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舟死了。
那个清君门风光无二的大师兄、人称半仙道长的柳沉舟就这样死在了天道之外的墓穴中。
尧庚年愣愣地抱着怀里的尸体,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只感觉自己刚刚在这个世界交到了一个朋友,怎么一转眼……又死了呢?
尧庚年愣愣的,他感觉不到悲伤,只觉得麻木,像是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一样的麻木。
但澹台晔的冷笑在此时打断了尧庚年复杂的情绪。
“死了?”
“嗯……死了。”
“死得好,免得我麻烦。”
澹台晔没有细看,她本就不喜欢这些天道的走狗,如今在自己面前死了也算痛快。“人都死了,你走不走?”
“……走。”尧庚年将柳沉舟的尸体背在了身上。“我带着他走,他生前信的是天道,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属于这里。”
澹台晔闻言怪异地看了看尧庚年,不过看在柳沉舟已死的份上,她没有多说什么。
“站过来点,我带你们离开这里……算了,别靠太近,你身上这套衣服很臭。”
总的来说,澹台晔还是照顾尧庚年的,她就算再讨厌柳沉舟这等天道的狗,但看在他的面子上,她仍是默许了这具尸体完可以好地离开这座大墓。
澹台晔离开的方式简单的让尧庚年咋舌,因为他只见澹台晔广袖一挥,眨眼间众人便来到了地表之上的一处林间。
林间鸟鸣清脆,日暖风熏,好一幅山间美景尽在眼底铺开,若不是尧庚年身上的这套属于古战场的衣着沾着血迹又破破烂烂,而他的背上是柳沉舟的尸体,尧庚年都以为之前的冒险只是一场梦了。
“师姑,这是哪里啊?”尧庚年眺望远处,只觉得这是一个偏远的山脉,下意识地问道。
“清君门的后山啊,不然还能是哪?”澹台晔理所应当地答道。“我只是将你们从大墓带上来了,又不是带你们去游玩,你以为呢?”
……
尧庚年吧唧吧唧嘴,觉得师姑说得有道理,是他自己不动脑子了。
所以尧庚年对澹台晔颔首点头,随后就背着柳沉舟就往高处走。
言灵儿因为离开了大墓的原因也一身轻松,自然是无条件地跟了上去,寸步不离。
只有澹台晔伸手拦住了尧庚年,问:“你去哪?”
“去安葬他,之前在墓里的时候,就和师姑打过招呼了吧?”尧庚年对澹台晔笑了笑。“今日脱险,多亏师姑出手相助,他日若有机会,尧某定当报恩。”
澹台晔听完,表情有些纠结,但还是放尧庚年离开了。
尧庚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澹台晔的态度很明显,她痛恨天道的走狗,可是如今天下人都做了天道的信徒……难道澹台晔这些人就脱得了干系么?
尧庚年对此有自己的看法,而澹台晔也说不得什么,她只是尧庚年命中的一个局外人,有缘结识一场,但也就只有这一场了。
澹台晔看着尧庚年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有些伤感,她伸手想要挽留尧庚年,却在半路放弃了。
“我们的未来,就在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么?”澹台晔喃喃自语道。“阿岳,你找的继承人……真的能完成主人的遗愿么?”
想到这里,澹台晔有些失落,她又望向了尧庚年离去的方向,不过对方早已经没了踪影。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却并没有重回大墓之中,而是动身离开了原地……
澹台晔离去时是落寞的,但反观尧庚年这边则是惊恐的。
因为柳沉舟活了。
片刻之前,尧庚年好不容易找了一处高地,风景秀美,依山傍水,正准备撸起袖子挖个坑、刻个碑,给他穿越来后第一个认识的死鱼脸做坟呢,结果这个死鱼脸倒是自顾自从地上坐起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尧哥!这死鱼脸咸鱼翻身了!”言灵儿大惊。
“……”柳沉舟脸色有些发黑。
“尧哥!你看他印堂发黑,可能是僵化了,想想办法干死他啊!”言灵儿很惊恐了,她搂住了保持着挖坑姿势的尧庚年叫道。“救命啊!诈尸了!这还没下葬呢怎么就诈尸了,这死鱼脸果然有大病!”
柳沉舟一个字不落的全听进去了,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没死?”
