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窈的手机差点没拿稳。
[窈:你,现在该不会是在家吧?]
裴峋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一张阳台上盛开的洋牡丹照片,温窈看完心都凉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聚会,温窈肯定不会瞒着裴峋。
但这一次显然并不普通。
就算她和裴峋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她现在专程去见一位疑似她前男友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
坐在温窈邻座的班长见温窈盯着手机屏幕一语不发,关切询问:
“有什么急事吗?”
温窈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倒霉蛋。
谈恋爱的美好记忆没她的份,甜甜蜜蜜的婚后生活没她的份,但是跑来见前男友被现任老公抓包这种倒霉事倒是轮得到她。
“没什么。”
温窈低头老老实实给裴峋发了个定位,表示她在外面聚餐。
还卖了个乖说这家酒店的甜品主厨是法国米其林厨师,她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一份,到时候边吃再边跟他解释。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邻座的班长瞥到了她对话框里的聊天内容,笑眯眯打趣:
“哎呀,是男朋友在查岗吗?怎么好像没怎么听到过温大小姐谈恋爱的消息啊,不知道男朋友是哪家青年才俊?”
今天这一场同学会来了二十人左右,围着一张长桌坐了一圈。
班长说完这句话,对面那几个聊能源聊时事的男人也莫名收了声,朝温窈这边看了过来。
温窈却仿佛没听到班长的问题,笑了笑问:
“还不上菜吗?我有点饿了哎。”
被温窈明目张胆地忽略,班长面上尴尬神色一闪而过,掩饰似的准备叫服务员过来。
“诶等等!”有人喊了一声,“再等等吧,还有人没来呢。”
班长环顾四周,恍然想起:
“盛骁还没来吗?”
“盛总刚刚跟我说他开会结束得晚了点,正好碰上晚高峰,可能要迟到一小会儿,叫我们随便点,今晚他埋单。”
桌上响起一片起哄夸盛总大气的应和声。
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对这位叫盛骁的男人十分熟悉,言谈间尽是吹捧,温窈默默听着,也被勾起了有关这位盛总的回忆。
盛家主营酒店业和金融相关,是鹭洲市的龙头企业,而盛骁是盛家的小儿子,高一就进入了崇德中学的学生会,课余时间都和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待在一起,班级活动参加得少,所以温窈对他印象不深。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温窈满心满眼都是同校高三的裴峋,对别的男生没有丝毫兴趣。
“……骁哥现在也是越来越忙,听说柏盛温泉就是他一手负责的,啧,真挺厉害的……”
“……那当然厉害,别看骁哥平时和和气气的,没点手腕怎么拼得过他大哥?”
“我还听说骁哥好像在接触海城集团的赵小姐,看样子两家有点强强联手的意思呢……”
温窈一边吃餐前包垫肚子,一边时不时看看手机。
裴峋只回了她一个ok手势的表情包,然后就再没有说什么。
温窈心里既心虚又忐忑,想再卖个乖装装可爱,在对话框里敲了好几句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删掉了。
没等太久,宴会厅双扇门打开,有人抬起头打招呼:
“哟!贵人事忙的盛总终于来啦!”
温窈也跟着抬头看去,男人西装革履,带着金丝眼镜,唇边浮着浅笑,是社交场上再常见不过的商人形象。
他进来后第一时间扫视一圈,目光在半空中与温窈交汇几秒,又很快挪开。
“抱歉来晚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说着转头吩咐服务员上菜、
席间有人说给他留了位置,就在长桌最上首,盛骁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往那边坐,而是看了看坐在温窈对面的男人。
“之前在微信上你不是还说要跟老于拼酒?坐这么远,是怕了?”
“怎么可能——”
“骁哥不说我还忘了,过来过来,今天非喝得你服服气气才行!”
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人把位置腾了出来,盛骁在温窈对面落座。
“好久不见。”
他淡笑着与温窈打招呼。
对上眼的一瞬间,温窈觉得脑瓜子有点疼。
不是夸张形容,是真的生理上的疼痛感,痛觉顺着神经蔓延,针扎似的刺痛。
但好在这疼痛断断续续,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
“……好久不见。”
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之后,盛骁也没继续和温窈聊什么,只与旁边的人寒暄。
服务员很快逐一上菜。
“……今天的头盘是地中海甜虾沙拉和鱼子酱海鲜拼盘,其中鱼子酱采用的是顶级欧洲鳇鲟……”
温窈其实不太爱吃西餐,对服务员洋洋洒洒介绍的这些顶级食材也没兴趣。
她现在就是饿,都饿大半天了,更想痛痛快快来一碗白米饭。
但现在也没得挑,不太爱吃的鱼子酱配苏打饼干也能吃好几块。
不料对面的盛骁却看了她几眼。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不爱吃鱼子酱吗?”
