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开始的时候,裴应哲把自己的户口从裴家迁了出来。爸爸的身份问题已经托人解决,在裴应哲户主那一页后面,是裴小爱那张常住人口登记表。
姓名是裴应哲给他取的名字,裴小爱;生日的年份只能靠猜,日期选择了裴应哲把他捡回家的冬天;与户主的关系是其他亲属。
裴应哲把户口本拿给裴小爱看,告诉他有了这个小红本,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合法的那种,谁看了都得承认我们是一家人。裴小爱把小红本抢过来摊开看,表格里很多字他都不认识,他只认识裴应哲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
他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去,要裴应哲念给他听:姓名、性别、出生地、民族、籍贯、出生日期、与户主关系。
裴应哲说要把小红本好好收起来,裴小爱自告奋勇,申请由他来看管。他把小熊背后的拉链拉开,把小红本塞了进去,然后把小熊放在保险柜里,把保险柜的钥匙放在一个茶叶筒里,把茶叶筒放在柜子第三层,把柜门关起来锁好,钥匙挂在脖子上。
可是有天晚上,两个人出去散步,挂钥匙的小绳突然断了。裴小爱一开始没发现,快到家了,一摸胸口,钥匙不见了。两个人又原路返回去找,发现一只流浪狗衔着钥匙上的红绳子。裴小爱重操旧业冲上去和人家打架,狂追两公里,最后也没能把钥匙给抢回来。
于是晚上回去撬了柜门,找出茶叶筒,倒出保险柜钥匙,掏出小熊。裴小爱把小红本给上交了:“还是宝宝保管吧。”
星期一,裴应哲一手拿着小红本,一手牵着裴小爱,带他去派出所办身份证。
这是裴小爱第二次拍照,第一次是领导来视察的那天拍的。裴小爱指了指三脚架上的相机:“宝宝,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有人给我们拍照,把我们印在报纸上了!”
裴应哲点了点头:“我记得,报纸上的照片被我剪下来了。”虽然那张纸片很快就被洗衣机搅碎了。
“哼,我就知道被你剪了!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了……”裴小爱嘀嘀咕咕,“我说我想要一张有我和宝宝的报纸,他们都跟我说没有啦没有啦。可是我还是找到了一张!你猜在哪里?”
裴应哲只是深深看着他,不说话。
说起这事裴小爱有点兴奋,眼睛都亮了:“就是有个下雨天,我在站台里面躲雨。有个人举着报纸冲进来,后来车来了,他扔下报纸就上车走了。那张报纸飞到我脚边上,我低头一看!就是印着宝宝和我的报纸!可是雨太大了,报纸淋湿了,我捡起来它就破了……”
裴应哲牵着裴小爱的手晃了晃,让他去椅子上坐好。
裴小爱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地揪着裤子布料:“我不想一个人拍照。宝宝,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拍?”
裴应哲走到民警身边,看着取景框里的爸爸:“不可以哦,这个只能自己拍。爸爸,眼睛看这里,笑一笑。”
裴小爱很配合地龇了龇牙,裴应哲憋着笑举起手机,把他这傻样拍了下来,然后才告诉他不能露出牙齿,得闭着嘴笑。
***
一个星期后,有人敲响了别墅的大门。裴小爱现在已经会用猫眼了,他从猫眼里看出去,望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他想这个人一定是来找宝宝的。
裴小爱从里面敲了敲门:“你等等哦,我去叫裴应哲出来!”
快递员在外面敲了敲门:“啊?我找的人不叫裴应哲,我看看……这是裴小爱家吗?裴小爱在吗?”
裴小爱愣了愣,他想不明白,他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宝宝,不会有第二个人找他。他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回屋里,裴应哲刚穿好衣服准备去上班。
裴小爱拽着他就往门口走:“宝宝,门外有个奇怪的人找裴小爱!”
“找你的你来拉我干嘛?”裴应哲嘴上是这么说,还是挺配合地跟着他走。
裴小爱还嫌他慢,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带拖走:“为什么会有人找我啊?没有人会找我!”
