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小嫂子)

第二天的温窈是被裴峋叫醒的。

她昨晚看剧本睡得太晚, 六个小时的睡眠被断断续续的睡梦切割成了碎片，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忍不住还要往被窝里钻。

“啧, 还不起吗？昨晚没睡？”

裴峋一早上一共敲了两次门，第一次敲的时候温窈哼哼唧唧了几声，第二次的时候或许是嫌他烦，还扔了个枕头闷声砸在门板上。

这是第三次。

被子里那颗乱糟糟的脑袋终于歪了歪, 睡眼惺忪地望了过来。

“……现在几点了？”

裴峋没有跨进她的房间，只是倚着门框看了眼表。

“十一点半。”

床上的温窈还没清醒过来，只是揉了揉眼, 打着哈欠下床, 一边光着脚找鞋一边随口道：

“那我去做饭……”

裴峋忽然一僵, 温窈也因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愣住。

“你……”裴峋观察着她的神色, “想起来了？”

温窈茫然地眨眨眼：

“没有啊, 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前会做饭吗？”

她想象不出自己下厨做饭的样子。

打小她就讨厌肉腥味, 更不喜欢灶台油烟的味道, 梁少柔也从不致力于将她培养成贤惠的主妇, 尽管她自己的煲汤厨艺即便在上流圈里也很有名。

裴峋却被她这句话勾起了许多记忆。

他和温窈刚刚结婚的时候，家中氛围冷淡得像两个互不相识的租客。

那时又正值他状态不好的时期，公司给他推了所有工作, 安心在家里疗养, 裴峋便每日昼伏夜出, 只进出卧室、健身房和录音室三个房间，三四天都不一定和温窈能碰上一面。

他浑浑噩噩, 温窈的生活却很规律。

早上出门买菜，一日三餐准时, 每天写稿八个小时，下午留睡一个小时午觉，晚上十点半临睡前，还能抽空给刚睡醒的裴峋准备一份热腾腾的夜宵。

他从冰箱上摘下温窈留下的便条，女孩的字迹娟秀，笔锋却利落，透着勃勃生机。

裴峋浑浑噩噩如鬼魂般游荡的一个月，攒下的便条也厚厚一叠。

再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改掉了昼夜颠倒的坏毛病，第一次在早上七点起来和温窈一起吃早餐时，他清楚地记得她那时惊讶又手忙脚乱的模样。

三个月后，他便按照原定的安排出国发展。

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但对于裴峋而已，有些事只需要一瞬。

“……不管以前会不会，现在总之是不会的，以后也不用会。”

温窈露出有点疑惑的神情，显然是困惑他怎么就这么断定她以后也不用会，但裴峋恍若没有看到她的疑惑，只是叫她洗漱后过来吃饭，还道：

“别家小花和粉丝都要坐不住了，也只有你，还能一觉睡到现在。”

等到午饭后，温窈打开娱乐区论坛时，才知道裴峋指的是什么。

但凡内娱有红毯活动之后，都免不了一场大型比美贴混战，就算是温窈十六岁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也会在课余时间讨论哪个女明星更漂亮。

只是她没料到，七年后被议论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既然站在了镜头前，温窈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在她眼中完美如天神的裴峋都要遭受那么多无端谩骂，她又何德何能可以幸免？

然而令她诧异的是——

[几家小花别防爆了，接受现实吧，演技好的漂亮小妹妹就是一茬一茬的往外冒，更何况人家本职还只是一个编剧，你们围剿新人的嘴脸真的很难看]

这一条点赞数最多，被推到了前排第一。

而第二条还提到了沈诗若的名字。

[沈诗若家的粉丝真是破大防了，人家新人第一部电影的演技就吊打你家出道四年的正主，颜值还是她的高配版，能不严防死守吗？]

至于后面的，温窈翻了翻，负面评论竟然都是少数。

大部分都是夸她颜值高，小仙女，说温窈剧本写得好人有漂亮还有演技，沈诗若的粉丝到底是哪来脸敢说新人一无是处只会营销的？

温窈翻了翻，替她说话的人里面竟然还有不少裴峋的粉丝。

“是不是很意外，居然有那么多人帮你说话？”

裴峋在她旁边坐下，他的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似一个虚虚揽着的拥抱。

“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你是新人而已，如果你真的转行当了艺人，这些人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温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

“可是你当新人的时候，网上这些人对你好像也没多宽容啊。”

她还记得十六岁那年，裴峋参加一个乐队节目爆红，一夜之间从寂寂无名的小爱豆跻身流量，一切原本都很顺利，唯独在总决赛前夕，传出了他殴打评委的负面新闻。

评委当晚进了医院，全网哗然，无尽夏乐队被取消了决赛资格。

不过第二年，那位评委就被爆出了性丑闻，声名狼藉，舆论又替裴峋翻案，说他事出有因，怎么个事出有因也没人说得清楚，只是说无尽夏乐队的女鼓手宁宁很漂亮，或许裴峋打人与她有关。

