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施舍你?”叶拂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裴清让在闹什么别扭。
裴清让没吭声。
叶拂坐到了床边,目光落在了他被血浸透的衣衫上,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伤是在你身上的, 你这个样子,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裴清让终于转过头来,叶拂却发现他的眼眸有些泛红,看向她的眼神似是充满了......委屈?
叶拂稍稍愣了一下。
“叶拂, 你没必要只是因为我受伤了, 就这样......我也不需要你这样。”
他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嘴唇也没有任何血色, 说话的时候, 额头上遍布着一颗颗的冷汗,血腥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叶拂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是很明白裴清让的意思,这样?什么这样?她什么也没干吧......
她想了想,语气尽量温和地道:“裴清让,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以后有空了再心平气和地讨论,我先把你的伤给包扎好, 此处会限制修为, 伤口愈合会比在外面慢很多。”
裴清让却扭开头不再看她,一副什么也不愿意听的模样。
说实话,叶拂和裴清让认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的情绪向来很内敛, 鲜少会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在外, 当然, 最重要的是,裴清让平日里对她的宽容程度非常大。
叶拂见他肩头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了一大片,心下有些焦急,她干脆凑了过去,向裴清让伸出手来,托起了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掰了过来。
他的脸颊有些冷,呼吸却因为疼痛而有几分沉重,叶拂的举动明显有些吓到他了,他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在裴清让的注视下,叶拂突然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裴清让没料到叶拂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来,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愕,整个人也僵住了,似是什么都忘了,做不出半点儿反应来。
叶拂一边亲吻他,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叶拂......”裴清让一惊,下意识想躲开,叶拂却按住了他的肩,加深了这个吻。
他慌乱无比,甚至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叶拂探入他衣领下的手很快便将他肩上染着血的衣衫拉开。在裴清让愣神的功夫,叶拂突然手上一用力,用镊子将他伤口里的子弹取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疼痛令裴清让不受控制地蹙眉闷哼出声,而叶拂也终于放开了他,低头认真地帮他处理起了伤口。
叶拂想得很简单,管他到底在别扭什么,先把伤给包扎好了再说,到时候他慢慢别扭去,
她将药粉洒在伤口处,又用纱布一圈圈地缠上,做完这一切,叶拂才发现裴清让安静得有些过分,她抬头看向裴清让,愣是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叶拂觉得他好像委屈得都快哭了,一双眼睛像着火了一般,瞪着她。
“你、你生气了?”叶拂磕磕绊绊地有些心虚。
强烈起伏的情绪令裴清让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呼吸也变得无比粗重,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更是泛起了病态的红晕,因为刚刚的亲吻,他的嘴唇带着水亮的红润,只是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裴清让形容不出刚刚那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他的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几乎用尽了全力,颤抖着问她:“你为什么要吻我?”
“我、我就是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叶拂的声音逐渐变小。
裴清让抿唇不语。
叶拂有点儿尴尬:“你不要想太多了,伤口给你处理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叶拂便打算起身离开,裴清让却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准走。”他抬眸看她,眼底充斥着一种很强烈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分明像是在命令,可他的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祈求之意。
“叶拂......不要再玩弄我的感情了......”
“我......”叶拂想解释一句。
裴清让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偏过头去,轻声道:“抱歉,是我冲动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就在他以为叶拂马上要离开时,她却靠了过来,将衣衫给他拉好。
叶拂犹豫了好一番,才终于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在玩弄你的感情,你跟我说清楚。”
裴清让依旧垂着头。
“看着我。”
裴清让还是不搭理她。
叶拂不得不再次托起他的脸颊,郑重地看着他。
裴清让有些想躲开,但严重的失血让他提不起太多的力气,只能任由叶拂摆布。
“裴清让,什么叫我在玩弄你的感情?”叶拂也有些生气了,“难道说我不救你,看着你死就不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清让垂眸道,“你可以不用吻我的。”
“怎么着吧?给你包扎伤口还要考虑方法吗?”叶拂一脸的无赖,“我就偏要吻了,你能怎么办吧?”
裴清让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这样做,就不怕我会多想吗?”
叶拂也沉默了,她刚刚其实只是想着赶紧转移裴清让的注意力,自己好趁机把他伤口里的子弹给取出来,然后她下意识就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其实,真要扪心自问的话,她会那么做,不就是仗着裴清让喜欢她吗?
