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峤西家的小领导五月份飞去香港“视察工作”。她的耳洞发炎了一个月, 终于痊愈。她还把那双小红鞋塞进了皮箱里,带上飞机, 她一路上都在睡美容觉, 快落地时开始化妆——这都是她在美妆杂志上学的, 有点像备考经验。
从香港国际机场一落地, 林樱桃就躲进卫生间里, 第一时间把鞋子换上去。
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肩膀很紧,裙摆在膝盖上面,露出纤细的膝盖和小腿。衣领有一些红色的小刺绣, 只有点缀的作用。她穿红色的高跟鞋, 头发顺过去, 耳朵里戴着红扇子形的耳环。林樱桃嘴唇樱红,她努力把自己变得更漂亮。
她欢天喜地地这样去见蒋峤西。
蒋峤西在接机大厅远远就看见她了,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和她的裙子十多秒。
等到拥抱的时候,蒋峤西还低头瞧她的脸, 他右手食指托起林樱桃的下巴来, 大拇指在她的红唇上轻轻摸了一下。
“你送给我的过期了,我买了一支新的。”林樱桃抬眼看他,本来就大的眼睛画了眼线, 卷了睫毛, 让蒋峤西都有点不认识她了。
“怎么学会化妆了。”蒋峤西站在地铁上, 搂着她说。
林樱桃原本很高兴地抱着他, 一听这个, 眉毛都弯下来。
“不是你给我买的口红嘛?”
蒋峤西低下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看她的小腿和被红鞋衬得又细又白的脚背。引人犯罪。也许林樱桃慢慢会发现,她其实拥有可以让很多男人为她倾倒的外表和魅力。她可以试着去利用的,像蒋峤西实习这几个月来见过的许多女孩一样,那会让她的整个人生轻松很多。只是林樱桃现在还像孩子,贪恋地抱着蒋峤西不放,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蒋峤西手扶着地铁拉环,把她搂到怀里。
蒋峤西渴望重新掌握金钱的自由,这种欲望随着林樱桃的成长,随着他接触职场,随着堂哥的康复,而越发强烈了。樱桃对此浑然未觉。她背着大姑送给她的迪奥小包,走进蒋峤西新租的房子里。开门即是狭窄的过道,左手边是两平方大小的卫生间,过道上做了厨房,有抽油烟机、电磁炉、洗衣机、冰箱。过道往里,通往一个方形的房间,一张双人床把房间占据了大半。床一侧是一个床头柜,柜子上立着三个相框,分别是蒋峤西和堂兄一家人的合影、蒋峤西林樱桃在太平山上的合影、林樱桃在除夕夜穿着旗袍小褂抱着水仙花微笑的单人照片。
床另一侧有一面落地镜,明显是给女生用的,还有个窄小的衣柜。
蒋峤西把她的箱子提进来,关了门。看到樱桃往前走,红色鞋跟撑起她的脚来,细跟敲在他的木地板上,敲一下,他心里就热一下。
林樱桃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她看到两个枕头,觉得很高兴,她又走到窗边往外看,发现窗台上摆着一盆万年青,是蒋峤西在香港买的。
“这个房子一个月租金多少钱啊?”她转头问。
蒋峤西在门后换了鞋,然后从兜里把钥匙和达通卡还有手机拿出来,放在进门处的餐桌上。他走进来。“一万多点。”他从背后搂住了樱桃的腰。
樱桃的裙摆忽然抬高了。林樱桃靠在窗边,冲着外面的街道,她一下子闭上眼,身体颤巍巍的,向前倾。
窗帘很快被拉上了。
林樱桃虽然只穿了不到一个钟头的高跟鞋,但脚跟处就红了。她的裙子挂在了衣柜里,她还没穿睡衣,用蒋峤西的毯子暂时裹住自己,露个肩膀。她说:“这么小才十几平的房子居然就要一万多,香港什么都好贵。”
蒋峤西在浴室里冲澡,隔着门问她,托福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樱桃说:“我光忙考级了,还没怎么准备呢。”
蒋峤西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搭着条毛巾。他肩膀宽阔,走到林樱桃面前,双手压在床单上,他低下头。
“那报名不白报了?”他眼眸湿的,这么看人,颇有威慑力。
林樱桃抬起眼看他,嗫嚅道:“七月才考呢,还有两个月。”
她被蒋峤西扯开毯子,抱起来了。林樱桃慌张得笑出来,她紧紧巴住蒋峤西的脖子。从上了小学三年级,被妈妈教要自己洗澡以后,林樱桃就没有和谁单独一起在浴室里待过了。门开了条缝,热水淋下来,林樱桃的长发贴在了背上,她靠在他怀里,和他长时间地接吻。林樱桃第一次觉得,她和蒋峤西真的有个共同的家了,也许这就是一万房租的意义。
5月2日,新闻上说,本拉登死了。
林樱桃正在电磁炉上炒搅打好的蛋液,旁边放着一盘蒋峤西切好的西红柿块。蒋峤西坐在她身后的餐桌上忙工作,忽然给她念起这条国际新闻。
林樱桃转过头,看了一眼被电脑屏幕照亮的蒋峤西。她炒着菜,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们看了新闻,我特害怕,想给你打电话,”林樱桃坐在餐桌上,边吃米饭边说,“余樵给我说的你家的电话号码,但是怎么打也打不通。”
蒋峤西坐在对面,看她:“想和我说什么?”