……真的与她有关吗？

仿佛心里有一只小兽在轻轻挠门，既想要把那道未知的门挠开，又担心门后的真相她也并没有那么想知道。

裴峋知道她提的是这件事，却没正面回答：

“内娱人人都谨言慎行，在镜头前装也要装得温良恭俭，像模像样，我不想演，你以为就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这个道理很简单，可惜十几岁的他年少轻狂，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温窈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伤疤揭过去，心疼得鼻子发酸，也不想再问什么女鼓手的事情了。

裴峋的私生活跟她没关系，这不是她该打探的。

她要端正态度，规规矩矩地摆正粉丝和爱豆之间的关系。

于是身为粉丝的温窈目光越来越怜爱，裴峋只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像摸狗一样摸摸他的头，语调一转——

“当然，不装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爽。”

煽情氛围戛然而止，裴峋又变回了不可一世的bkg，嚣张嘴脸让那些在镜头前卖乖仔人设小爱豆看了一定恨得牙牙痒。

后天就是除夕了，整个上京市节日氛围越来越浓，温度也越来越低。

温窈把厨房垃圾收拾好后就去阳台玩雪。

裴峋家的阳台很大，昨夜又下了一整夜的雪，积了阳台厚厚一层，踩一下雪能陷进脚踝。

裴峋抱着电脑在定最后的专辑封面，余光瞥见她玩雪的背影，忍不住频频投去视线，用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

“看！”

过了一会儿，温窈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雪人进来。

“把它放在冰箱里怎么样？”

裴峋抬了抬下颌：“阳台那么多雪，你喜欢的话，明后天我帮你堆个更大的雪人。”

“啊，可是明后天我都有点事诶。”温窈有点为难地跟他解释，“明天薛青约了我说给我介绍一个制作人，还要讨论一些选角和投资的事情……”

裴峋垂眸，面无表情地摸了摸她手里的雪人，似不经意地问：

“那除夕呢？”

“除夕……除夕……”温窈有些闪烁其词，“除夕我也有事啦！你肯定也要回家吧，不用管我的，我……哎呀我的雪人！”

原本就小巧易碎的雪人被裴峋“不小心地”一碰，顷刻就成了一团雪渣。

裴峋十分冷淡地啊了一声，又很没有诚意地说：

“下次赔你一个。”

温窈：……就算是她爱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的。

“下次是什么时候？”

裴峋阖上电脑往录音室走：

“总之不是明天，明天我要和乐队的朋友聚餐。”

乐队的朋友？

温窈想起了无尽夏的那位女鼓手。

漆黑的短发，瘦削又飒爽，是和她截然不同的类型，却和裴峋这样性格的人极其般配。

温窈的思维又忍不住发散，无尽夏乐队是在裴峋高三那年组建的，从七年前到现在，他们四个人一起从娱乐圈寂寂无名的新人走到现在，感情应该不亚于家人。

手里的雪人在温暖的室温中缓缓融化，水渍在沙发上晕成一片。

温窈看着那摊水，发了好一会儿呆。

*

薛青定的地点在一家粤菜馆。

包厢布置雅致，落地窗外正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温窈打车到的时候棠月和薛青已经到了，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女制作人起身与她握手。

“温小姐，久闻大名，很期待跟您的合作。”

温窈清楚她的客气几分真心，几分又是冲着她的身份，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学着从小在交际场上见过的那些大人模样微笑应付。

女制作人叫袁琴，来自一家主营影视剧的传媒公司，据她所说，她认为《十洲奇谭录》这个剧本是市面上少见的仙侠剧本类型，有少年少女冒险成长，也有单元剧的爱情元素，群像剧情丰富，只需要挑到外形气质合适的演员，就算演技青涩一点效果也很不错。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温窈还能听懂。

后面开始扯片酬占比、营销成本、妆造团队、平台合作等等……温窈基本上就没怎么听懂了。

只能微笑着装作很懂地样子点头，并附和“哦”“是吗”“我觉得不错”，然后寻求薛青的意见，并提出最好白纸黑字的列出来。

她看不懂，但她知道裴峋一定看得懂。

菜终于上齐，薛青和袁琴开始闲聊起了最近圈里的动向。

棠月没心没肺，埋头就开始吃吃喝喝，还跟她说那个乳鸽特别好吃，搞得原本想装沉稳一点的温窈也忍不住开始埋头干饭。

吃到一半，温窈的余光忽然瞥到落地窗外有一辆格外显眼的明黄色兰博基尼停在路边。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下一秒，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低调得和他那辆张扬的座驾截然不同。

……今天裴峋出门的时候，穿的好像就是这一身吧？

温窈知道裴峋在麓湖别馆有一个超大的车库，因为狗仔会跟车，所以裴峋出门有经常换车的喜欢，他收藏的那些豪车一辆也没闲着，私人行程时能一周七天开八辆不同的车。

她忍不住给裴峋发了个定位。

[窈：刚刚好像看到你的车了，你今天是在这边聚餐？]

[XUN：嗯。]

温窈托着腮看着街道对面。

虽说按照粉圈的说法，她属于裴峋的唯粉，但她对乐队的其他人也很有好感，尤其是乐队的女鼓手宁宁，温窈曾经一度因为她差点就想去学架子鼓来着。

[XUN：你要过来吗？]