裴应哲差点给他勒死:“……爸爸,轻点。”
两个人停在门前,裴小爱又从里面敲了敲门:“我把裴应哲给你喊来了!”
快递小哥一脸无语,这位同志,我不找裴应哲啊……
裴应哲无奈地把门打开:“有快递?”
快递小哥把文件递上来,裴应哲看了一下,交给裴小爱:“爸爸,是你的身份证。”
爸爸?这个左边的人居然叫右边的人爸爸?右边的人哪里像左边的人的爸爸啊?快递小哥的目光从左边扫到右边,再从右边扫到左边,最后回到右边,递了一支笔过去:“麻烦您这边签收一下。”
裴小爱一手拿着快递单,一手握着笔,跑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地上,趴在茶几上,慢慢地,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写:竖、横、横、横、竖……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写自己的名字,不是在练字本上,也不是在宝宝的文件背面,是在这样一张快递单上,这是属于“裴小爱”的东西。
今天之前,他只是叫“裴小爱”;今天之后,他就是“裴小爱”了。
裴小爱写好快递单,双手捧着送到快递员手里,又跑去厨房给人家拿了一只刚蒸好的大肉包子作为谢礼。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拆快递,裴小爱抓着文件袋摇啊摇,听见里面的声音,哗哗哗。
裴应哲笑了:“快拆吧。”
“不要,我就要听。”于是一直摇到手酸了,裴小爱才把文件袋撕开。
里面包着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他的照片,还有几行字。这张照片其实拍得并没有多好,裴小爱笑得脸都僵了,表情有些傻气。可是裴小爱很喜欢,他听宝宝说身份证是很重要又很厉害的东西,忍不住把卡片翻过来翻过去摸了一遍又一遍。
“宝宝,你也有身份证吗?”
“有啊。”
“那小老板娘有没有?”
“也有。”
“开车的李大哥有没有?”
“他也有。”
“蒜头呢?”
“蒜头也有。”
“杨阿姨也有吗?”
“有。”
裴小爱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小老板、小老板娘、李大哥、蒜头、杨阿姨没有区别,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一个人了。
裴应哲从后面把笑得傻呵呵的爸爸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儿:“傻乎乎……”
那天一整个下午,裴小爱都在找人炫耀他“很厉害”的身份证。
他跑到厨房陪杨阿姨洗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身份证:“杨阿姨,你看,我有身份证了!”
他去花园里找蒜头,蒜头懒得理他,他就缠上去追着人家绕花园跑了三圈:“蒜头!你看看我的身份证吧!我有身份证了!”
等傍晚裴应哲下班回来,他立马冲了出去。裴应哲还以为他是出来迎接自己的,展开双臂拥抱都准备好了,结果裴小爱压根没理他,跑到驾驶室咚咚咚敲了敲车窗:“大哥!你看我有身份证了!你看看!我的身份证!”
被无视的裴总伸手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提溜了回来:“裴小爱你是不是想气死亲夫……”
“什么是亲夫?”裴小爱
被他拎得不舒服,于是很自觉地两手一环挂到他身上。
***
很快,医生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联系上了国际范围内相当有权威性的脑科专家,将为裴小爱安排一次专门的会诊。
那是裴小爱第一次坐飞机,他有些紧张地扭头望着窗外,问裴应哲:“宝宝,我们会像小鸟一样飞很高很高吗?”
裴应哲说:“当然了,我们会比你看到的那些小鸟飞得还要高,高好多。”
也许爸爸的病明天就治好了,也许没那么简单。也许要在那里逗留很久,也许要做很多治疗。也许这次没用,还得再想办法;也许这里不行,还得辗转多地。
但是裴应哲并不感到彷徨,因为这一次,他们会一起,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愿你一身泥泞时仍有人把你洗干净,把你当珍宝。
——愿所有深刻入骨的思念从不虚掷,所有骤不及防的离别终有会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