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何伯表情终于凝肃起来。

    西门问和姜缓配合默契, 他先转移何伯的注意力，姜缓拔剑。姜缓的剑光逼迫何伯不得不全力应对，而西门问亦同时抬手扬起炽烈火焰。

    两人前后夹击。

    剑光和火光辉映。火光吞噬了何伯，而剑也正中他的要害。

    妥了！

    三个玩家目不转睛, 正待欢呼。

    却见那赤色火焰中一道影子慢慢站起来。

    “卧槽！！！”

    ——恐怖故事啊喂！

    一具无头的尸体慢慢站立起来, 缠身火焰似乎有呼吸的起伏, 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掌拍开西门问，狞笑一声, 径直向姜缓发起进攻。

    极短的时间内数次交手, 姜缓战略性后撤出二十根金柱范围。

    “……那究竟是什么？！”玩家惊吓。

    西门问半跪于地, 脸色沉沉。

    所有人就见那具无头火人，火焰已经收缩，浑身肌肉鼓胀，皮肤上鼓起一连串细小的泡, 仿佛岩浆在吞吐，而那碗口大的洞一呼一息般吞吐出一缕缕肉芽——那一颗新头, 就像软体生物从洞穴中探出的头部, 粉白而肉嫩。

    “卧槽！！！”

    这是什么阴间造型？！

    三个玩家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修士这么没有逼格！

    说好的修仙都是衣袂飘飘呢？你这跑错惊悚片场了啊喂！

    “大公子未必太天真。”何伯正了正自己的新头，“老夫一早就劝家主，不要对你太过放纵。”

    “果然，放纵的结果便是你如今竟胆大妄为至此！”

    “即使你是大公子——擅闯此地, 罪无可恕！”

    西门问的异火竟被那何伯模样的怪物吸收得一干二净，指尖只一丝摇摇晃晃的如瑞应火，沉声问：“你体内是什么东西？竟能吸收我的异火！”

    赵伯冷笑, 蓄势待发,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公子你还没有资格知道！”说着以极为迅速的速度猛扑过来。

    姜缓手横剑, 挡在前方。

    先抬手一剑掀起气浪把三个玩家送到远处，不避不躲，迎了上去。

    剑光凌冽。

    “卧槽！！”玩家们站定再一次发出没有见识的惊叫。

    终于意识到了盲点，关少侠不是刀客吗？？这个剑是从哪□□的？！

    而且，那个何伯简直不像个人。

    啊不，或者说他的确已经不再是人了！

    人，不会有这样的再生速度，几乎是关少侠一剑削去他的头，眨眼他就能再长一颗头，胳膊、腿……竟都有这样疯狂的再生速度。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西门问站起身，背手握住罗盘。

    姜缓五境修为只能极力周旋而已。他将目标放在不断削断他的再生组织上。

    鱼大等三人一边配合着关少侠的行动，时时远程暗算一下。

    但何伯的肢体再生仿佛不需要消耗一丝灵力，没有一丝停滞的再生。他甚至不再防守，只顾攻击，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击的力度越来越强。

    “爽快！爽快！”何伯一边长手，一边大声叫好。

    宛如一个变态——啊不、这就是个变态啊！！

    “爽啊！老夫多久没这样爽快了！”何伯仰天长啸，“不愧是千——”

    “千你个大头鬼！”

    姜缓和西门问眼神一交错。

    忽的脚步一歪，如一只斜飞的

燕子与地面轻擦而过，变位到何伯身后，再脚尖一点，极为轻盈而优雅的跃上半空。

    而另一边，他和西门问的第二次配合不需要语言，便再一次完成。

    散落在地上的小刀振鸣，西门问两手间漂浮罗盘，抬手：“去！”

    罗盘飞于上空。

    何伯的动作被罗盘定住，小太清终究不凡，不过须臾，他的拳头上抬——但已经晚了。

    一剑吹风回雪，暴雪从剑尖向四周喷射，寒风如割，飞雪乱魂。

    一道浅红的结界挡在玩家前，挡住了这铺天盖地的大雪。

    这种时候，除了张大嘴巴，好像连个卧槽都说不出来了。

    整个□□都被这一人掀起的漫天大雪所封闭。

    “哎呀呀，师叔动真格的了。”西门问脸色略有苍白，却又重新浮出了笑容。

    三个玩家抱团取暖似的凑在天然大火炉身边，“关少侠不是个刀客吗？”

    “他当然是啦！”

    “欸？”

    “只不过，他什么都很擅长。”

