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这的确是变种的推恩令。
而且较之推恩令,这政策又更加的温和。
因为这不是强制性的。
是否能够落实到实处,端要看妻室与岳家是否强硬, 还有夫家的态度与权衡。
不过林子这么大, 总会有人走向这条路的,而且以后很可能越来越多。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能最大程度的保障勋贵夫妻乃至于双方亲家的共同利益!
勋贵阶层跟底层百姓不一样, 衣食住行不一样,每天要考虑的事情也不一样。
对于一穷人白的底层百姓而言,重男轻女是生存压力倒逼的必然结果。
就生理结构而言, 男性先天就具有优势,体魄也好,力量也好, 一个发育正常的成年男性对上一个发育正常的成年女性,在对抗中几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底层社会对于文明和道德的需求量很小,那里讲求的是丛林法则, 适者生存。
他们需要跟旁边田主争界石的位置, 跟同村的村民争当里正,跟隔壁村的人为水井和祠堂的位置大打出手,跟同宗的人争取族内话语权, 这一切的根基都是武力, 而武力的基本构造单位,就是儿子!
只有生了儿子出来,才有基本的武力保证, 有了武力保证, 才能叫一家人过得更好, 利益是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生存动力!
但上层社会, 勋贵阶级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是所谓的文明人,读过圣贤书,蒙受过教化,对于底层的剥削使得他们不必亲自参与生产,来自祖辈的积累能叫他们锦衣玉食、富贵无忧。
既无须参加体力劳动,又不必用最蛮荒的方式进行争斗,对于这个群体而言,男女之间的区别,已经被缩小到了极致。
且在一直以来的婚嫁联姻中,女方家庭其实都是吃亏的。
联姻联姻,那就必得是双方都得到益处、互相扶持才对,可事实上是真的是如此吗?
如果嫁出去的女儿能够顺利产下男嗣、继承男方家业也就罢了,可若是嫁过去的女儿没能生下儿子,那这场联姻对于女方家庭而言,无疑是输得血本无归!
女儿嫁过去了,但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联结只能持续一代!
因为继承男方家族的庶子跟女方家庭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也就意味着女方家庭先前数年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而男方家庭没有任何损失——继承家族的虽然是庶子,但也仍旧是家族的血脉,甚至于他们还白嫖了妻子的嫁妆和数年来岳家的扶持与襄助!
他们当然也明白其中的亏盈,继而试图用礼教来填补和宽慰亲家——男方所有的儿女,都有且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男方明媒正娶的嫡妻,而生下他们的那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只配被叫做姨娘,族谱上根本不承认她!
而男方所有的孩子,无论嫡出或者庶出,都有且只有一个外家,那就是嫡妻的娘家!
这是男性占据主宰的社会对于女方家庭的补偿与安慰,讽刺的是这补偿并不是给正妻,而是给正妻的父亲和兄弟的——这是你们的外孙、你们的外甥,虽然他们在血缘上跟你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是他们也管你们叫外祖父和舅舅呢!
既能继续白嫖岳家的政治力量,还能蹭一蹭正妻的嫁妆——孩子们都管你叫娘了,你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真就把嫁妆捂得死死的,只给你生的那个丫头?
你这个嫡母一点都不慈爱!
女方家庭礼貌的说我qnlgb!
谁稀罕这群跟我家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外甥!
真
以为叫他们上门来叫一声外祖父、喊一声舅舅,他们就真成我们家外孙了?
要是这样的话,你咋不把家族交给守门的小厮继承,而是非得传给庶子?
你要说叫声爹就把家族交给小厮,他能叫到你耳鸣!
玩这一手,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先前是制度如此,大家都没办法,托生成女人,即便是运道上佳投在勋贵门阀里边儿,出嫁之后也免不了要受委屈,生不出儿子来,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丈夫纳妾,再恶心也没法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女孩子也能承继爵位,就算是降等,也比叫那几个小老婆生的狗崽子夺了去好!
