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脚底的蛋, 一瞬间,晏画阑脑海中思绪万千。
已知:
一、他和哥哥都是不能生蛋的雄妖;
二、这颗蛋是从哥哥肚子里掉出来的。
由此可推,这颗蛋一定是哥哥和别的姑娘生的!
一想到这里, 晏画阑眼眶里便汪满了愤怒和委屈的泪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霜绛年看不得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听我解释, 好吗?画阑。”
晏画阑扁嘴。
哥哥刚和他许诺完不在乎蛋也不喜欢其他姑娘, 就被光速打脸。
哥哥骗他, 他应该生气。
……可是哥哥叫他“画阑”诶!
晏画阑的怒火偃旗息鼓, 沧桑抹泪:“只要孩子以后叫我爹,哥哥从前有过别的姑娘,我也可以不在意的。”
霜绛年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有多少水。
他忍住施暴的冲动:“我没有什么别的姑娘。”
晏画阑:“那这颗蛋从哪里来?”
“这不是妖兽蛋, 是一颗灵兽蛋, 我正准备把它吃掉。”霜绛年面无表情,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开始吃罢。”
害他社死的系统,不要也罢。
地板上的白蛋惊恐地晃了晃。
晏画阑一脸迷茫地蹲下来,抱起来, 凑近嗅闻。
里面孕育的灵气勾起了他的馋虫, 他喉头滚动:“好像很香。”
白蛋更惊恐了。
“笃笃”,白蛋里传来鸟喙啄蛋壳的轻响。几息之间,一条细缝从白蛋表面裂开, 缝隙逐渐增多, 开出一个破洞,从洞口里钻出一只黏糊糊的小雏鸡。
小雏鸡羽毛灰黑,黏附在身上的蛋液很快便化作灵气被它吸收, 羽毛蓬松起来, 眼睛睁开了, 腿也站得直了,乖巧地仰视晏画阑。
晏画阑瞠目结舌地双手捧住小雏鸡,狐疑地看向霜绛年:“哥哥,这是……鹌鹑?”
霜绛年眼皮跳了跳,差点笑出声。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系统受限身体,只能叽叽嘤嘤,借着接触给晏画阑传音:[我不是鹌鹑,我是孔雀!孔雀幼崽!]
晏画阑定睛一看。还别说,真的和他小时候的妖形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三界分明只有我一只孔雀。”
“是啊,我还想问呢。”霜绛年捉住机会反败为胜,“这幼鸟与你血脉相连,晏画阑,你何时背着我和其他姑娘有了蛋?”
晏画阑震惊了:“我!这……”
“你不在意,我在意。”霜绛年眼眶说红就红,“这孩子的生母是谁?快把她迎进宫罢。至于我们,好聚好散,就此别过。”
事情走向两级反转,晏画阑尔康手:“等等,哥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听我解释!”
“你走。我不听。”
霜绛年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笑得抖。
一报还一报。
看晏画阑以后还敢不分青红皂白就不信任他?
他这边正悠闲自得,忽然听晏画阑狐疑地开口:“这孩子的声音,怎么特别像我常在哥哥体内听到的那个?”
霜绛年的微笑渐渐僵硬。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哥哥体内这个声音,只有我和哥哥能听得见。”晏画阑眼中放出精光,“莫非它真的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他怜爱地摸摸小鹌鹑的头,又怜爱地从身后抱住哥哥,感动得
热泪盈眶。
“没想到哥哥过得这么苦。身怀雄性可以孕子的沉重秘密,一个人怀蛋,一个人带我们的孩子……哥哥,你辛苦了。”
霜绛年头皮发麻,试图钻出他的怀抱,又被晏画阑霸道地壁咚在墙上。
霜绛年与他双目对视,非常认真道:“我真的不能生蛋。”
晏画阑目光深沉,仿佛理解了一切:“没关系哥哥,我都懂。”
霜绛年心累。
你懂错了!
他重重推开晏画阑的手:“舟队早该启程了,妖王消失不见,会有人来寻你。”
“哥哥担心我?没事,妖王的身份,有渔回帮我顶着呢。”晏画阑一笑,“赝品对冒牌货,想想还挺配。”
“……”渔回,实惨。
霜绛年抬步走出房间。
出门时他解开了霜怀泰两名护卫的迷药,待护卫醒了,自会处理好自家“人肉粽子”三少爷。
飞舟早已起航,好在这里离霜家很近,两人索性步行上路,沿路还能赏雪景。
雪景美则美矣,奈何晏画阑太煞风景,又有个系统一唱一和。
“哥哥,生蛋痛吗?要不要我帮哥哥揉揉?”
“叽!”
“哥哥,我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叽叽!”
