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舟说出去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带着萧冉过上一种平凡又安宁的生活。
当柳沉舟对上萧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的时候,柳沉舟就明白了——晚了,一切都晚了,若是当年的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和萧冉在一起,也许这一切都将不同。
可已经晚了,如今自己坐在这里,对面是当年的那个萧冉,可自己却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柳徐行,他已经杀过太多的人,他已经断过太多的后路,如今他承受不起这种程度的反悔,他必须走下去,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所以柳沉舟只是沉默地站了起来,萧冉见状,也有些手足无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柳沉舟会突然这样,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柳沉舟要走了。
“柳徐行……?”
“出发吧。”
“去……去哪啊?”
“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哦。”
萧冉有些茫然地应了下来,她虽然还想继续追问柳沉舟说的所谓的‘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可她看着柳沉舟的背影就明白了:柳沉舟不会回她了。
萧冉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该走了,可她偏偏不想顺从心中的想法,她还是追了上去,抓住了柳沉舟的衣袖,低着头跟他一路相伴地走向远方。
“柳徐行。”萧冉闷闷地说道。“远方,有什么啊?”
“远方有万物。”柳沉舟没有纠正萧冉称呼自己的名字,他反手握住了萧冉的手,与她五指相扣,十指交叉,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带着她向着光走去。
可光也要泯灭了,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已近黄昏,圆滚滚的太阳一半入了土,散发出来的光也是昏暗的,打在柳沉舟的身上,没有一丝温暖。
“黄昏了。”柳沉舟看着天边的夕阳,这样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萧冉的手——他还记得入梦前,正是萧冉坚持着带自己去了半山腰,看了那一场银河璀璨。
所以,若是要给自己这个梦一个完美的落幕,那便以同样的方式终结吧。
柳沉舟这样想着,就低头看向了身侧的姑娘,他扯了扯嘴角,罕见且自然地笑了起来,说道:“找一个地方,我们看一次星星,好不好?”
柳沉舟的话,萧冉自然是听的,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一起看过星星,但能和柳沉舟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萧冉还是憧憬且向往的。
“好。”萧冉羞涩地低下了头。“那,你带路吧。”
柳沉舟应了下来,他拉着萧冉开始寻找一个比较开阔的高地,却发现这个地方当真是一个怪异的世界,方才看着还是火红的花朵,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竟然变成了梦幻一般的紫色。
——看起来就有毒。
柳沉舟腹诽着,带着萧冉谨慎地避开了这些东西,等他们找到一个相对开阔的高地时,柳沉舟浑身一个机灵,瞬间就感觉一片浓稠的迷雾过眼,周围的萧冉就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梦中梦?”
柳沉舟一惊,当他准备防御的时候,耳畔却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有太温柔了,柳沉舟,你太温柔,甚至已经离你的初心越来越远了。”
这个声音有些雌雄莫辨,柳沉舟却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但记忆太过久远,让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何处听见的。
这个雌雄莫辨的声音见柳沉舟没有说话,他反倒是有些迫切地又说道:“你不该这么温柔,你千年都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为什么最近接二连三地一改常态,甚至到了……如今的地步。”
“……”
柳沉舟眯了眯眼睛,他是不喜欢别人对他下定义的:冷冰冰?温柔?凭什么这些词能定义自己,自己要做的事是扬名天下,名垂千古,而不是被这种单一乏味的词所定义。
可正是这个时候,柳沉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这个声音到底是谁,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这片迷雾,问道:“你,是天道?”
“呵呵,天道。”这个声音顿了顿,他突然低笑一声,说道:“你权当我是天道吧,柳沉舟,我对你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柳沉舟不爽地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与天道结契,但并不意味着他诚心诚意地信仰天道,而这个梦又是他与萧冉的二人世界,这种时候被一个叫‘天道’的声音打断,柳沉舟是不爽的。
所以柳沉舟轻哼了一声,说道:“或许你的确是我高不可攀的存在,但或许不是,在你和我活着的时候,谁也不能确定这点。”
这话一说,竟然惹得天道一顿,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天道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知道吗,柳沉舟,对我而言,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我这个蚂蚁怎么还活着呢?天道,我与你结契只是当年为生活所迫,并不是信仰你,你也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对我如此贬低。”柳沉舟冷冷的说道。“有事就说,我的梦很宝贵。”
“……这个梦,是我赏赐你的。”
“这个梦,是我自己的记忆为基础,你所谓的‘赏赐’,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成分。”
“……”
天道又沉默了,他凝视着柳沉舟好久好久,最后干巴巴地说道:“你和尧庚年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人,为什么你们一个是光一个是暗,却在行事上如此相似?”
“你见过尧庚年了?”
“见过,他当年继承萧余生的遗产时,我就与他见过了。”
“怪不得。”柳沉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们之间一定有交易?”
“因为他是灾厄,他是与你为敌的人,你们之间如此和谐,那么除了做过交易外,我想不出第二条理由去解释这点。”
“……”
“柳沉舟。”
“嗯?”
“你会以天道的结契者的身份,来捍卫我在这片大陆上的统治权的吧?”
