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潺潺,像是一匹永远也走不到头的布。
我们的尸壳船在水里漂漂摇摇,倒也还算结实,撑到了现在。
高老道放开了挡在船前头的长杆,轻轻撑开,我们便又摇摇摆摆地往前行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我俩都没有说话。
像是刚刚的一通分析和相互佐证的线索太过于震撼,以至于让人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默默消化。
地下洞窟无法判断时间,因此我俩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总之在我俩都饥肠辘辘实在撑不住了的时候,终于眼前一亮,这一段的河道骤然加宽,两旁出现了差不多有四五米宽的岩石台面,沿着河水两岸往前铺陈。
高老道一杆子停住了船,把尸壳船停在了河岸的一处凹陷内,我俩下了船,见这处平地大概有二十个平方左右,前头是滚滚地下河水,后头和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最关键的是因为石台高于水面,又质地细密的缘故,地面竟然难得地保持了干燥,没有被河水浸润得湿滑冰冷,心里顿时都是一松。
这一路走来,我俩早就骨软筋麻,精疲力尽,要不是凭着一口气撑着,死活不肯倒在这样的地界儿,我俩怕是早在药池上的时候就已经瘫软,任凭水妖鱼肉宰割了。
这会儿见到了平坦又干燥的地面,我俩终于支撑不住,高老道只来得及在闭眼之前用黄符在周围布置了警戒,随后往地上一趟就沉沉睡去了。
我还多撑了一两分钟,然而旁边潺潺的水声终于让我上下眼皮支撑不住,最终一合眼,也失去了感知。
睡中沉沉无梦。
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翻身却没有看见高老道,顿时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四周看。
“醒了?我也刚起,去撒了泡尿。”
高老道的声音从一旁的角落里传来,旋即他从黄符的光芒阴影里倒背着手走出来,也是睡眼惺忪。
我这才松弛下来,又坐回了地上,揉了揉睡得酸胀的脖子,“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吓我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朝地下河的河面吐了一口唾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抖了抖,往里头瞅了一眼,咧嘴笑道;“还行,这点烟丝儿捂干了,总算有烟抽了。”
说着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竟是一叠裁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他从里头取出一张来捏在手上,把剩下的又放回布袋子里,随后从布袋子里捏出一小撮烟丝,均匀放在白纸上,两指熟练地一捻,就卷好了一支烟。
我不禁惊叹这老道士的手指真是灵活,那小烟卷卷得实在是精巧,要不是材料多少有点简陋,就是赶集时候摆摊怕是也能卖得盆满钵满。
就在我以为接下来这老头儿会点火点烟的时候,高老道一愣,随后在胸口上下拍了拍,又一拍大腿,气道:“火柴八成是掉下药池的时候掉水里了,妈了个巴子的,想抽口烟提提神都不能了。”
我不禁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就算没丢,估计也都泡过水了,根本不能用了,我看你这根儿烟卷还是好好揣起来,等咱们离开了这儿,您老再慢慢享用吧。”
高老道不甘心地把烟卷顺手卡在耳朵上,朝四周瞅了瞅,愤愤不平地道;“这地下河道也不知道啥年才能走出个头儿来,要是连口烟都抽不着,日子可难过喽。”
“说不定咱们再往前一段,就能顺利离开了呢。”我试着给他打气,也是变相地想给自己一些鼓舞,不然这没有尽头的地下河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出口,对谁来说都实在过于折磨了。
高老道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但是也没揭穿我,只是道:“这里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长治久安的地方,但是这短暂的安逸实在让人有点沉迷,一时之间我甚至都想再在这里歇歇,正要跟高老道提,他却抢先看穿了我的想法,瞪我一眼道;“你没醒之前,这里可已经来过老熟人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再有个一会儿,怕是就会卷土重来,我劝你不要想着留在这儿的好。”
我一愣,正要问个明白,高老道却已经站起身,几步跳上了尸壳船,只回头看我。
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上了船,心里到底还有点不情愿,高老道一杆子撑开船,尸壳船晃晃悠悠地往前漂开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道:“你当道爷我是怎么醒的?就是报警黄符报了警,我才发现水妖已经跟到了这里,好在只是跟来了一个,见我醒了,就赶紧跳下河去游走了,但是我总觉得这家伙只是来探路的,现在找到了咱们,怕是转眼功夫就能招来同伴,咱们在这么窄的水道里完全没有胜算,上次侥幸让你的护命字轮出来保护了咱们,这次可未必会这么幸运了。”
我心头一凛,却还道:“只要我有性命之忧,护命字轮就会保护我不死,这点你放心。”
高老道却笑着瞥我一眼,无语地道:“我当然知道那玩意儿能保护你不死,可是我跟他交情可没那么好,它可不会保护我。”
我一想到高老道落荒而逃的原因竟然是担心再来一回的话我的护命字轮没有护着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折在这种鬼地方。”
“你?”高老道忍不住挑眉,“那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就你那两下子,我都担心你自己走不出这鬼地方。”
说完见我满脸通红,哈哈大笑了几声。
笑声传开,沿着河水水面悠悠荡远了,我一时心里还有些莫名的高兴,好像我俩用一种默契的方式给了对方一种承诺似地。
从前我只把高老道当做一个伙伴,或者半个师父,这种感觉多半是有一些疏离在里头的,可从这一刻开始,我开始把他当做生死攸关的忘年交,也似乎从心底里开始认可这个一直护着我的老道士成为我的师父。
我还在心里琢磨这种奇妙的感觉,高老道却忽地面色一肃,目光如电,远远望向船后,“那些家伙果然来了。”
我也在这一刻不可思议地看到了船头的变故,惊讶地指着前方道:“小心,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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