“以后该请哪位师父来教他?辛夷太暴躁,国师太讨厌,人族那些仙尊规矩太多、太死板。麒麟勉强可以,但年纪太大算不算缺点?……罢了,还是由我来教最好!”
“叽叽叽!”
霜绛年见他一脸喜当爹的兴奋,心中微沉。
系统到底不是晏画阑真正的孩子,这事还是早说明白为妙。
他停下脚步,叫住了对方。
霜绛年注视着他:“你手里的小孔雀名为博物录,是天生的神器。它只是借了你我双方的血肉与灵气,才化出孔雀样貌的肉|身——你必须明白,它不是我们的孩子。”
他垂下眼睫,“现在告知于你,也是为了你日后得知真相后,不会太过失望。”
系统噤声,缩成一小团,藏进晏画阑掌心里。
雪落成水,渗过羽毛,冰冰凉。
晏画阑微微歪头。
“不是我们的孩子?”他疑惑,“那么对于哥哥来说,孩子的意义是什么?”
霜绛年其实也不太明白,只好一板一眼地答:“是母亲十月怀胎,双亲灌注心血。是精神的寄托,血脉的传承。”
晏画阑捧起小雏鸡:“那这个神器,有什么不一样么?”
“……哪里都不一样。”
“十月怀胎不一样?它跟着哥哥的时间,早就不止十个月。在它出生前,便帮了我们很多次。”
霜绛年眉峰微蹙:“那也……”
晏画阑笑着来环着他的手臂。
“其实,我一直特别遗憾没能在哥哥小时候与你相遇。想想就很好奇,哥哥那时候是什么模样?也会有小孩子气的时候吗?会不会是团玉雪可爱的小包子,冬天里也会调皮地堆雪人、打雪仗?”
他所描述的画面是那般美好,霜绛年也不由心生憧憬。
但他不明白:“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些过去的时间,再怎么想象,也都见不到了。”晏画阑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暖暖笑道,“不过,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化出人形,像一点我,更像哥哥。一想到能养大一个缩小版的哥哥,我就特别开心。在它身上寻找我们曾经错过的影子,也算是弥补遗憾吧。”
霜绛年一时无话。
系统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当然了,这只是个歪理邪说。”晏画阑笑道,“哥哥要不要听我对‘子嗣’的理解?”
霜绛年:“什么?”
“是‘感情’。”晏画阑捧起小雏鸡,递到他眼前,“它是谁、怎么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喜欢它、亲近它、爱护它……重要的是,我们是家人。”
“子嗣对我来说就是这么简单。”他笑道,“哥哥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霜绛年停顿片刻,默默伸手接过了小雏鸡。
巴掌大小的雏鸡,睁着豆豆眼察言观色,一举一动都谨小慎微。
[我确实是为了一己私欲,想像宿主一样体会冷暖甜咸,才擅作主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给宿主添麻烦了,对不起。]
童音里满是愧疚,它低着头,不敢看霜绛年的表情。
忽然间,有手指落在它额头上,轻轻抚摸。
“道歉做什么。”霜绛年叹道,“之前是我太拘泥了。”
他微微一笑:“欢迎降生,博物录。”
系统双眸点亮,羽毛一点点膨胀起来。
呜呜,它善良美丽的宿主!它就知道它没选错人!
不料霜绛年话锋一转。
“话虽如此,你之前降生的时机和姿势,实、在、不、妥。”他面上仍是和煦的笑意,“不过,等你长大些、长得扛揍些,我再和你算账罢。”
直到霜绛年把它送到肩头,系统的两条鸟腿还在打哆嗦。
呜,果然是它的宿主!连杀人的微笑都如此美丽冻人!
*
霜绛年正式承认了系统的降生。
他们给他取名为“霜鹿”,“鹿”与博物“录”同音,又是系统喜欢的字。
霜氏一族坐落在山水之间,方圆百里之人或多或少都与霜家有亲缘关系,最中心的霜城,才是族长和嫡系生活之处。
寒冬腊月,霜城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正红。
城墙上挂着火红的大灯笼,城中更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许多与霜家亲近的修仙世家都派了使者,前来道贺。
晏画阑四下望去,疑惑道:“这城里有人要结亲?”
“有。”
“谁?”
“你和霜怀慕。”霜绛年平淡道,“十万上品灵石便是聘礼了。”
晏画阑瞪眼:“什么?谁说要和他结亲?那十万上品灵石分明是通缉令的奖金,何来聘礼之说?”
“确是如此。”霜绛年垂眸抿了一口参汤,“但霜家显然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霜怀慕和妖王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一步到位。”
茶楼里温暖如春,晏画阑却浑身恶寒。
“仙友看得通透。”一名修士在他们身边坐下,插话道,“别看这霜城此时宾客盈门、灯火辉煌,其实早就是强|弩之末了。除了联姻,也找不到其他东山再起的法子。”
霜绛年:“此话怎讲?”