温窈又吃了一口才意识到盛骁是在跟自己说话,眨了眨眼:
“有吗?可能是我今天又突然改口味了吧。”
其实不是,她就是饿。
盛骁听了却露出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昂头饮下杯中香槟。
“——丁晴你怎么用这个勺子吃鱼子酱啊,鱼子酱要用贝壳勺吃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谁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温窈右手边的女孩身上。
那个叫丁晴的女孩一下子红了脸,手里的不锈钢勺和盘子磕碰一声,在宴会厅里格外清晰。
“是吗……我不太清楚。”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丁晴面露尴尬神色,“我第一次吃,还以为随便什么勺子都可以呢。”
旁边有人碰了碰那个说话的男人,那男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我就是惊讶,这年头还有不知道吃鱼子酱要用贝壳勺的……”
温窈皱了皱眉。
下一秒,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不锈钢勺子从盘子里舀了一勺鱼子酱放进嘴里,那男人顿时哑巴似的没了声音。
“怎么,用不锈钢勺子吃鱼子酱要判刑?”
整个长桌鸦雀无声。
没人敢说温氏集团的大小姐是不会吃鱼子酱的土包子,丁晴眼圈微红,朝温窈投去感激的目光。
盛骁没说话,金色眼镜后的眼仿佛带着钩子,从始至终没从温窈脸上挪开。
“哈哈哈窈窈还挺幽默的……一道菜而已,怎么吃都行。”
正好该上主菜了,话题被岔开,班长有心缓和气氛,时不时和温窈搭话:
“……真没想到窈窈你最后会进娱乐圈当编剧,还客串配角来着,那天我和朋友去电影院看到你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其他人也附和:
“而且还是和裴峋搭戏。”
“诶,我记得裴峋高中也是我们学校的对吧?刚好大我们两届?”
“是是是,我还记得崇德校庆的时候裴峋一首歌简直惊艳四座,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会火,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红。”
“对了,好像温窈高中的时候还挺崇拜裴峋的吧?怎么样,近距离追星什么感觉?”
温窈抿了一口香槟,诚实回答:
“挺爽的。”
“——不过是一个唱歌的戏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说话的是刚才讥讽丁晴的男人。
温窈眉梢一挑,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爱豆的坏话,有点勇气。
“口气这么大,全球福布斯名人收入榜裴峋排前三十,你又排老几?”
裴峋确实是艺人,却不是一般的艺人。
国内歌手地位不高,但在欧美娱乐圈,歌手收入却并不亚于好莱坞明星,所谓咖位都是由收入决定的,做音乐做到裴峋这种地步,国内的影帝影后论咖位都不一定能高过裴峋。
对方没料到温窈会拿这个来怼他,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下不来台。
见对方哑口无言,温窈在心里得意地哼哼两声。
就这种靠着家里混日子的二世祖,给她爱豆提鞋都不配!
宴会结束之后。
走在后面的盛骁不着痕迹地跟上温窈,闲聊般随口道:
“你今天,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温窈不以为然:“是吗?”
盛骁定定望着她侧脸:
“你以前,虽然心里会那么想,但嘴上并不会说出来。”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吃喝玩乐可以荤素不忌,但涉及到得罪人的事情,各个都圆滑老练,绝不轻易让人下不来台。
温窈不喜欢说那些场面话,所以很多时候干脆闭嘴。
但不知怎么,她现在好像越来越忍受不了当个安静的哑巴。
温窈想了想,认真道:
“可能这个就是粉随正主。”
如果是裴峋在场,温窈觉得他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话。
盛骁听不懂什么叫粉随正主,只是淡笑着道:
“温窈,这么多年,你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话前后矛盾,温窈听得一头雾水。
这顿饭结束之后,众人转战去旁边的ktv唱歌,温窈今晚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也跟着一起去了,想了想还是给裴峋报备了一声。
[窈:我们又去唱歌啦!可能要十二点左右才会回来哦!]
对面慢吞吞回以一个问号。
温窈自知心虚,于是到了ktv没一会儿就主动点了一首裴峋的歌,虽然她根本唱不上去那个调,但还是让丁晴拿手机给她录了下来。
[窈:「视频」]
[窈:给点评价?]
正在体育馆试音的裴峋看了温窈发来的视频,见唱的是他的歌,还特意找了一个安静点的角落从头听起。
五分钟后。
[xun:嗯,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窈:……撤回了!]