尧庚年也有些惊魂不定的,毕竟他刚刚可是真情实感的着急,也是真情实感的悲伤,如今悲伤的对象突然活过来了,这……尧庚年也有点懵。
“嗯。”柳沉舟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一粒丹药服下,原地盘坐着调理内伤。
“那……你是诈死?”
“嗯。”柳沉舟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诈死啊……?”
“……笨。”
柳沉舟叹息一声,他睁开了双眼,抬头盯着尧庚年,反问道:“跟着你来的那个女人……”
“哦,我师姑,澹台晔。”尧庚年憨憨地点头,说了实话。
柳沉舟觉得尧庚年不该对自己如此诚实,但他也没有批评什么,只是顿了顿,强行忽略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与名字,又道:
“她对我的杀意很重,我当时身负重伤,她若是想杀我灭口,你能拦住?”
“嗯……拦不住。”尧庚年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惭愧道。“我曾不自量力同她一战,结果转瞬间就败北了,还好她是我师姑,否则现在死的就该是我了。”
柳沉舟又皱了皱眉。
“尧庚年。”他说。“我是清君门的大弟子,更是未来清君门的掌门,我要捍卫天道,你……”
“宿敌嘛,我知道啦。”尧庚年却摆摆手,毫不在意。“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你我二人只是尧庚年与死鱼脸……”
“我叫柳沉舟。”柳沉舟精准打断了尧庚年。
“……哦,柳沉舟。”尧庚年揉了揉头,继续说道。“现在你我二人只是尧庚年与柳沉舟,是朋寻常的朋友罢了,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天道尊卑,难道不好么?”
“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天道尊卑。”柳沉舟低声重复了着,难得的笑了起来。“好,好。”
不知怎的,当柳沉舟说出‘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个死鱼脸的气场变了。
变得更加……亲民了?
尧庚年歪头盯着柳沉舟,看着他重新闭上了双眼打坐起来,他胸口的伤的确很重,但不知为何,当他来到地面的时候,配合着他方才服下的丹药,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这是什么药啊,这么好使?”尧庚年忍不住问道。
“齐家的生骨丹,佐以天地奇药、以天火炼制整整三百天才出十枚的救命药。”柳沉舟答。
“就是那个医术通天的齐家?那个在什么枫山上的?”尧庚年一喜。“我听说他们还会什么让死人还魂的法子,是真的么?”
柳沉舟明白了,他是没有办法好好打坐回复元气了,好在齐家的生骨丹药效极佳,让他缓了一大口气。
“对,是有这么一说。”柳沉舟索性从地上踉跄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已经愈合结痂的患处松了一口气。“不过就算是我这种地位的人,也不清楚具体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额,一个据说被你们关在冥洞八十年的……”尧庚年挠了挠头,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老头子,谨慎地说道:“一个看起来是糟老头子,但好像是个女人的……”
“东方九霄,一条世间仅存的白玉龙!”言灵儿补上了关键的词语。
哦?
柳沉舟闻言,看着尧庚年的眼神就变了。
被人利用许多次的尧庚年终于开窍了,他立刻警惕地反问道:“你不会认识这条白玉龙吧?还是说,你与龙族被屠门的事有关?”
“没有。”柳沉舟叹息一声,扼腕道。“东方龙族被灭门之事,我当时也略有耳闻,亦是十分痛心。”
柳沉舟的演技是在线的,加上他本就不喜欢说话的性格,一时间沉痛地说出这么多个字,不谙世事的尧庚年和并不在意柳沉舟和龙的事的言灵儿就这么信以为真了。
“怎么,那只幸存的白玉龙,联系过你?”柳沉舟想了想,又问道。
“嗯,她似乎很看好我,之前还争着抢着要做我师父来着。”尧庚年闷闷点头。“不过我现在有师父了,她可能在知道之后就不会对我有意思了。”
“天色不早了。”柳沉舟突然道。“我先回去了。”
“啊?”尧庚年一愣。
柳沉舟却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远方。
尧庚年顺着他的眼神望向了远方,却只看见了壮丽的山河,感慨道:“你家后院真好看啊。”
“……”柳沉舟一时间五味杂陈,没这么无语过。“那个女人过来了,她要是见我没死,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师姑?
跟过来了?
她来干什么?
