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别开生面的教学结束后,夫子将笨蛋学生抱回了那辆黑色的马车,一边耐心地帮她整理好了衣服、擦拭着有点狼狈的小脸,还一边问她可学会了要领?
她哪里敢说自己没有学会,眼泪汪汪地捂着小桃子,生怕他又要再教一遍,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却听见那位耐心的夫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不教你四书五经,教你经纬天地、权谋之术,可好?”
她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了缩,觉得屁股好痛,小桃子也好痛;第二反应却是——他是认真的。
她抬起了眸子去看他,白白嫩嫩的手指还在他的手心,被他用帕子一一擦净。
姜小圆有点疑惑,她从前学过历史,皇帝们大多多疑、专权,尤其是那些雄才伟略的君主们,从记忆里面看到的暴君秋,似乎也有这种皇帝的通病。
她还算是有点儿的小聪明,学习也不错,确实是有点缺根筋的小女孩脾性,却也不傻,她自然也明白,他教她的这些,是权谋,也是帝王之术。
她不一定学得会多少,可似乎从在牢里的时候,他就在有意无意地熏陶着她。大约是生活在太平盛世,生活的环境太单纯,她确实是没有这里人的细腻心思,但是她很有点儿的小机灵。
从前她看不懂的事、不能应对的变故,好像也渐渐地变得容易了起来。
她隐约有点明白他的用心,却也不太明晰。
只可惜她还来不及仔细思考,马车就到山下了,高大的青年将身上的大氅裹在了小姑娘身上,将她打横抱了下来。
果然,她一下来就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放眼望去,整座山谷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秦十一等人前来一一将战况禀报,果然是大获全胜,诚如陈秋所说,士兵们才将将热了个身,连块油皮都没破。
谢俊和小良时自然也没有事,甚至听到他们来的动静,小良时还揉揉眼睛从轿子里下来,兴奋地去找姜小圆了,“姐姐!我今天可厉害了!”
在小孩儿十分骄傲的阐述中,姜小圆才知道,原来在黑甲卫还没有找到他们之前,这小孩儿就用几块石头磨破了绳子,又机灵地引开了看守,这才将皮薄肉嫩的谢先生给一起带出来的。
闻言,姜小圆惊讶极了,看着这个小孩子,傻乎乎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个年纪搁现代还是小学一年级呢,她一年级掉了颗牙就要哇哇大哭,遇见被绑架可能已经开始叫妈妈了,小良时,不愧是未来能够当反贼的好苗子。
刚刚还觉得自己权谋等级至少LV5了,结果在看到这个未来小反贼的时候,她悲伤地发现,自己好像和八岁的小良时差不多。
谢俊这样的老狐狸能够被抓,大概就是为了“钓鱼”,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脱身的方法,这是故意考验小孩儿呢。
但小孩儿确实经住了考验,实在是很有未来大将的风范。
姜小圆很快就从被小反贼的机智打击到的状态回过神来了,她想了想,自己的角色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可是一个优秀的外挂呀!