正妻们都很高兴,她们的娘家心情也不坏,芈秋的心情就更好了。
本朝立国近二百年,爵位就跟批发似的,这儿有一个什么公,哪有一个什么侯,刚好趁这个机会清理一波儿,既能增加收入,还能抬高女性地位,最重要的是还兵不血刃的削了爵,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几位主政的大学士显然看透了其中关窍,故而昨日徐太尉大战群臣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人做声——天子增强中央集权是政治正确,谁敢在这时候跟他呛声?
小事上争论几句显得自己傲骨铮铮也就罢了,这种朝廷大策上叽叽歪歪,屁股坐在勋贵那边儿,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我们是文官,又不是勋贵,家里边儿不仅没爵位继承,反倒有女儿嫁入勋贵门庭,不叫好就算了,哪能趟这趟浑水!
昨□□廷上说了这事儿,第二天武安侯夫人就逼着丈夫写了奏疏,回娘家叫吴大学士帮着给递上去,压根没经武安侯的手。
吴大学士前脚上朝去了,武安侯夫人把两个女孩儿留在娘家,后脚就回了夫家。
回来干什么啊?
点账,筹钱,给我的宝贝闺女谋个前程!
……
昨个儿朝廷里的动向,府里边的人也有所听闻,再到晚上武安侯夫妇又哭又吵闹的那一场,后院儿姨娘们也不是聋子,两下里这么一对照,可不就抓瞎了吗。
给武安侯生了庶长子的侯姨娘急的一宿没睡,今早晨起床一照镜子,好家伙,满嘴的燎泡。
要是平常时候,她早就叫天叫地使唤人找大夫去了,只是这会儿却顾不上,听说夫人回来了,赶紧拉着儿子,哭哭啼啼的过去请安。
“夫人,咱们家大哥儿是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最是忠厚不过,既孝顺您,又敬重上边两个姐姐,您是他娘,您得疼他啊!”
武安侯夫人冷笑一声:“哟,现在知道叫我疼他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想起过去那些事,就是一肚子火:“侯爷当初倒是想把他抱到我院子里来养呢,是谁哭天抹泪跪在我院子里磕头,叫我高抬贵手,别让你们母子分离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你生的儿子,我不稀罕,就给你养,我自己有孩子,谁稀罕你生的这个!”
侯姨娘也是懊悔不已。
她进府的时候,武安侯夫人已经连生了两个女儿,尤其生二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再不能有孕了。
没有嫡出,那爵位自然就得交给庶长子了。
打从进门开始,侯姨娘就怀着一腔壮志,非得头一个把儿子生出来,将来尝一尝做侯府太夫人的滋味,等到真的如愿以偿之后,她又怕武安侯夫人抢了她的儿子去养,叫儿子不认她,难免闹了一场,只是谁又能想到,政令它说改就改呢!
武安侯夫人丹凤眼冷冷一翻,低下头去拨弄算盘,又吩咐身边人:“送她们母子俩出去,我这会儿忙着呢,没工夫搭理她!”
侯姨娘听着那算盘噼里啪啦的响,真是跟万箭穿心一样痛苦,原本以为这侯府已经是她们母子俩的囊中之物,哪曾想半路杀出个兴平侯用钱给女儿买爵位,倒把武安侯府的家财都给填上了呢!
她可是听说了,兴平侯几乎把家里边儿能当的都当了才换到天子准允其女袭爵,夫人要真是把家里边儿掏空叫大小姐降级袭爵,以后她的儿子还能落到什么东西呢?
爵位没了,钱也没了,岂不是两手空空?!
这不是形容,这是真的在剜她的肉啊!
侯姨娘腰肢一扭,软软的跪在了地上:“夫人,夫人,您厌恶我没关系,我现在就走,但大哥儿可一直拿您当亲娘,您不能不管他啊!”
她一个劲儿的把儿子往前推:“以后大哥儿就养在您膝下,他就是您的亲儿子,能叫儿子承袭侯位,何必退而求其次,叫大小姐降级承袭伯位?不说列祖列宗答不答应,大小姐只怕也不会乐见因此骨肉失和呀!”