尧庚年虽然不明白,但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何柳沉舟想要离开,忙道:“那你快走吧,我们日后再见。”
柳沉舟却看着尧庚年好久没有说话。
其实,柳沉舟说澹台晔跟过来了是骗他的,因为他从尧庚年的嘴里知道了东方九霄的动向,便想抓紧时间回师门准备一番,好快速精准地抓捕这条白玉龙。
但尧庚年却信了他的谎言,一听说澹台晔过来了,便比他还着急。
柳沉舟没接触过像尧庚年这样单纯的人,同时他也对欺骗尧庚年的事心中有愧——毕竟尧庚年之前已经说了,他们二人私下接触的时候,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天道尊卑,只是两个朋友而已。
朋友之间,不当有谎言……吧?
柳沉舟想了想,在临走前又问道:
“尧庚年,你当真不愿学我清君门的功法?若是想学,我定备上仙丹良药,助你一程。”
“不啦。”尧庚年笑道。“多谢好意,但我已经拜了仇铭岳为师,既然你的道法与我师父的嘱咐相悖,我便不会学。”
“你师父……”柳沉舟停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可能出不来了。”
言灵儿一听大爹要没,连忙对柳沉舟呸了一声:“呸呸呸,乌鸦嘴,什么叫咱师父出不来了?你怎么那么确定你师父能出来??”
“也许,他们二人都出不来了。”
“好家伙,你搁着同归于尽呢?”言灵儿一瞪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不过话已说尽的柳沉舟并没理会言灵儿,他郑重地走到了尧庚年身前,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
“怎么了?”突然被柳沉舟如此严肃地打量,尧庚年有些难为情。
柳沉舟缓缓而谈,道:“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而且你今天救我一命的事,我也不会再报了。”
“什么?”尧庚年一怔。
“江湖路远,各自安好。”柳沉舟说。“修仙问道之路漫漫,照顾好自己。”
这便是日后独步天下的霸主柳沉舟,对他的宿敌尧庚年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永世诺言。
而尧庚年也只是坦然接受了命运,他对柳沉舟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好”。
柳沉舟这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很潇洒,没有一点点留念,但尧庚年却总觉得他在哭,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是悲伤罢了。
这时,澹台晔的声音从尧庚年身后传了出来:“你被他骗成这样,我都替你不值。”
“你真来了呀。”尧庚年一喜,跑了过去。“没想到柳沉舟真的很厉害,他刚才就察觉到你来了!”
“他骗你的。”澹台晔冷笑一声。“凭他的功力能察觉到我?他只是想要离开罢了。”
“……这样啊。”
尧庚年听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考虑了一番后,问道:“师姑,那我师父……”
“你们之前的对话我听见了。”澹台晔说。“阿岳暂时出不来,我暂代阿岳教你,从今天起,我不光是你的师姑,也是你的师父。”
“是。”尧庚年毕恭毕敬道。“那师姑,我们从何开始修炼呢?”
澹台晔十分干脆:“不知道。”
瞬间,尧庚年和言灵儿觉得这话好像似曾相识。
为了以防万一,尧庚年试探着问道:“师姑,你难道也是……”
“对。”澹台晔点头。
“那你的本体是……”尧庚年又问道。
“……哼。”
谁知澹台晔将视线落在了言灵儿身上,向来桀骜的她,此刻竟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言灵儿见状,眉头一皱,双手一叉腰:“怎么,看我做什么?难道你也是狐狸不成??”
澹台晔移开了目光,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嫌弃’。
‘原来如此。’尧庚年恍然大悟。‘师姑的本体也是一只狐狸啊……那她这俊朗过头的外表与言灵儿一比,的确让人操心。’
言灵儿是狐仙儿,她貌美娇羞,虽然有些娇蛮任性,但浑身的确散发着狐狸该有的魅力与俏皮。
而澹台晔呢?她若是只狐狸,那只能是那种只应天上有的九尾白狐,不食人间烟火,孤芳且自赏。
若是澹台晔像其他巾帼女侠那样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那还好,可是在她与言灵儿的几次交谈中不难发现……自己这个师姑,的确很想做一个俏女子啊!!
哎,以师姑这相貌资质,想要赶超言灵儿这等的美貌,估计……够呛啊。
尧庚年想到这里,又泄气了。
——那我现在有了两个师父,每一个都很牛逼,但没用啊?!!
——靠,那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