“那如果我说,刚刚吻你,不只是那个原因,还因为是我真的想吻你,你心里会不会稍微好受些。”
裴清让一下子愣住了,他茫然且迷惑地看着叶拂,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
“裴清让......也许你感觉不到,但是我其实......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叶拂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裴清让愣怔地看着叶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他的心跳很快,既为叶拂同他所说的这些话而暗暗喜悦着,又深深地明白,叶拂会这样说、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现在受伤了,待到他伤好之后,她又会像以前那样冷漠且无情,就像上次一样,她只是见他受伤了,从指缝里漏出些施舍给他,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更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而伤心,他早便知道叶拂对待他是什么样的。
“你不相信我说的?”叶拂看裴清让的眼神,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不是。”裴清让不是很想和叶拂继续这个话题了,他道,“叶拂,我有些累了。”
叶拂却不依不饶道:“可是你还没相信我说的话。”
“你......让我怎么相信?”他终于看向了她,只是他的眼神中却透着深深的无助和痛楚,“待到我伤好之后,你还是会拒我于千里之外,就像上次,就像以前,到了那时,我再向你问起时,你便会当作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会躲着我......叶拂,算我求你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怕我会当真。”
叶拂抿住了嘴唇,她也终于放开了拖住裴清让脸颊的手,这一瞬间,裴清让有些失落,但同样的,他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他撑着床躺下,背对着叶拂,等待着她离开。
明日再睁眼时,他会识趣地将今天发生的这些全部忘记,他明白叶拂并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去纠缠她。
等了许久,背后终于传来了叶拂离开的脚步声,裴清让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下子掏空了一般,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空荡荡的,怎么也填不满。
可是下一刻,背后的床突然微微下陷,不待他做出反应,一具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叶拂,你......”
你要做什么?
裴清让整个人都紧绷了,很快,一条修长的胳膊从身后绕过来,搭在了他的腰上,叶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
裴清让咬紧了嘴唇,就连手都不自觉捏成了拳头,他很想质问叶拂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与刚刚她离开时带给他的那份失落的痛楚相比,这种虚假的幸福,竟然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想着就这样也好,就算明天一早,叶拂便冷脸待他,也无所谓,就当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他也算是在梦中,短暂地拥有过她了......
他闭上了眼睛,却听到叶拂在他耳边道:“裴清让,我觉得我其实有些话要跟你说,但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咱们就先从你的无情道开始说吧。”
“什么?”裴清让有些发懵。
“你应该知道我见过流云真君了,流云师祖告诉我,你和你师父所修炼的无情道其实是由她所创,但是无情道人让你修炼的并非是真正的无情道,而是经过了她改良的,她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裴清让道:“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但我并不知道我所修炼的无情道是被改良过的......”
叶拂“嗯”了一声:“流云师祖将真正的无情道心法给了我,等出去之后,我便将玉简转交给你。”
见裴清让沉默不语,叶拂又道:“其实我想跟你讨论的,就是有关于这个真正的无情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无情道人传授给你的心法,是要让你做到绝对的无情,绝对的清心寡欲,借此来修炼,一旦你的心绪不再平静,便很容易走火入魔。”
裴清让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这个说法,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种极度迷茫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他更加不敢同师父提起这些,因为他害怕无情道人会做出伤害叶拂的事来。
再后来无情道人便死了,而他也来到了虚妄城,那时他其实便认定了自己不会再出去了,他所修炼的无情道,本就对心性要求极高,无情道人强行对他使用禁术,他的心魔更是被诱发了出来,他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
叶拂的语气却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她好像看出了裴清让的担心,她道:“流云师祖告诉我,虽然无情道起的是无情之名,但其真正修炼的乃是一种情力,爱情之力,友情之力,亲情之力,愈是坚定纯粹的情力,便愈是厉害。”
“什么?!”这次的裴清让是真的惊了,他的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如果叶拂所说的是真的,那他便不需要再刻意压制自己的感情,喜欢叶拂也不会和他的修炼之途有任何冲突了。
但是......
裴清让问出了一个和叶拂当初同样的疑惑:“......为什么要叫无情道?”
“......流云师祖说,她觉得好玩。”
裴清让:“......”
俩人都沉默了,半晌,叶拂再次开口:“其实我现在把这些告诉你,是想跟你说......也许你可以来喜欢我......”
有一瞬间叶拂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挺不要脸的,但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裴清让闷闷道:“我一直都喜欢你。”
叶拂:“......”
裴清让幽幽问道:“叶拂,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其实看得出来......”
“......那你就是一直在拒绝我。”
“我以前确实是在拒绝你,但现在同意了,你看我现在在向你发出邀请,所以......你要不要稍微尝试着,相信一下?”