看到这条消息，温窈一下子支棱起来。

她想！

她超想的好吗！

但温窈还是小小的矜持了一下。

[窈：不会打扰你们吗？]

[XUN：不会，他们还挺想见你。]

[XUN：但你要是忙就算了。]

温窈马不停蹄回：

[窈：不忙！我们这边也快结束了！你发我定位我马上就去！]

收起手机，旁边的薛青和袁琴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棠月已经干了两大碗饭。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袁琴有些讶异，问：

“营销团队和首播平台还没定下来呢，你不听听了吗？”

温窈已经开始穿衣服。

“这些就麻烦你们二位多操心啦。”

原本这些就跟她一个编剧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这种事根本不会询问她的意见。

“你们定下来后给我说一声就好，慢慢吃！”

外面的街道还下着细雪，落在温窈的白色渔夫帽上，她把带着的口罩往上拉了拉，看着旁边橱窗里的倒影，确保了自己这样的打扮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才朝着裴峋给的定位方向走。

[XUN：里面路有点复杂，我在后门这边等你。]

看着这条消息，温窈有点迟疑。

[窈：……会不会有点危险啊？]

[XUN：我有分寸，你过来就行。]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温窈看着，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轻飘飘的，像是整个人都埋进了一堆柔软的雪。

于是连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走着走着甚至要像路边的小麻雀一样扑腾着翅膀起飞，好快点在下一秒就越过拐角，然后扑到某个人的面前。

“先生，要买一束花送给你女朋友吗？”

温窈的脚步忽然停住。

视线尽头，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路边，帽檐压得很低，似乎在打量卖花老婆婆篮子里的花。

而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漆黑短发的女人。

她穿得很少，和裹成一颗球的温窈比起来，在寒风中显得漂亮又帅气，短发女人对着身旁的裴峋说了些什么，裴峋似乎瞥了她一眼，随后很顺从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付账，然后将花递给了她。

一捧娇艳的红玫瑰。

在细雪纷飞中亮得刺目。

人行道红灯转绿，温窈慢吞吞地走了过去，那边的两人也看到了温窈，短发女人得到裴峋地确认后热情地向温窈招手。

“第一次见，我是郭宁，你应该也认识我吧，叫我宁宁就好。”

温窈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穿来瓮声瓮气的回答：

“我叫温窈，宁宁姐好。”

宁宁笑着拍了拍她肩：“可不能喊我姐，辈分乱了，应该是我叫你一声嫂子，是吧峋哥？”

裴峋没回答，温窈抿了抿唇，开口：

“还是不要这么叫，以后的才是真嫂子，不太好。”

前面带路的裴峋脚步一滞，在楼梯转角处回头扫了眼低着头的温窈。

粗线条的宁宁完全没意识到氛围不对，拉着她的手跟在裴峋后面，嘴上还说：

“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明媒正娶诶，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那我叫你窈窈吧。”

“嗯。”

上了楼梯又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他们聚餐的这家私房菜馆。

地方不算大，但私密性极佳，听说是上京圈内一家很有名的餐厅，不仅会员制，每日来客还限量，需要提前预约。

一跨进包厢，贝斯手大陈已经坐在里面了，见宁宁手里抱着玫瑰花，有些意外。

“怎么还买了花？”

宁宁炫耀般的把花递给大陈看：

“好看吧，刚才楼下买的，峋哥付的钱！”

裴峋看向温窈：“帽子和围巾摘了吧。”

说着就要顺手接过替她挂上。

然而温窈却绕过了他，自己将东西挂在包厢的衣帽架上。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等她挂好一转头，却见裴峋倚着墙，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温窈被他这玩味的神色看得不自然：“……怎么了？”

“没有。”他唇角扬起，“就是觉得，你还挺傻的。”

温窈：……？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

“朋友们我来啦！这破地儿可是真难找啊！刚才我在群里嚎了半天怎么都没一个人下来接我？咋啦，塑料队友情是吧？”

环顾四周，他见到温窈眼前一亮。

“这位肯定就是小嫂子了吧！你好你好，我叫孟阳飞，叫我阿飞就行，哇不愧是小嫂子，跟我们峋哥站在一起就是般配……”

话还没说话，就被扔来的玫瑰花砸了个满怀。

“送你的。”宁宁挑了挑眉，“昨天不是还在刷短视频说女朋友送男朋友礼物很甜吗，现在你也有了。”

“……呜呜呜宝贝过来给我亲亲，我看还是我们最般配……”

“恶心，滚远点。”

温窈看着两人黏黏糊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情侣吗？”

裴峋双手环臂，扬唇笑答：

“不是情侣，是未婚夫妻，年后就会公开。”

“……”

“刚才我付钱，是因为她没带手机。”

“…………”

“所以，你刚刚看到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知道自己误会了的温窈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认认真真地嘴硬：

“没……没想什么啊，我能想什么？送个花而已，朋友之间也能送，多正常啊。”

“是吗？”

裴峋俯身凑近了些，在她耳边小声道：

“我还以为有些小粉丝嘴上说着最喜欢我，结果见我递个花，就觉得我出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