    大雪漫飞间，寒冰将何伯彻底封住，那名玄黑身影逐渐显现。

    剧烈的狂风中，乌发乱舞，黑衣乱飞，他的剑光似乎比雪还要白。

    “比起刀，更擅长剑。”

    西门问笑了笑，“而剑法三万，他大概都会。”

    这时，姜缓已经用出了最后一剑。

    这一剑比起之前让暴雪降临的那一剑要显得平平无奇许多，不快亦不慢，平稳得就像一道水面上散开的涟漪。

    鱼大等三人瞬间便领会到了西门问的意思。

    一剑如流星，一剑起风雪，一剑荡四方。

    剑法三万皆在一剑。

    关少侠是名刀客，但同样也是名极好的剑客。

    巨大的寒冰被这一剑斩成了碎片，轰然倒塌。

    姜缓转过身。

    就见四个人挤在一起，朝他比了个六的手势。

    西门问学着玩家比好手势，还很好奇的眨眼睛，“这是六？”

    浪潮生解释：“就是牛牛牛的谐音。”

    西门问表示学到了。

    姜缓把罗盘递给西门问。

    西门超级感动，活学活用，“我师叔就是六六六！怪不得我师父总喜欢跟师叔一起行动！我也好喜欢！”

    三个玩家一琢磨，是啊！

    谁会不想下副本或者做奇遇任务遇到这么位神仙大佬呢！

    ——头脑好用，能刀会剑，能文会武，附带干粮，堪称全能。

    上一个这么丝滑的任务体验，还是墨卿墨大佬。

    可惜幻境里不显示好感度面板，不然他们非得抱着关少侠大腿到天涯海角！

    姜缓明智的选择无视四个憨货，西门问混进玩家队伍真的毫无违和感。

    注意到他的脸色还有些白，分别塞给三人一瓶药。

    正准备继续吹缓的西门问表情瞬间僵住了。幸好姜缓在审视那边的冰块，没留神。

    “啊对了！问先生，他为什么叫您大公子？”三个玩家熟练的嗑药，之前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现在闲了才又问道。

    西门问悄咪咪看着三名玩家一无所觉的咽下去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打开丹瓶嗑药，“我没说吗？我姓西门。”

    缓哥是神仙不假，丹药也炼得好，就是味道不太好……

    “哦哦，怪不得您刚才说偷家什么的……不对！等等，您姓西门？！”

 
   西门问随意的点下头，“目前是这样没错。”

    三个玩家想再震惊一下，但是西门问神情太自然了。一时竟也不好意思再震惊了。

    插科打诨一会儿后。西门问和鱼大三人也走到姜缓身后。

    风雪平息，二十根凤鸾攀金柱间，无数冰块正振动着，肉眼可见的逐步靠拢。

    冰块中并不是残肢断体，而是密密麻麻扭曲的肉芽。

    鱼大抖了个哆嗦。

    茶茶无语的把他拉到身后。

    “果然——”西门问道，“不是人了。”

    西门问离家太久，记不太清当年何伯是什么模样。在堂哥结婚那天，笑得合都合不拢嘴的和蔼老人是何伯吗？之前那位枯木逢春、肌肉饱满的老人是何伯吗？

    西门问压下这些不合时宜的疑问，“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魂灯不会有反应。我们暂时不会被发现踪迹。”

    他旋转罗盘，正将要打开下一层塔。

    忽然四周画壁波动，暗红的手从画壁中伸出，就像液体涌出般，一个个暗红的人形，肉芽扭曲，朝他们铺天盖地漫过来。一碰地面的冰雪就发出让人毛骨悚人的尖叫声，很像人被开水滚过后发出的尖利叫声，很快融化成一滩红水。红水又复而凝固成人形。

    “是人？！不对，和那个何伯好像！”

    华美的飞天仙女上金宫的画壁如今已被暗红的潮涌吞没，璧上天女仍保持曼妙的笑容。极为诡异。而二十根金柱上的神圣凤鸾在这一刻也像在啼血。

    西门问加快旋转罗盘的速度。

    浪潮生：“……是何伯的低配版吗？！”

    一剑寒霜，冰封万里。

    但数量实在太多了，无穷无尽的血潮漫出画壁，前仆后继，踏着前者的化水继续前进。

    “走！”西门问往上一抛罗盘，一道闪光带走五人。

    就在下一刻，尖叫声中，血潮已经吞没一切。

    包括那寒冰碎块中的“何伯”。

    *

    再下一层。

    一落地，三个玩家先警惕的往四周查看，随后长舒了口气。

    周围除了二十根金柱，什么都没有，光线略暗，像是雪白的墙壁。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壁画了。