叶拂的语气太随意了,以至于裴清让一时之间没能马上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他的眼睛瞪大了,他也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叶拂,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叶拂实在怕他扯到伤口,皱眉提醒道:“你小心点。”
“我......”裴清让张了张嘴,因为太震惊了,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了,只是反复地看着叶拂,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般。
“你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叶拂反问了一句。
“你明天早上还会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吗?”
“我又不是脑部受损了,为什么会记不住?”
“可是你上次......”
叶拂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我上次也没对你说什么很实质性的话吧。”
见裴清让还在那里犹犹豫豫的,不敢马上相信,叶拂干脆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然后道:“尝试一下你又不吃亏。”
“可是......为什么?”裴清让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可从不会觉得叶拂会喜欢他。
她总是躲着他,也总是对他避之不及,他也曾生出过,她是否也对自己有意思这样的幻想来,可最后总是会被叶拂的无情狠狠地打回现实。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总是那样的无情。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在乎你。”
裴清让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了未受伤的那条胳膊,揽住了她的腰,他的下巴轻轻压在她的肩膀上,呼吸也终于变得平稳了许多。
他不愿再去细究叶拂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了,他只是想着,如果说这是梦,那便希望不要再醒来了......
身体的伤让他的眼皮有些重,思绪也变得迟钝起来,他却不愿闭上眼睛,他怕自己一闭眼,这场梦就醒了。
夕阳褪去,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整座城主府都安安静静的,没人敢来打扰这位新上任的煞神。
在裴清让的思绪逐渐开始模糊时,叶拂轻轻叹了口气,她道:“裴清让,你若不相信,可以明天早上再来找我确认......”
再之后,裴清让的意识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他伤得很重,也实在太累了......
叶拂看着轻轻闭着眼睛的裴清让,突然就回忆起了过往,在十几年前,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也曾像这样和裴清让一起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只是那时的她与现在的她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
那个时候,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她的朋友,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她还被迫承受着来自无情道人的恶意。她既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甚至于,她都无法将自己心中的苦楚诉说给第二个人。
她孤身一人,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成日被关在玄天宫后山暗无天日的幻阵中,无时无刻都会见到自己最恐惧的事物,而在那段时间里,陪伴在她身边,会安慰照顾她的人,只有裴清让。
他像是她的救命稻草,让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他,也无法克制地去依赖他,纵使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时常有些笨拙,也非常不善言辞,但他依旧成了那段时间里,她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亮。
她是那样的绝望,绝望到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那个地方关多久,也不知道可怕的无情道人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杀了她,她只能一遍遍地向裴清让询问着。
“裴清让,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你真的会救我吗?你会救我出去的对吧?”
裴清让也一遍遍地安慰着她,他几乎用他所有的空闲时间,来玄天幻阵中陪伴着她。
他告诉她,她所看到的那些可怕的蟑螂都只是幻觉,还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带她出去的。
叶拂也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可是除了依靠他,她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了。
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裴清让呢?或许并不仅仅只是喜欢,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歇斯底里的依赖,那时的她甚至会因为裴清让是原著的反派,在原剧情里,注定会喜欢上女主角而黯然神伤。
她也会自作多情地想,也许裴清让对她也和她一般,他也是有些喜欢她的,所以才会对她这般好。
当然,在那一个个痛苦的日子里,她也曾对裴清让生出怨恨来,她会想,若非是这个可恶的裴清让,他的师父又怎么会把自己关入玄天幻阵,让她受到这样的对待,即使她知道,其实这一切并不能怪裴清让,因为罪魁祸首根本就是无情道人,她要恨也该去恨无情道人才对。
可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那样的绝望之中,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智和有理有据,她的心是矛盾的,她既痛恨着他,又依赖着他,那份爱慕中便带上了挣扎和遗憾。
她深深地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属于两个世界的人,裴清让是书中的反派,他是注定会喜欢女主角的,而她叶拂,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光环的路人甲,她甚至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一切的转机,大概是在无情道人发现裴清让时常会跑来找她开始。
那一天,她和裴清让一起跪在玄天宫的后山,无情道人手持长鞭,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杀意,她要杀了她!
可裴清让却始终护在她身前,鞭子一下下地抽打在他身上,鲜血飞溅了一地,将他原本雪白的衣衫染得无比狰狞,一片片的血迹晕染开来,她从未见到过那样可怕又血腥的一幕,她完全被吓懵了,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可怕场景。
裴清让却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冲她轻轻地笑,他说:“叶拂,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即使过了这么久,叶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忘不了那充斥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更加忘不了裴清让捂在她眼睛上的、微凉的手,也是那一天,她下定了决心,决定不再与裴清让继续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