武安侯夫人撩起眼皮,冷冷看她一看,忽的笑了起来:“我说叫你退下,你听不懂是吗?你真当我不敢把你怎么着?!”
侯姨娘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瑟缩道:“婢妾不敢,可是夫人,女儿袭爵毕竟少之又少,您就不怕外人取笑侯爷吗?就算是为了侯爷的颜面,您也不该……”
她觑着武安侯夫人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哑火了。
武安侯夫人森森的笑:“侯姨娘,这些年你很得意吧?你娘家兄弟在府里边进进出出,当我是个死人呢!你上蹿下跳,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跟侯爷都还没蹬腿儿,你就开始当侯府的女主人了啊!”
“不过也是,你是该得意啊,谁叫你生了儿子,生了侯府的庶长子呢。”
她脸上显露出一抹嘲弄,既是对侯姨娘,也是对自己:“以后继承侯府的是你儿子,连我都得看你儿子的脸色呢,就算你僭越无礼些,我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叫你儿子恨我,毕竟我还有两个女儿呢,等她们出嫁了,可不得叫娘家庶弟帮着撑腰?就算为着我的两个孩子,我也不敢难为你——你是这么想的吧?”
侯姨娘心虚的低下了头,怯怯道:“婢妾,婢妾不敢……”
“敢不敢你自己知道,只是就不必说给我听了。”
武安侯夫人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冷下脸来:“来人!把这个没规矩的东西拉出去,赏她三十板子!打完之后直接送到她娘家去,别留在这儿膈应我!”
侯姨娘听得一个哆嗦,两条腿便不由自主的抖起来,猛地抬起头来,色厉内荏道:“吴英娘,你敢,我可是——”
“是啊,你可是咱们府上大少爷的生母呢,你真是了不起!”
武安侯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把大少爷送到王姨娘院里去,以后就叫她养,他本来就是姨娘生的,再找个姨娘养他,也没什么委屈的!”
侯姨娘还待说话,武安侯夫人已经别过脸去,厉声道:“堵住嘴打!打完了马上把这个脏东西送出去,别叫再出现在我面前!”
侯姨娘直接被拖出去了,紧接着她儿子也被领了下去,仆婢们垂手侍立一侧,个个噤若寒蝉,不多时,便听有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响声响起。
武安侯夫人抬起头来,不叫眼底的泪意泄出,半晌之后,方才笑了一声:“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
吴大学士在朝堂上代武安侯呈交了请求以女袭爵的奏疏,金钱开道,徐太傅护法,天子痛快的准允了此事,消息一经传出,许多勋贵人家的后宅都炸了锅。
还真办成了啊!
再之
后又听说武安侯夫人把侯府庶长子的生母抓起来打了三十个板子,直接叫丢到她娘家去了,又把一群人给羡慕的直流口水。
但凡是没能生出嫡子的勋贵门第里,谁家里还没个张狂些的妾侍呢。
可是人家有张狂的资本啊——儿子!
可以袭爵的儿子!
就像是武安侯府的侯姨娘,谁不知道她啊,先前吴大学士的夫人病了,武安侯夫人回娘家伺候亲娘,这位还大喇喇的代替主母出门行宴呢,虽然当场就叫主家绿着脸撅回去了,事后武安侯夫人还赏了她几个嘴巴,但到底也没伤筋动骨。
为什么?
还不是投鼠忌器,担心真把她弄死了,以后她儿子长大成人,报复嫡母和两个嫡姐吗!
恶心吗?
这是真恶心!
憋屈吗?
也是真憋屈!
可就是没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解决的办法出来了!
诸多勋贵们下了朝回家一看,腿都给吓软了。
正妻把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叫出来了,两眼绿得像狼,再发现丈夫回来了之后,两眼亮得一照三千里,里边明晃晃的跳跃着两行字:
得想法子叫我女儿承爵!
老娘忍够了,非宰了那个常年兴风作浪的小贱人不可!
勋贵们:“……”
该死的兴平侯!
该死的武安侯!
每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上辈子都他妈是个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