这边温窈被原唱本人暴击,那边的丁晴听温窈唱完忍不住感慨:
“……听说过几个月无尽夏就要开演唱会了,好像去听一次现场哦。”
温窈喝了口饮料:“那就去呗。”
“可票太难买了。”
不少人也附和:“之前全美巡演我就想去看来着,结果票价直接炒到天价。”
“我去看过一场,找黄牛买的票,前排票直接破万,恐怖。”
“能买到黄牛票就不错了,自从裴峋公司呼吁禁止炒黄牛票之后,买票全凭手速,有钱都难买。”
说到这里,众人齐刷刷看向温窈。
“……怎么?”
“嘿嘿。”有人搓手猥琐笑道,“温大明星,你们这好歹也是同事关系,能走个后门吗?”
“我出原价的五倍,给我搞两张。”
“区区五倍,我出十倍。”
“?怎么还卷起来了是吧?”
温窈感觉这群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黄牛。
好在这时,盛骁提出让她跟着一起去选吃的,温窈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虎口逃生。
“不用管他们。”
盛骁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温窈,笑道:
“你和裴峋应该也没那么熟,哪里能弄到那么多门票,他们也是开玩笑的。”
……还别说,她和裴峋其实挺熟的。
“不过。”他语调一转,“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让人帮忙买票。”
温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问:
“你也一起?”
盛骁微微笑着:“你忘了,四年前老姚酒吧开业那天,我还唱过裴峋的歌,我也是他歌迷。”
话音落下的同时。
脑袋刺痛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周遭的声音被冲淡,涌上来的是一些渐渐拼合在一起的画面和声音。
记忆如飓风席卷整个大脑。
毫无征兆地,脑中空白的一部分像是被一道闪电集中,骤然地清晰起来。
……
酒吧。
剪彩。
灯火游离,霓虹灯管的招牌前摆着一根立麦,有一个人站了上去,后面的伴奏乐队响起鼓点和电吉他声。
是无尽夏乐队的歌。
但台上的那个人,却不是她曾经在少年时热切仰望的人。
一曲结束之后,台上的人温声对她道:
“温窈,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台下不少人闻声起哄,一片嘈杂声中,她的心却静得不可思议。
反正也不会遇上那个她喜欢的人了。
如果不是他的话。
随便是谁,也都可以吧。
台上的人缓缓走到了她面前,她却并没有仔细看他,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淡淡道:
“那你要向我求婚吗?”
他愣住。
“我需要一个人跟我结婚,你如果愿意,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去民政局。”
她这番话显然不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他蹙眉,迟疑许久才对她道:
“温窈,我知道你着急解决伯母公司的问题,但结婚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假结婚会带来很多问题……”
“不假结婚。”她轻轻道,“如果你喜欢我,那我们就真结婚。”
对方沉默了许久。
“给我一个月时间。”
温窈摇摇头:“离董事会只有半个月。”
“……那就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
盛骁浑然不觉,继续道:
“……我调查过,伯母的公司现在是由你安排的职业经理人在打理,我知道你肯定在我之后找了其他人解决你的问题,但那个人只是你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案,并不是你想要托付终身的人,对吗?”
温窈久久没有出声。
她现在脑子有点乱,空白的大脑被填补了一部分,但并不是连贯的。
之后呢?
她确定自己那个时候是下定决心,真的打算和眼前的盛骁结婚的。
但是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呢?
“你怎么了?”盛骁注意到了温窈的走神。
“啊?”温窈愣愣地看向他。
盛骁笑了笑:
“没关系,来日方长,你不必急着现在回答。”
两人点了一堆酒和小食,重新回到了包房。
跨进门之后,温窈似乎觉得包房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对。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温窈。
“……怎么了?”
丁晴还没从极度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僵硬地指了指立麦的方向,半天才出声:
“窈窈,你、你朋友……”
而那边,几个男生正围着立麦前的那个身影,还有一个在点歌台上不听地戳来戳去,点了一连串的歌。
见温窈来了,其中有人红光满面地回头,冲温窈比了个拇指:
“卧槽!牛逼!知道我们抢不到演唱会门票,直接请了本尊来现场!牛哇温窈!”
隔着五彩缤纷的气氛灯,被众人围住的那个身影手里还握着油性笔在某个男生的t恤上签字。
合上笔盖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门口呆住的温窈和他旁边的盛骁。
一只手臂懒洋洋地搭在立麦上,如多年前那场只有他们二人的相遇,男人散漫地抬起眼皮,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
“听说你之前唱了我的歌?”
仿佛一语双关。
盛骁无声注视着这个从荧幕光影中走出来的男人,似有所察地蹙起眉头。
温窈愕然看着眼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裴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怎么来了……”
前奏已经响起,裴峋偏了偏头,示意他们去一边坐下。
“你刚才唱得太难听了,我顺路,过来给你打个样。”
裴峋迎上盛骁的视线,勾唇:
“让你听听,我的歌到底应该怎么唱。”
四目相对。
他的挑衅明目张胆,不屑于任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