那修士低声道:“霜家这一代,除了一个霜怀远,其他都不成气候,还个个大手大脚、挥金如土。偏偏这霜怀远性子太正直,不懂钻营,哪来的灵石够家里的纨绔挥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霜绛年半信半疑,“霜家祖宗基业雄厚,足以挥霍三代不愁。”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修士摇了摇手指,“近几年,霜家的当家主母暗地里卖掉不少法器,不少法器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显然是捉襟见肘,才落
魄到贩卖法器为生。”
霜绛年:“或许是庄淑兰中饱私囊。”
那修士驳道:“贩卖法器便罢了,霜夫人最疼爱的便是自己的小儿子霜怀慕。若不是无路可走,她何至于把好好的怀慕小少爷,送给那劳什子妖王糟蹋呢?”
霜绛年喝了一口参茶:“也是。”
“我糟蹋他?”晏画阑瞪着眼睛,暗暗传音,“分明是他想糟蹋我!哥哥,有人想糟蹋你道侣,你都没有丝毫动容的吗!”
霜绛年毫无情绪波动地给他鼓劲儿:“加油,努力保护自己的清白,哥哥相信你。”
他专注于和那修士攀谈,想套出些消息来。
那修士是个炼器师,对法器买卖一事尤为了解,说不定庄淑兰卖出的法器里,便有霜绛年想要的箜篌簪。
聊着聊着,便有一只脚伸过来,在桌子底下勾住霜绛年的小腿,在内侧暧|昧地摩|挲。
“有人要强娶我,哥哥可要保护我。我被抢走了,还有谁来相夫教子,有谁来替哥哥暖床呢。”
晏画阑口中是撒娇之言,嗓音却低沉沙哑,桌子底下的动作更是在行挑|逗之事。
霜绛年淡然的目光微微一颤,手伸下去,温柔地摸了摸晏画阑……然后猝不及防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晏画阑疼得“嗷”地一弹,撞得茶桌嗡然震动。
那个炼器师呵呵一笑:“您和道侣的关系可真好。”
霜绛年假笑:“过奖。”
为了方便行事,也或许是因为某种恶趣味,晏画阑此时用的是女妖的易容。
妖艳娇蛮的女妖和冰清玉洁的仙长,看起来极为般配。
炼器师夸赞几句,转而道:“我观二位郎才女貌,再观不日将合籍的那一对新人,不由感慨丛生。举世皆闻妖王风流花心,而那霜家的小少爷清修百年,心境高洁,恐怕婚后又是一对怨偶。”
“仙长慎言。”一个甘冽的嗓音从他身后传出。
两道身影出现在茶楼门口,竟然就是他刚才谈论的“妖王”和霜家小少爷霜怀慕!
嘈杂的茶楼立刻安静下来,刚才那个炼器师也悻悻闭上了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霜怀慕向茶楼众人说:“我与陛下数次共度患难,生死契阔,情比金坚。请仙长们莫要误会。”
他亲昵地挽着“妖王”的手臂,一白一红,都有绝色之姿,看起来亲密恩爱,甚是养眼。
——只除了那“妖王”被搀着的胳膊有些僵硬。
霜绛年低声:“妖王是渔回假扮的?”
晏画阑好笑:“是啊。”
霜绛年怜悯:“他替你承受了太多磨难。回去多给他涨些俸禄罢。”
晏画阑忍笑:“好哈哈哈。”
那一边,霜怀慕仰脸,对渔回说:“放心,陛下,日子久了,大家总会认识到你真实的一面。”
陛下真实的一面……
渔回将视线移向茶楼里,看向那一身裙装、赖在霜绛年身上撒娇的女妖,面上又想笑又想哭,像打翻了调料盘。
霜怀慕敏锐地察觉到,“妖王”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妖王”视线尽头,是一名衣装火辣容貌妖媚的女子。
霜怀慕垂眼,掩下眸中狠厉。
他忽然按住心口,重重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薄纸,站立不稳。
这一站立不稳,便“意外”靠在了渔回怀中。
渔回抱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隔着袖子揽住他的腰身,尽力仰起脸,不碰到霜怀慕的头,能
离多远就多远。
晏画阑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这是安静的茶楼里唯一的声响。
霎时间,几十束目光投了过来。
霜怀慕在渔回怀里喘匀了气,抬起脸看向晏画阑,白净的脸蛋作出自卑之意,话声礼貌又楚楚可怜,引人心疼。
“这位仙子,我的心疾……可有如此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