?可是,如果你死了,就真的可以证明了。”
龙因我:“……!”
漫天的雪飘落下来,遮天蔽日。
温泅雪静静地望着他,眉眼清冷幽静,看在龙因我的眼里,那却不是温泅雪,是孟雪河。
是死去的孟雪河在看着他,了然洞彻他的一切内心:“你不敢,所有人都觉得你骄傲狂妄
,目空一切,但我跟你都清楚,你自负又自卑。不是我压着你,是你永远也放不下我。或许当年我的确不该挡在你前面,我从未要你感激报答,只是要你明白,你被人关心爱护着。但,你并没有如我所想,你只是逃避和推卸责任。”
龙因我伸出手。
在孟雪河的轮椅旁边,是君影诗。
她冷淡地望着他,毫无期待的眼神:“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愿再见你,我早已对你厌烦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不清楚。一个不会爱人的人,即便失去了,也永远学不会爱人。你永远只会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你,永远只会恨。”
温泅雪后退,龙因我抓着温泅雪衣袖的手脱落。
在龙因我的视野里,漫天大雪之中,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君影诗和孟雪河如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抚肩执手,脉脉对视,没有看他一眼。
他睁大空茫恐惧的眼睛,眼里是哀求是孤独:“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
龙因我一生中最美好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在他遇到那个叫小诗的姑娘的时候。
虽然他们背负血海深仇,但是他在一天天变强,曾经只能作为累赘的他,成为了被所有人仰慕的保护者,所有人都觉得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
他在最美好的时候,邂逅一生所爱,他用尽一生所有的温柔与小心对待他的女神。
几次救她,不要性命,痴痴的爱她,也得到她的爱。
他们本可以圆满的,如果没有与孟雪河重逢。
孟雪河是龙因我一生之劫。
在他只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时,孟雪河的出现让他直面一个天才,打破他的混沌度日。
在他认命放弃的时候,孟雪河以自身替他挡伤,从此他们身份地位互换。
在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孟雪河再度出现。
在龙因我的命运中,有两次最重要的选择,故人离散的三百年来,他常常会在梦里梦到那两次选择。
一次是秘境的出口,小诗问他孟雪河呢,他撒谎说孟雪河早已独自离开。
在他说出谎言的那几十秒,他无数次想过改变主意,最终却还是撒了谎。
他就那样撇下了孟雪河一人,和小诗离开,逃开他的责任、负疚、嫉妒、卑劣、过去,他那样想要幸福。
一次是与孟雪河重逢,对方问他,是否要与他一起去玉京仙都。
已经抛下的过去,为什么要重拾?
重拾的,只会是悲剧。
如果他不回去,就不会离玉京仙都仙主的宝座那样近,离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那样唾手可得。
他还是孟因我,而不是从老仙主那里得知了龙族和化龙之法后,为一颗龙血果,失去小诗。
可是——
龙因我凄然伸出手:“哥,我没有抢你的东西!”
他本已经从老仙主这里得到一颗龙血果了,他本可以直接吃掉就此化龙的。
如果那样做了,他就不必为求化龙走火入魔,勾引雲邪的母亲,神剑泽宗政家的大小姐。
那颗老仙主托他带给孟雪河的龙血果,龙因我一直留着。
“老仙主的龙血果我没有吃,我想把它给你的。我已经是仙主了,我再也没必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了。我只是想我化龙后,我就把那颗果子给你。我们,三个人还像以前一样!”
他一生中有无数后悔纠葛之事,只有这一件事,从未后悔、从未迟疑过。
他从未想过霸占属于孟雪河的东西,他太想偿还他了。
可他也太害怕了,化龙的孟雪河,会抢走他的所有。
他们之间的相处又回到小时候。
他再也不想当一个处处不如人的废物,需要被保护的废物。
仇家那一掌,打断的是孟雪河的修行路,也打出了孟因我的心魔。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想成为一个凡人,一个废物,一个只能靠人保护的累赘。
他要做最强的,保护的那一个。
即便他是玉京仙都的仙主,可如果孟雪河化龙,他们之间的差距又会回到以前。
没有人比龙因我更想孟雪河恢复,但也没有人比龙因我更恐惧孟雪河恢复。
只有龙因我先化龙,他才敢让孟雪河吃下那枚龙血果。
为此,他不惜背叛小诗。
可是,他想,他没想背叛任何人,为何事情会是这样?
