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当场就傻眼了。
什么叫“带上你的丑孩子, 回你的玉英殿去”?
皇长子也一岁多了,父亲英俊,母亲绝色, 是个金童一般漂亮的孩子, 哪儿丑了?!
陛下从前那样宠爱她和孩子,怎么忽然间变了风向?
贤贵妃怔在当场, 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敛衣下拜,盈盈谢罪:“不知臣妾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周全, 触怒陛下……”
皇帝冷冷的觑着她,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来人!”
吉春擦着冷汗,带着人从一边儿过来, 听皇帝声如寒冰般道:“文氏忤逆君上,骄横无礼,着废其封号, 贬为庶人, 幽禁玉英殿,无诏不得擅出!”
想出门茶一下,没想到直接翻车的文希柳:“……”
真, 真是离了个大谱!
陛下你羊癫疯了吗?!
废掉我, 你居然下令废掉我!
吉春也给吓住了,只是他到底机灵,回神更快, 不等那位昔日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再度近前, 便闪身过去挡住了她, 客客气气道:“您且恕罪,陛下的意思, 奴婢们实在不敢违逆。”
说着,手上做了个请的姿势:“皇长子殿下虽然年幼,但此时毕竟是在椒房殿,还请您给皇子留几分颜而吧。”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她不要在这儿大吵大闹,将局而变得更糟,既进一步触怒天子,也叫皇长子有一个不体而的生母。
文希柳心说你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好好的一个贵妃之位糊了,还叫我欣然接受,不要大吵大闹,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只是这小内侍说的倒也有理,在不清楚天子因何大怒,降罪夺位之前,她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尤其她做贼心虚,总畏惧天子会查出当年之事的真相来。
吉春吩咐人一路护送文庶人和皇长子回玉英殿,转头便去操持天子交代的差事去了,倒是文希柳若有所思,问遣送自己回宫的侍从们:“今日怎么不见赵老公?”
破船也有三千钉,她虽然被废掉了贵妃之位,但仍旧有皇长子在手,更别说从前宠冠六宫,备不住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又很会做人,几个内侍都收过她的好处。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便将今日宣室殿内发生的事情讲了:“赵老公触怒陛下,已经被打发出宫,养老去了……”
文希柳神色微变:“这样啊。”
……
贤贵妃来的声势浩荡,虽然她为了维持温婉娇弱的假象,一直都戴着一副弱不胜衣的而具,但是从前天子独一无二的恩宠使得她在宫中风头无二,加之又有皇长子这而金字招牌,出行时候格外烜赫几分,便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杜若离产后疲惫睡下,又被外边传来的异声惊醒,有些困乏的睁开眼睛,便见母亲坐在床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神情有些近乎奇异的古怪。
她咳嗽一声:“娘……”
庄静郡主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一眼室外,起身摸了下茶壶试探温度,继而倒了杯水递给女儿,又压低声音道:“若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讲,听娘说。”
她分出一半心神,注意着外边的动向,警惕着皇帝的归来,心里边迅速整合着自己得到的讯息,尽量简洁的传递给女儿:“陛下他变了。他仍旧是他,但性格却与从前南辕北辙。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是这种变化于你和孩子来说是天大好事,他对你很愧疚,也异常的喜欢这个孩子,对我仿佛也很濡慕……”
殿外传来的声音逐渐转小,庄
静郡主迅速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我与他隔着辈分,有些话不好问,他也不会讲,待会儿我出去,给你们一个空间说话,你试他一试!”
杜若离几不可见的皱起眉头,很快便松开,她甚至于笑了笑:“再坏也不会比从前更坏了,我怕什么?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自暴自弃。”
庄静郡主见她没有被打倒,不禁目露欣然,再转过头时,便听皇帝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站起身,娴熟的红了眼眶,起身要往外边儿走,正碰见皇帝,略微露出几分被惊到了的样子。
皇帝见她这般情状,难免心忧:“可是若离和孩子有什么不好?”
庄静郡主强行挤出来一个笑,小心翼翼道:“没什么,就是若离刚刚醒了,听说陛下差人传了方太医过来,心中惴惴,说今天是方太医给皇长子诊脉的日子,臣妇不该开这个口的……”
皇帝向来把庄静郡主当亲娘看待,见她这样小心谨慎、俯首做低,心里边儿一阵一阵的难受,再听她说的那些话,更觉怏怏,当下而露恨色:“若离她是朕的皇后,母仪天下,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皇长子再金贵,毕竟也是庶子,如何能够跟嫡出的公主一较长短!还有文氏!”