林樱桃看着他:“想和你说美国很危险。”
蒋峤西继续吃樱桃炒的菜。回想起往事,他既懊悔、心痛,可又觉得幸福、甜蜜。“我当时在上竞赛班,”他端起碗来,夹樱桃蒸的米饭吃,“在我爸车上的交通广播里,听到这条新闻,我当时就想起你来了。”
林樱桃小声问:“想我什么啊。”
蒋峤西说:“想你,肯定又要睁着你那俩大眼,泪眼汪汪地堵在我跟前,说,不要去美国。”
林樱桃一下子笑了。
“我哪有泪眼汪汪啊!”
蒋峤西笑道:“你小时候成天哭,动不动就跟我撒娇,还说没有。”
孟莉君学姐在QQ上问林樱桃,五一是不是又去了香港。
“乐儿啊,你不要太积极了,”她担忧道,“你男神虽然优秀,但是你这么一次次往香港跑……男人啊,我跟你说,得不到的时候使劲儿追,太容易得到他就不知道珍惜了。你要懂得怎么吊着他。”
是这样吗。林樱桃夜里玩着手机,转头看蒋峤西沉睡的脸,可我是自己想来的。
她怕学姐觉得她没出息,不知道怎么回。
五一假期短的要命,很快林樱桃就回学校去了。蒋峤西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除了问托福的事,就是问学校里有没有男生追她。“什么,‘北航帅哥’之类的。”他忽然提起。
林樱桃刚装了微信,还不太会用。她洗完了衣服,擦干净手,她点开蒋峤西刚才发来的语音,凑到耳边,听完了,她情不自禁地对着手机傻笑起来。
她又点开蒋峤西发给她的第一条语音:“樱桃,我是蒋峤西。”
他讲话轻轻的,总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林樱桃觉得学姐她们说得很对,他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啊。
她又点开,忍不住又听了一次。
林樱桃很喜欢微信。每当她想他,而又不想打扰他工作,或是不能打电话的时候,她就点开他以前的语音来听。
林樱桃说:“你怎么也开始说北航帅哥了,我求求你了你忘了吧别再提了。”
蒋峤西说:“谁是北航的,余樵啊?”
林樱桃给他发了一行点点点点。
“你可千万别让余樵知道。”林樱桃嘟囔。
“知道什么?”
“就是什么什么北航帅哥。”林樱桃觉得难以启齿。
“怎么了,”蒋峤西说,“你们俩还有什么小秘密。”
“哪有什么小秘密!”林樱桃烦道,“都是我学姐她们以前老开玩笑,好不容易不开了,不知道怎么又提起来了。”
“我和余樵好好的,”林樱桃说,“差点儿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樱桃。”
“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余樵?”蒋峤西忽然问。
林樱桃心里咯噔一声。
“你这叫什么问题……”
蒋峤西的头像出现了,那是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是别人拍他,拍他穿着西装衬衫坐在实习聚餐的沙发上。语音点开以后是:“我一直好奇,今天想起来就问问。”
林樱桃说:“你是真的问我,还是逗我玩开玩笑的。”
蒋峤西说:“你要是不想回答,你就当我是开玩笑的。”
“我觉得……他特别嫌弃我,”林樱桃想了一会儿,说了,“反正我和他说什么事,都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肯定要被他打击了。他有时候挺好的,有时候又很不好,我不喜欢这个样。”
蒋峤西说:“他不就是喜欢和你开玩笑吗。”
林樱桃的语气严肃起来了:“有的时候不是玩笑,蔡方元和杜尚也和我开玩笑,很少就像他那么过分。”
蒋峤西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蔡方元有时候也挺过分的,但你从来不会真的和他生气。”
林樱桃突然很莫名:“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蒋峤西说:“樱桃,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如果我当时没有留住你。”
不知他是只说了一半,还是只录了一半,后面没有了。
林樱桃去水房里晾衣服,一件件地晾。她擦干了手,拿出手机,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她看到蒋峤西发来了一条新的语音。
“我不是故意的,”他抱歉道,他也许以为林樱桃生气了,“可能你不相信,我只是以前很嫉妒他。”
蒋峤西嫉妒余樵什么呢?和睦的父母,幸福的家庭?开朗的性情?还是身边总围绕着那么多的朋友?