他只是希望,偿还一切,他们三个人还和初遇时候一样。
再无亏欠,再无不安。
他们本是他最重要的人啊。
魔界战场上,他是真的愿意为他们而死的。
那固然夹杂着计策,可是,挡住那一下,被刺穿心脏,快要死的时候,龙因我那一刻在想,若是真的死了也没关系。
你看,孟雪河,我没有不如你,我也能替你挡的。
假如那时候,他也这么强的话。
他算计了神剑泽大小姐的龙血果,算计了魔界,算计了他自己的生死……预料到了一切后果。
他算得太满,却人算不如天算。
孟雪河死了,他没有能救他。
所有人都觉得龙因我故意要孟雪河的命,连温泅雪化身的孟雪河这么说的时候,龙因我也没有反驳。
龙因我是一个偏执自负自卑的疯子。
做了恶,从来坦然承认。
做了好事,心有善意,却都否认。
可是,他心底并不是那样想的。
他从未想要孟雪河真的死。
可孟雪河还是死了。
龙因我对龙渊说,他恨不得自己死在那天的战场上,是那天唯一一句真心话。
无数次的梦里,他都希望那一天是他死了。
而不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化龙。
但,孟雪河死了。
小诗走了。
留下一朵枯萎的龙血花,一个襁褓中的龙渊。
他为了龙血果,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讽刺的是,他那天拥有三颗龙血果。
龙因我望着风雪中走远,回头望向他的那两个人。
他掏出储物袋里,那颗留了五百年的龙血果,伸出手。
风一吹,那颗相思红豆一样的果子从他掌心滚落,掉进雪地里不见了。
“不!”龙因我伸出双手,纵身去捉。
像一片枯萎的龙血花一样,从枝头落下。
摔在玉白如雪的地面上。
那颗红豆大小的龙血果,落地不见,不知道滚去了哪处尘埃。
那两个人没有见到他的龙血果,一定不会等他了。
生命最后一刻,龙因我想,当初被他独自留在秘境里的孟雪河,出来后看不到他们,是不是也觉得被他们抛弃了?也,这样孤独?
他死了。
温泅雪走到他面前,手中是一枝并蒂龙血花,一枝盛开,一枝枯萎。
盛开的那枝,在主人死后,缓缓凋落。
就落在龙因我的眼前,粉色大朵的花,仍旧鲜妍。
花朵正中,结着一颗红豆大小的果子。
温泅雪屈膝半蹲,伸手,缓缓合上他的眼睛。
龙因我一开始就结出龙血果了,温泅雪藏了起来,在幻境里给他看没有龙血果的花。
温泅雪纯真又无辜,像是一本正经说着孩子气的玩笑话:“你摧毁玩弄别人的命运,现在,换你的命运被玩弄摧毁了。要彻底击溃一个人,就击溃他最骄傲,最自信的地方。对吗?”
他回头,望向他的同谋。
当所有人对温泅雪惊愕怔忪的时候。
只有一个人,毫无惊讶之色。
那就是站在雲邪和龙渊身后不远处,存在感极其淡薄的墨青梧。
墨青梧深深回望着温泅雪,这个人他每一次都觉得稍稍了解了的时候,都会重新令他错愕。
……那个人对他说:“想要我很简单,我要独一无二,只有我。证明给我看,我比所有人都重要,比龙渊重要。”
于是,他倒向了温泅雪这边,为他制定杀龙因我的计划。
墨青梧以为,击杀龙因我这件事,是全权由他制定掌控的。
是他对温泅雪提出,浮生仙道的幻魔阵。
假装魔界之人,利用面具,层层引龙因我入他自己的心魔幻境。
利用幻境和心魔,让龙因我自己杀自己。
但,出现的魔界之人并不是他安排的浮生仙道之人。
墨青梧却是,直到温泅雪恢复真身,徒手挖出龙因我的心脏那一刻,才意识到不对。
温泅雪从头到尾都骗了他!
温泅雪不是什么魔界鼎炉,他是新任魔君!
他果然是来复仇的!
温泅雪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足以复仇。
可是,为什么却还要引他入局?看他神魂颠倒?
墨青梧恍然,因为温泅雪要报复的,不只是一个龙因我。
还有龙渊,还有他们。
他要墨青梧和雲邪背叛龙渊,让龙渊失去一切。
不止如此。
温泅雪看着墨青梧理智冷静之下露出的骇然,眼眸微弯,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纯美清甜温柔静谧,却只一瞬。
就像刹那,月色坠落,只有永夜的湖泊。
墨青梧怔怔望着笑容之后失去一切表情的他:“你还想做什么?”
他预感到巨大的失控感,却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如何。
龙因我的死,在场所有人都震撼,迟迟不敢相信。
龙渊和雲邪比任何人都神情复杂。
龙因我毕竟是他们的父亲。
龙渊望着亲手杀了龙因我,雪白的脸上沾血的温泅雪:“阿雪,你……真的是你吗?”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依旧温和无害,却与脆弱纤细没有半分关系的人,真的是温泅雪,而不是魔君假扮的。
但,除了不再如飘萍飞絮一样的脆弱易碎,眼前这个人比温泅雪更适合温泅雪这张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幅度从来很浅,好像总是静谧纯白空无的,却神秘引人猜度。
是清澈,却漫不见底的夜色湖泊。
但,眼前的静谧空无,却是危险的瑰丽。
龙渊微张着唇,一瞬不瞬望着温泅雪,他从来不知道,这张雪也似的脸沾了血,表情空无的样子,那样惊人的颓艳绝美。
是夜
色之中一片无垠的雪地,鲜血洒在雪也似的的蔷薇花上。
被染红的那一瓣,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
黑暗之中,清极,艳极。
温泅雪放空,聊赖,无辜,望向龙渊:“你觉得我不该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