    “吓死宝宝了，我还以为是丧尸围城了！”鱼大拍胸口。

    西门问：“丧尸是什么？”

    浪潮生解释：“类似于行尸走肉。人死了但身体仍保留某部分机能。”

    “……很形象。”

    鱼大道：“那些……也是极乐凤鸾塔的防卫吗？这里不会也有吧？”

    姜缓看了看西门问，确认他的状态，才回答道：“不。”

    “不是防卫。”

    “那是什么？”

    “是复仇。”

    三名玩家被这个答案惊住。

    西门问站起来，接着道：“……再具体的说，那是复仇的怨煞。那个何伯是在那里镇守。当他被寒冰困住，画壁里镇压的东西便迫不及待的涌出来了。”

    “所以，”茶茶睁大眼睛，“他们是人！”

    鱼大对怨煞之类的词很有些熟悉，他想起邀月城那一夜，猛然扭过头，“所以，西门家究竟做了什么？”

    西门问没说话，他画了个圈，一圈火苗升上半空，照亮了整个空间。

    鱼大一下子软倒在两名同伴身上。

    三人互相搀扶着，才没有摔倒，但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颤抖既是由于惊惧，
更是因为愤怒。

    周围那所谓的雪白墙壁被火焰照亮，去他娘的白墙壁，那分明是一整面冰墙！

    冰墙里冰冻着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人！皆睁着眼睛，垂着四肢，仿佛是、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四面八方，直直看着他们。

    这一幕是悚然的、震撼的。

    大概每一个【人】看见这一幕都会颤抖着、愤怒着。然后发自内心的觉得悲哀和沉痛的低下头。

    ……

    姜缓再见这一幕，仍然有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

    凤鸾塔灵自进塔后就一直沉默，这时轻声着宽慰道：【缓缓、缓缓……这些都是幻境。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解决好了一切。】

    “……”姜缓没有眨一下眼睛，强迫自己将这一幕牢牢记下。

    【缓缓呀……】

    “我并没有解决好一切。”姜缓这样说道。

    斗笠下的双眸像秋水上涨后的湖泊，落叶，涟漪，那是一种寂静而深沉的哀伤，天地浩大般深刻的悲悯。

    “我并没有解决好一切。”姜缓再一次重复。

    ……

    “西门家是坨狗屎！”鱼大简直不能多看第二眼，狠狠啐了口。

    “侮辱屎了。”浪潮生道，“屎能当化肥，他们配吗？”

    他们骂完又反应过来，看向问道人。

    西门问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将四面八方的冰冻的面孔一一记下。俊朗的脸庞比那寒冰还要苍白而冰冷。

    他……其实有预料了。

    一届届举凤鸾失踪的人甚至并不都在这里。

    这里还装不下。

    所谓人命关天，一条命尚如此，这么多又该如何算呢？

    “……去下一层吧。”经久的沉默后，西门问开口了。

    下一层，又将是什么？

    罗盘刚往半空一抛，二十根金柱忽然异动。

    一道红光，猝不及防将西门问拉入柱中。

    罗盘闪动，姜缓和三名玩家却被甩进了另外一层塔。

    *

    “问道人呢？！”站稳后，鱼大惊呼。

    茶茶注视着这一层的二十根凤鸾攀金柱，她眼神敏锐看清了那一幕，“……被这金柱带走了！”

    姜缓接住问道人掉落的罗盘，站在金柱前。

    二十根金柱，各有一只凤鸾展翅攀于柱上，栩栩如生，似乎时刻就要破柱而出。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越往塔下层走，这凤鸾好像越生动。

    “关少侠？”

    鱼大惊恐脸：“群英宴上我就好像看见这柱子会动，难不成这柱子真是活的？！”

    姜缓没有说话。

    抬手触摸上其中一根金柱。

    三名玩家连忙上前一步，似乎害怕关少侠也被柱子吞了。

    “我们没有恶意。”姜缓轻声道：“我知道你们醒着，虽然很痛苦，但也一直在保持清醒。”

    金柱没有丝毫的异动。

    姜缓接着道：“那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鱼大三人瞪大眼睛，看见金柱上的凤鸾浮雕一点点动起来，华丽的凤首看向姜缓。

    姜缓静静地与凤首对视。

    “凤王，朱曦。”姜缓念出这个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