林樱桃按下了说话:“我好想现在就到你身边去,陪着你,抱一会儿你……再亲一下你……”她又说:“可是我明天还要实习……”
蒋峤西的声音里有笑意:“好……”
林樱桃端起盆子来,往寝室走,她对着手机大声叹了口气:“哎!白天要哄小宝宝,晚上还要哄大宝宝……林老师怎么这么累啊!”
大三这年暑假,林樱桃又飞去了香港。蒋峤西已经在摩根士丹利开始了夏季实习,他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在林樱桃身边起床,匆匆换上衬衫西装,要六点到公司。他基本一整天都在忙,只能在公司吃午饭时回一下林樱桃的微信,问需不需要帮她买回去什么。幸运的时候,蒋峤西会在晚上七点多钟到家,更晚的时候,凌晨一两点都常有。林樱桃有时候已经睡了,耳朵里还听着托福听力,被他风尘仆仆地闹醒。他们会亲热一阵子,林樱桃想劝他早点睡,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太累了。但蒋峤西不太甘愿。
这就是月薪五万港币的代价。林樱桃趴在他怀里,蒋峤西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帮他把扯松了的领带摘下来,然后脱掉已经脱了一半的衬衫。林樱桃起床去,帮他把西装挂起来,衬衫铺在小桌子上,熨烫好了。在幼儿园实习的时候,林樱桃天天要熨自己穿的衬衫。
林樱桃自己去考了托福,她在微信上告诉蒋峤西,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电视上,中国著名的篮球运动员姚明,在上海召开发布会,宣布正式退役。林樱桃站在香港街边的小面馆门口,看里面的电视。
她在群山小饭桌群里说了这件事,姚明是1980年出生的,才31岁。
杜尚说:“他怎么这么快就退役了,我感觉他也没打几年啊??”
余樵说:“伤病严重吧。”
林樱桃站在那里,还仰头看电视。
发布会的新闻完了,接着是下一条新闻。一部讲述青春校园爱情故事的电影即将于下月上映,敲定演唱主题曲《那些年的男歌手在接受采访。林樱桃看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个歌手是1990年出生的,只比她大一个月。
最近这段时间,林樱桃越来越能感受到一件事:以往她在电视里,杂志里看到的,总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长辈,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她习惯了觉得“我还小”,在世界面前,她始终是小孩子。
而现在,公众媒体前是越来越多的同龄人。
他们九零后这一代人,好像已经开始要一点点的,从前一辈人手中接管世界了。
余樵当初出国的时候,说他会去国外待两年,甚至有可能不再回来。但即将大四,他还是回来了。
林樱桃在蒋峤西的小公寓里煮饭,蒋峤西说他今天会提早回来。他和他的主管请了假,说女朋友快要走了,他要按时下班,陪她一起吃顿晚餐,然后出门看一场电影。主管很欣赏蒋峤西,放他回来了。
林樱桃煮完了饭,把菜留在锅子里保温。她低头打开手机,本想看蒋峤西几点到家,结果发现微信群里,蒋峤西和余樵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余樵说,回国,考民航执照。“一家子人,没法儿去国外。”
蒋峤西说:“怎么没去空军?”
余樵说:“当时家里人不愿意。”
余樵又问:“我听蔡方元说,你在香港大投行实习?”
蒋峤西说:“嗯。”
余樵说:“赚挺多吧?”
蒋峤西说:“忙啊。”
林樱桃说:“你到哪里啦。@蒋峤西”
余樵说:“林樱桃,你干嘛呢。”
林樱桃说:“我做饭呢!等半天结果你们在这里聊天。”
蒋峤西说:“走到楼下,马上到了。”
余樵说:“你会做饭了?拍张照片看看!”
林樱桃:[图片]
林樱桃:[图片]
林樱桃:[图片]
杜尚:[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余樵说:“这什么黑不溜秋的。”
蔡方元说:“炒的什么,茄子啊?林樱桃你放多少酱油啊?”
蒋峤西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林樱桃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不过怎么看都不是真生气的样子了。她回道:“可好吃了不信你们问蒋峤西!”
蒋峤西:[大拇指]
蔡方元说:“@蒋峤西,你不是还在楼下吗?”
余樵说:“@蒋峤西,兄弟不容易啊。”
蒋峤西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和林樱桃一起看《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下部,是整个系列的最后一集了。林樱桃喝着饮料,眼含热泪,瞧着长大成人的哈利送他的孩子们走进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登上了通往霍格沃茨的列车。林樱桃的手放在扶手上。她转过头,蒋峤西还穿着去投行实习的衬衫,蒋峤西也低下眼看她,他额头上虽然还有那道伤疤,却再
也不是那张奥数冬令营营员证上,面目全非的样子了。
林樱桃这么看着他,电影到了结尾了,她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脸。林樱桃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哈利的魔法世界。她在蒋峤西的怀抱里亲吻他,亲吻她生命中真正存在的魔法。
伤疤慢慢的,不会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