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万里。阳光洒在山野间,入目只见漫山红枫似火,连绵不绝。入山的山道旁立了一块界碑,上书两个大字。
——“瑶山”。
两道剑光一前一后,落到了那界碑旁。
“你想要试我的修为也不必如此吧?”风辞刚从剑光中走出,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堂堂阆风城城主,不仅把刚救过他的恩人扔下仙剑,还一连三个时辰不停歇地飞行,越到后头速度就越快。
要不是风辞,旁人还真跟不上他。
裴千越没理会他,径直往前走。
一夜相处下来,风辞已经习惯了他没事就装哑巴的做派,跟着走过去,自顾自去看那块界碑:“瑶山……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裴千越:“瑶山清净宗,六门之一。”
风辞想起来了。
他的确听孟长青提起过。
清净宗主修音律,尤以琴技为长,门派上下皆善抚琴,一派风雅。
与其他门派不同的是,清净宗虽然也对外招收弟子,但宗主之位却是世代家族传承。清净宗现任宗主便是娶了上一任宗主的嫡女,入赘贺家。
不过,清净宗最为人称道的不是这些八卦,而是,他们是仙盟之中,与权贵结交最广的一派。
修真门派通常选择灵气富庶之地建派,这是为了便于修炼。
但清净宗是个意外。
他们直接建派在了皇城外的瑶山。
下了山,再沿官道驱车不足半日,便能到达京城。地理位置优势,是他们与权贵来往走动频繁的原因之一。
据说,每至京城达官贵人寿辰,清净宗都会派弟子前去做客抚琴。而京城的权贵,也时常来清净宗求仙问道,供奉香火。
仙盟之中常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还是修真先辈们的传统想法,认为修炼就该清心禁欲,越苦越清贫的日子,越能体现修炼的赤诚之心。
像清净宗这样耽于享乐,如何能修得清明道心?
但风辞不这么想。
以前修炼环境不好,那是因为灵气充裕之地通常都在荒无人烟的山里。那些地方山高路远,穷苦寒冷,没有凡人生活吐纳的浊气影响,经年累月,方才蕴出了清灵之气。
那时修真者也少,先辈们想修炼,只能亲自去到那苦寒之地,没得吃没得穿,为了互相安抚,才编出这套说辞。
可现在不同了。
缺少吃穿可以派人采购,缺乏灵力可以挖掘灵脉,修真界发展至今,已经不再需要过回那种苦日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风辞根据孟长青所述后产生的想法,当他跟着裴千越走进清净宗时,才真正明白其他门派为何对其颇有微词。
清净宗居瑶山深处,是一座富贵雅致的山庄。
庄内,随处可见别致的园林景观,水榭长廊环人工湖而建,每一座屋舍都雕梁画栋,就连铺在院中的步道,用的都是晶莹剔透、富含灵力的玉石。
这也……太有钱了。
这哪是修真门派,说是皇家别苑他也信。
引路的弟子直接将他们领到湖边一处凉亭内,朝裴千越作了一揖:“请裴城主在此稍待片刻,我们宗主随后就到。”
说完,毕恭毕敬走了。
凉亭四面罩着白纱,随湖面吹来的微风徐徐浮动。风辞抓了把桌上的瓜子,边嗑边欣赏外头的景色:“瑶山清净宗,好大的排场,连你这个盟主亲临,都得在这儿等着。”
裴千越只是倒了杯茶,静静品着,并不说话。
风辞又问他:“你来清净宗是有机密的事要谈吧,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为仙门之祸。”裴千越道,“你可以听。”
风辞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在裴千越心里这么值得信任。
他问:“城主大人就不怕我不是个好人,先前所作所为,全是在骗取你的信任?”
裴千越抿了口茶,平静问:“你在骗我吗?”
风辞:“只是假设。”
“那也无妨。”裴千越的语气十分平淡,“你若敢骗我,我杀了你就是。”
风辞:“……”
一把年纪,气性这么大,这样真的不好。
.