“我当然会。”柳沉舟理所应当地回道。“我的身份,我的所作所为,我的一切荣誉与赞歌都是以这个身份为根基的,一旦根基变动,我要做的事就太多了,没有必要。”
“你看起来并不喜欢与天道结契。”
“我曾经没有感觉,可最近觉得,与天道结契或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我已经是结契者中的佼佼者,你很幸运,我不是反叛者,我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去帮你稳固这个。”
柳沉舟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顿了顿——因为他明白,他在撒谎。
从前柳沉舟是不会撒谎的,因为也没这个必要,他是柳沉舟,他的身份、他的实力都在向全世界证明着自己的主导地位,而领导者是不需要撒谎的,他就算做错了事也有手下帮忙圆场与过度解读。
可自从认识了尧庚年之后,柳沉舟变得更加具有‘生活气息’了,这也让他能在此刻顺利地撒下一个谎言,并让天道将信将疑,而不是根本不信。
“所以,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天道。”柳沉舟睁开了双眼,他看着身周的迷雾,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没什么事就走吧,你这等幻术连言灵儿的一半都赶不上,让我最后再见萧冉一眼,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归现实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那个言灵儿?”
“从这个幻术上来看,是这样的。”
“……你怎么敢的,你是我的结契者,你忘了吗?”
“我在陈述事实,或许你可以选择继续修炼,让自己全方位地超越那个——狐仙,而不是问我敢不敢,不是吗?”
“……”
天道其实不敢与柳沉舟硬抗,因为柳沉舟首先的身份是结契者,其次的身份是结契者中的佼佼者,这也意味着他在某种层面上与自己的核心力量有着紧密的关系,天道不敢贸然攻击柳沉舟,可又说不过他。
佼佼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麻烦的东西啊。
天道想到这里,便缓缓在迷雾中显出了身形——一个球形的能量体就这样出现在了柳沉舟的面前,一丝丝的能量围着这颗球体旋转着,看起来静谧又神奇。
“天道?”
“是我。”
“原来这就是你啊。”柳沉舟凝视着这个球体,缓缓笑了起来。“你就是天道吗?统御着临光大陆的天道,我从未想过你居然连人形都没有,只是一团纯粹的能量体,只不过是有意识的能量体。”
“只是一次意外罢了,我本身其实不是你所见的这样。”这个能量球在意识层面与柳沉舟交谈道。“我没想到你居然在短短几天内性情大变,是什么改变了你?那个言灵儿的神秘仙术吗?”
“你注意到我在那次意外中的前后变化了。”
“是的,你是救世主,你也是结契者中的佼佼者,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
“也就是说,你看着我的苦难放任不管,直到牵扯到你的利益时,你才愿意站出来吗?”
“……你难道不是这样吗?”
“……”
柳沉舟闭上了嘴,因为天道说得很有道理,曾经的柳沉舟的确如此,但那都是在自己手刃柳徐行之前的事了。
言灵儿的仙术,的确给自己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生活视野,在那次的杀戮过后,柳沉舟真的觉得自己从内而外的改变了。
只不过他在遇见天道之前一直都不确定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如今他正面与天道攀谈,他终于确定了这点:毋庸置疑,这个改变是一件好事。
柳沉舟这么想着,他看着身前的这颗光球问道:“你找过尧庚年,你找他有什么事?”
“聪明如你,猜不出来吗?”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事?”
“坚定自己最初与尧庚年的约定,然后完完整整的将它实践。”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我本不该是统治临光大陆的人,却因为一场意外被萧余生送到了这个位置,千年的时间对我而言还是太久了,我想离开,你能理解我吗?”
“不理解。”
“那我们就在这条大路的尽头再会吧。”
“这就是你特意过来说的事?”
柳沉舟有些疑惑,他还以为天道过来会同他讲什么大道理,又或者是嫌弃他产生了多余的感情,来给他致命一击的。
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和谐的对话。
柳沉舟面前的能量球抖了抖,慢慢地后退,飘回了浓雾中,最终隐去了身影。
在消失的最后一秒,柳沉舟又听见了天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我只是怕你忘了初心,我是你们的提灯人,仅此而已。”
“自恋。”
柳沉舟对天道的自称嗤之以鼻,可还没等他继续讽刺,面前的浓雾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萧冉担忧的目光。
“柳徐行……”萧冉担忧地看着柳沉舟。“你没事吧?刚才你突然就不动了,一个人闭着眼睛,对着空气说了很多的事……什么天道什么的……你还好吧?”
“……你听见了?”
“没有完全听见,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我认识的柳徐行……”
萧冉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牵起了柳沉舟的手,忧心忡忡的说道。“柳徐行,你告诉我,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柳徐行,好不好……?”
柳沉舟一言不发的看着萧冉的双眸,聪明如萧冉,自然也透过这个沉默意识到了什么。
面前这个与柳徐行长相相似的人,这个与柳徐行有着同样经历的人,可能真的不是她的柳徐行了……
“柳徐行,你……”
“嘘。”
柳沉舟伸手捂住了萧冉的唇,他凝视着萧冉的双眸,不知为何,他在这双水灵通透的眸子里,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与萧冉落魄逃亡时的样子……
“你受伤了,柳徐行……跑吧,别管我了,逃命要紧!”
重伤的萧冉趴伏在柳徐行的背上,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追过来的‘修仙者’们:“我们总要有一个人活下去的……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不,我们要死也要一起死。”柳徐行背着萧冉闷头就跑。“我已经失去太多了……萧冉,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柳沉舟看着这一切,他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自己在少年时就摧毁了自己的家庭,萧冉是他当时唯一的精神寄托,他不允许萧冉死掉,否则便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萧冉就是他的梦,他不允许自己最后的梦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