看来,让小孩儿跟着秋秋当个“小书童”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这种小事倒也简单。
尤其是燕良时老喜欢缠着姜小圆,她只不过跟陈秋略微一提,他便同意了。
将这小孩放在他身边自然是很不错的,这样这小孩儿便不会成天的缠着圆圆了。
这一番可谓是大获全胜,数千的流寇被俘,全抓进去的话,恐怕洪州府的大牢都要关不下了。
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些俘虏,而是贼首被杀了。
当时黑甲卫一冲而下,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大当家当时见形势不对,想要带人冲在最前面重振士气,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他大概是真的被忽悠瘸了,平常这位大当家流窜作案,手下弟兄无数,朝廷派人剿匪的
时候次次都抓不着他,只要他人还在,洪州府这附近的流寇就绵绵不绝。
流寇和流民可不同,他们烧杀抢掠,时常趁官兵不注意就去村子里打杀抢劫,个个都是恶人中的恶人。
大概这位恶人头子,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次自己这边都有知府的人来支援,还能输得这么惨,死的时候还在大骂燕家狗贼,可见得是真的特别不甘心了。
而他嘴里的燕家狗贼,燕三爷,早就在发现形势不对之后就跟着葛先生一块儿跑了,结果好巧不巧,一头就扎进了黑甲卫们的中间。
此时这燕三爷抖如筛糠,被带到了“燕晋”面前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青年的侧影,恨不得登时就晕过去。
要是他跑了也就算了,这事儿也不过是流寇作乱;要是死了,也能说是被劫上来的;偏偏他被活捉了,还是在贼首的驻地里面被抓了个正着的。这下子,可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不待人问话,这平时在燕家横得很的三爷,已经直接被吓得两股战战,直接晕了过去。
实在是这样子太窝囊,秦十一他们心中都十分鄙夷,将人直接捆了抬去了一边去了。
一时间,就剩下了一个葛先生。
这位葛先生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早在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被负责探查洪州府消息的黑甲卫们认出来了他是何许人也。
既然葛先生都出来了,可见是那前几天还在燕晋面前奉承的知府,不可谓不是个墙头草,估计是听到了太子要来的风声,又倒戈到了燕家那边,这才巴巴地将自己的谋臣送到了燕家人面前。
此刻这位葛先生到了这幅田地,也摆不出那副谋士的架子了,之前老神在在、仙风道骨的样子都不见了,头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看上去实在是不要太狼狈。
但是饶是如此,葛先生冷哼一声,很是有骨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十登时就利剑出鞘,被陈秋抬手阻止了。
姜小圆披着披风,从轿子里面探出了个脑袋来,忍不住打量起了这位“葛先生”。
因为就在刚刚看到葛先生的那一刻,图鉴亮了起来。
只不过和其他的“文臣”“大将”之类的标签不同,这个葛先生分与众不同的标签,上面写是一个大大的“骗”字。
是的,眼前这位葛先生,是一个大骗子。
他现在的身份是洪州知府座下的谋臣,得到这个身份,却是因为这个人伪造了学历、冒名顶替了一位名士的事迹;
等到后来陈秋崛起,他靠着一手骗术活得顺风顺水;
到了重光帝末年,他又活跃起来了。
当时的燕良时崛起,当时他还真不想当皇帝来着,就是被这位葛先生哄骗他有真龙天命,索性就反了;
后来燕良时这个反贼骄奢淫逸,这位老兄又骗燕良时的部下,说这个部下有真龙天命,然后部下造反,杀了燕良时篡位;
葛先生转头见这位土皇帝似乎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就谎称自己要带着几万大军为陛下征讨辽东,然后带着大军粮草卷包袱走人,投奔了某位有真龙天命的藩王。
总之,这个葛先生不得不说是一位人才,别人是大盗窃国,这位是大骗骗国。而且是一位真龙天子批发户。
姜小圆忍不住对这位图鉴上都标着“骗”字的仁兄有了浓厚的兴趣,就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结果姜小圆才一走过去,就听见了葛先生清了清嗓子,
“我夜观天象,只觉将军气度不凡、定有真龙天命!”
姜小圆:……=。=
只可惜,这位未来骗了无数位伪龙的大骗子,并没有等到众人惊恐或者诧异的眼神,也没有等到这位燕晋将军怒斥或者欣赏的言辞,就连那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小姑娘,都用那种看稀奇动物的眼神看着他。
他哪里知道,这周围的黑甲卫都是心腹,眼前的这位确实是龙子皇孙,还曾经当过太子,未来当过皇帝,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话有什么震动。
姜小圆还在想着这个家伙连秋秋都想忽悠到底要不要开口求情,但是谁料到,那个冷峻的青年微微一抬手,黑甲卫的刀一亮,那葛先生见自己没有骗到人,眼前的青年似乎也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动摇的角色,就立马一改之前的凌然不屈,痛哭流涕地开口了,
“是我鬼迷心窍,观错了气,只以为龙气在东方,却不料龙气就在此处啊!我一定弃暗投明,为您效犬马之劳!”