不多时,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两名婢女掀开凉亭外的帷幕,来者却不止一人。
走在前头那位青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淡金色长衫,模样十分英俊。他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袖处绣着缠枝牡丹纹饰,身后背了把古琴,头戴发冠,腰间佩玉,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个字。
——“贵”。
而后面那位,则是一袭湛蓝道袍,手持拂尘,须发尽白,不怒自威的老者。
这种制式的服侍风辞见过,是来自凌霄门。
青年朝裴千越躬身行礼:“温怀玉见过城主。”
行完礼,又看向裴千越身边的风辞。
风辞正靠在凉亭边嗑着瓜子,见人朝自己看过来,冲他笑了笑:“温宗主好啊。”
温怀玉:“……”
阆风城在裴千越的治理下,弟子们各个谦卑谨慎,尤其在裴千越面前,小心翼翼得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被自家城主责罚。
温怀玉应该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规矩的阆风城弟子,欲言又止片刻。
最终也没敢问这少年的身份。
裴千越淡声道:“原来凌霄门的承朝长老也在。”
承朝长老一直沉默地跟在温怀玉身后,此时被裴千越点了名,才开口:“见过裴城主。”
语气生硬,身形也一点没动,连作揖都省了。
风辞眉梢微扬。
可裴千越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问:“是本座打扰你们了?”
“哪里的话。”温怀玉举止温雅,解释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邀承朝长老来瑶山抚琴论道罢了。倒不知城主今日要来,有失远迎。”
“抚琴论道……”裴千越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外头如今人人自危,温宗主还有心情抚琴,好雅兴。”
“你——”承朝长老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却被温怀玉拉住。
温怀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语气依旧谦逊:“城主教训的是。”
裴千越本该是客,可他如今端坐凉亭之中,就连清净宗宗主都站立在旁,看上去倒像他才是此间主人。
风辞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极了。
清净宗、凌霄门、阆风城,除了在仙盟选拔上远远看过一眼,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三家仙门凑在一起。
这三家在多年前也算得上师出同门,现在又共同组建仙盟,可关系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谐,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当然,有裴千越在的地方,关系也的确很难和谐得起来。
裴千越道:“坐吧。”
二人方才落座。
许是因为温怀玉是六门中最为
年轻的一位首座,他身上没有丝毫身为宗主的架子,一坐下便主动给他们斟茶。
温怀玉问他:“城主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裴千越:“无常门,灭了。”
轻轻一声脆响,温怀玉手中的茶壶碰到了杯壁,险些把茶水打翻。
“无常门不是在你的秘境保护中吗?”承朝长老不知为何似乎对裴千越积怨已深,当即质问道,“这才多长时间,他们怎么可能被人找到?!”
“这个问题,本座也想知道。”
裴千越声音淡淡:“将无常门安置在秘境是六门共同决定,知道的人不多。”
风辞恍然。
难怪裴千越要来这里。
先前在秘境时风辞就觉得奇怪。那秘境外有重重保护,就连风辞都没事先察觉到异样,那幕后真凶得有多厉害,才能将一切了如指掌。
但如果这事不是裴千越自己所为,而是六门共同协商,便简单很多。
六门之中,有人泄密。
亦或者,凶手就藏在六门里。
在场二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对视一眼,纷纷沉默下来。
半晌,温怀玉道:“当初定下此事时,六门首座及部分长老皆在场,清净宗会从今日起开始彻查此事,至于其他三门,稍后我会将消息传达过去,请城主放心。”
裴千越点点头:“凌霄门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霄门怎么可能泄密!”承朝长老一点就炸,气得脖子都红了,“当初无常门找上门来,是你偏要大费周章召集六门协商藏身之处,更是你亲手设下了榕树根下的秘境。要说彻查,不该是你阆风城嫌疑最重?”
“承朝长老……”温怀玉试图出言相劝,可后者并不领情。
“你给我闭嘴,我说错了吗?”承朝长老看着裴千越,冷笑,“若说六门之中有谁最需要吸取他人灵力增长修为,不是你我,而是他这个无法直接修炼,只能妄图走捷径的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风辞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不悦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