姜小圆:=。=
她心想,不愧是能够苟几代皇帝的大骗子,这一边能屈能伸,一边还不忘记自己的诈骗事业的本事……
于是,这位葛先生不用催,就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抖出来了。包括知府是如何接到了太子的急信,太子又如何吩咐知府,知府又如何派遣他过来的全都说了个干净。
就连最近城外流民的异动,这种机密的消息也都全都告诉了青年。
却见得那个青年只是把玩着茶杯,也不说话,听他说完了,便道,“甚好。”
葛先生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青年平平淡淡道,
“不过,我不太喜欢墙头草。”
葛先生陡然色变,眼见得黑甲卫都要动手,一直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却突然出声了,“葛先生,我这儿还缺个账房先生……”
桌子底下,她的手抓住了青年的大手。
姜小圆也渐渐地发现了,大概是想起来了前世,青年的气息越发沉稳,也更加杀伐果决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连带着的,她也隐约意识到了,他变得有些嗜杀了,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冷血了。
以重光帝的脾性,如果她不拦着的话,今天的葛先生断然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葛先生这种小人要是在重光帝的麾下,那就是一集就死的炮灰,也只有遇上了后来的乱世,这样的人才可以乘势而起。
但是这位品德不行,却也是个怪才,更是上了图鉴的人物,若是就这么死了也很可惜呀。
所以姜小圆拉住了他的手。
小姑娘央求似的晃了晃他的衣袖。
听见是个小姑娘为他求情,葛先生还有点失望,一直等到了见那个人点了点头,葛先生大脑一片空白,转头看向了那个小姑娘,眼神都在发亮。
“姑娘我夜观天象……你身负凤命啊!”
闻言,整个帐篷里面都陷入了一片安静,小姑娘许久之后才尴尬道,
“不好意思啊,我是他的妹妹。”
等到葛先生被带下去之后,青年微微眯起来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了,
“妹妹?”
姜小圆头皮发麻,屁股往后挪了挪,就见青年欺身上前,身影将她笼罩在了下面,挑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撩起来她的一缕发丝,小姑娘顿时头皮发麻。
却听见他道,“那厮满嘴胡言乱语,倒是猜准了一件事。”
她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又慢慢地红了。
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将自己知道葛先生之事都说了,既然他都觉醒了前世的记忆,那么只透露一下这个人的秉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此人,确实可用。”
姜小圆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她还要多多努力呀。
到底是见她精神不济了,他便将她裹在大氅里面打横抱起,回了轿子里。
姜小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系统叮咚了一声。
只是她太困了,愣是没有接到系统的通知。
一行人正在回洪州府必经的官道上,不远处就是城门,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深夜官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却三三两两聚集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
乍一看,人数却也有些吓人了。
只是黑甲卫的铠甲威武,流民们都远远地躲着。
不知道何时,青年已经骑马走在了最前头,夜风将他的长发吹散,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秦十一汇报道,“探子来报,说是十日前上游发了春汛,流民不得不往南走,加上今年雪大,地里地苗都冻死了,府城郊外饿死无数,都纷纷往外跑,那群流寇……”
“那葛先生说人数了么?”
却听得谢俊出声了,“三万。夜里才接到的消息,约莫有三万流民正往洪州府前来。”
就连秦十一都失声道,“怎有这样多?!”
其实也不奇怪,江南乱了两三年了。地震、洪水、雪灾,连年的赋税……流民一直没有解决,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一直到了现在三万人之巨。
现如今的洪州府,一共也才不过是十一二万人。
青年回头望去,却见得这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流民们,一直蔓延到了天际尽头。
“知府呢?”
“葛先生说,知府今夜封锁城门口后就干脆逃跑了,他怕担责,就一边将流民的消息封锁了,一边让葛先生来流寇这边帮忙,想在太子前头讨个好,到时候好脱罪。”
一时间,谢俊都哑然失声了。
三万人的烂摊子,一下子就砸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贼人麾下,还有不少人藏在流民中间,这燕家可真的是……”
引狼入室!
光是流民就足够让一个知府弃城逃跑了,更不用说还有混在其中的流寇!
如果处理不当,旦夕之间洪州府就会大乱。
在一片静默当中,轿子里面的小姑娘皱了皱眉,睡梦中听到了一声叮咚——
【主线任务:请帮助暴君解决流民之乱】
……
却说另外一边,当是燕玲儿和祖母观战完之后,祖孙俩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只当是葛先生权谋得宜,将燕晋的黑甲卫冲杀了个干净。
于是她们不过是又看了一会儿,见到夜色深重实在是看不真切了,就一起回了府中来。府中人见到燕玲儿和老祖宗都是一副从容的样子,自然也就知道答案了,顿时府中大喜过望。
再加上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燕晋那厮回来,燕媛媛也没有了影子,一时间,燕家人都大喜。
仿佛是压在了心头上的沉重石头被挪开了,他们这几日以来吃的苦、受的罪压抑着的愤怒和不满,仿佛是终于有了个宣泄口,别提多么扬眉吐气了。
要知道燕晋在家里头的时候,就像是头上杵了一尊大佛。他们连走路都不敢放大声,更加没有了当初的嚣张气焰,就连看见了燕媛媛都不敢和她大小声了。
这下子燕晋栽跟头了,虽然说少了一个能够当将军的小辈,但是谁叫他这般不识时务,非要和家里头作对呢?
不过他们欢喜过头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件事:燕三爷怎么迟迟还没有回来呢?
他们得到的消息都只是燕玲儿和老祖宗在山上看见的,但是实际上,燕三爷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传讯!但是这个致命的漏洞,并没有被此时被狂喜冲昏头脑的燕家人注意到。
大清早的,燕家就简单办了个家宴,虽说燕晋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但是这小子确实是栽在了他们手里。
不管是家里头的长辈,还是小辈,都喜气洋洋朝着燕玲儿敬酒,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如果不是这个家里头这出息的闺女的话,恐怕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要在燕晋的手头栽了。
但是燕晋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番多亏了太子殿下,殿下对咱们玲儿是有心的。”
“过几日便是玲儿的生辰宴,听说殿下也要赶过来,这可是咱们燕府的荣幸,老祖宗交给了咱们大奶奶去办,可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
是的,如果说此前燕家还畏畏缩缩,对勾结流寇谋杀燕晋这事多少有些心中惧怕的话,那太子发信过来,要参加燕玲儿的生日宴,就给燕家人足够的底气了。
只不过这厢燕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整个家宴上热热闹闹的时候,却听见前门突然间被人拍响。
整个家宴其乐融融的气氛都被打搅,燕家人顿时有些不太满意。
不多时,兴许是见燕家人没有前来开门,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燕府众人自然是在前厅办的家宴,正对着大门,此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被这巨大的踹门声给吓了一跳,当时燕四伯就想要站起来朝外头的人怒骂——
却见得大门洞开,对面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燕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时,只听“当”的一声,一个大盒子被扔在了燕府的门口,里头咕噜噜的滚出来了一颗人头。
燕府的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女眷们都失声尖叫起来,男人们也是面无人色,各个抖如筛糠,乱成一团。
却见得大门边黑甲卫们一字排开,将屁滚尿流、五花大绑的燕三爷给扔在了大门口。
大门边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
此时见到那贼首的脑袋,都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却有人惊奇道,“这不是通缉榜上那个流寇贼首吗?”
他这话可是点醒了众人,许多人纷纷看过去,却见得那颗脑袋,正是那贴了大街小巷的贼人!
众人哗然,也有人认出来了那个黑甲卫兵们是燕将军的兵,更是叫众人炸开了锅!
燕将军将贼人的脑袋扔在了燕家人门口?
燕晋和燕家人不和,这事儿洪州府老百姓们都知道。
燕将军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谁人不知燕晋当初是因为父母去世,长辈不慈,这才和家里头闹翻了去从军的?
燕晋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将这贼首的脑袋丢在燕家人门口,而且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他没有万分的把握,是绝对不能够这样做的。
难道燕家人和那贼首,有什么关系?
外面议论纷纷,燕家人此时此刻却方寸大乱,定海神针一般的老太君也是老了,在那一颗骨碌碌的头颅滚在了地上之时,她差点吓得昏厥过去。
定海神针都没稳住,其他人更是陷入了一片的混乱和惊恐之中,有人在哭泣,有人慌不择路想要直接逃跑,其乐融融的家宴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燕三爷还在地上呻吟着,却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了。
只有燕玲儿还算是聪明,短暂的慌乱之后,连忙派了自己的小厮叫人去给那知府传信让他立马过来。
只可惜,此时的燕玲儿并不知道,她以为派出去一定能够为他们解围的知府大人,早就脚底抹油,跑路去了。
却见得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燕家众人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