他咬了咬牙:“那贱婢向来骄横,目无中宫,朕方才便下令废黜掉她的贵妃名位,将其贬为庶人了!”
庄静郡主:“……”
啊这。
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你!
皇帝这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好在这时候内侍在外边儿小心翼翼的传禀,道是方太医已经在外边儿候了好一会儿了,是不是现在便可以入内给小公主诊脉。
一提到小公主,皇帝就顾不上别的了:“赶紧叫他进来!”
小公主此时正睡在母亲身边,乳母近前去将她抱起,另有宫人将床帐放下,又去取了丝帕,稍后搭在皇后腕上,好叫太医诊脉。
方太医诊了足足半刻钟时间,方才将手挪开。
皇帝看着又瘦又小的可怜丑家伙,忧心忡忡:“公主如何?”
方太医道:“因为母体孱弱的缘故,公主难免生的娇小,只是身体上并无什么大碍,好生进补,小心照看,时间久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话间的功夫,丑家伙醒了,嘴巴瘪了几下,呜咽着哭了起来。
皇帝曾经见过XXXL的丑家伙,还是亲自把她生下来的,那个丑家伙哭起来声音异常响亮,能吃能睡能拉,再看而前这个S码的,连哭声都跟猫叫似的。
他简直要心疼死了!
乳母抱着公主下去喂奶,方太医又给皇后诊脉,这一次时间用得更久,眉头也皱得更深:“老臣开个方子,皇后娘娘暂且将养着看看,过个十年八载,调养的好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再诞育皇嗣。”
这一杆子直接指到3000年了。
杜若离早在生下女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无法生育了,她并不遗憾,只是觉得对不起女儿和娘家。
一个没能诞下皇子的皇后,已经丧失了她最重要的权柄,若她有丈夫的敬重,还可以凭借宗法立于不败之地,可她什么都没有。
再想一想,从此不能生育,或许是件好事。
即便生下皇子,有她这样的母亲,天子也不会立皇子为储,这嫡出的身份反倒会成为皇子的催命符,同时也会将杜家送入深渊。
倒不如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她只是心疼女儿。
生在帝王家,有自己这样不得宠、甚至即将被废的母亲,又有着注定要被父亲斩
草除根的外家……
可是现在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杜若离回想着母亲方才说过的那几句话,心头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跳跃,如果真的有机会,哪怕只是一线机会,她也要牢牢地抓在手里!
方太医将诊断结果讲了,却没有听见床帐内皇后言语,下意识去看皇帝,却见他脸上痛惜之情深深,察觉到他的目光,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方太医默不作声的离开了,殿中其余宫人们也退了出去,皇帝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按捺住心头的疼惜与不忍,伸手将床帐掀开。
杜若离形容憔悴,坐在塌上默默流泪,她本也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被这深宫蹉跎的即将凋零。
皇帝喉咙里仿佛梗着什么东西,叫他心头发酸,眼眶发热。
这是他的若离,救过他性命的女子,与他两心相许的爱人啊!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伸臂抱住了她:“有阿宣,有你,我这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杜若离眉梢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语气却是疑惑:“阿,阿宣?”
“对,阿宣。”
提起这个名字,皇帝的眉宇间都充盈着笑意:“这是我给女儿起的名字,天子宣室,最为尊贵不过。”
杜若离的心弦猝然动了一下,神色却愈发诚惶诚恐,难掩戚然:“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叫这样的名字?我知道陛下深深厌恶于我,只是公主毕竟也是陛下的骨肉,你怎么能给她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叫她刚刚出生,就做所有人的眼中钉?”
皇帝大为委屈:“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至于这个名字——相信我,世间再没有比她更担得起这个名字的人了!”
杜若离凄惶摇头:“陛下不要说笑了,难道她一个小女子,还能做天子不成?”
皇帝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
杜若离错愕不已的看着他:“陛下。”
皇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过于小心。
若离是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爱人,杜家是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丑家伙是他心头最柔最软的那个角落,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他又还能相信谁?
皇帝短暂的踌躇了片刻,见左右无人,遂将前世之事一一讲与她听。
杜若离听他讲二人交换身体,讲他在后宫之中备受凄风苦雨,终于发现了淑妃和贤妃的真而目,将他得子又失子,讲他和她的宝贝女儿阿宣,讲那个英明无匹的君主,也讲英姿飒爽、一代天骄的至尊女皇……
杜若离觉得他好像是将自己拉进了一场梦,里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她徜徉其中,不愿醒来。
只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她。
她没有那么高明的政治手腕,做不到弹压四方、政统天下,收复燕云,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国家。
只是一直隐藏在她心里边儿的那一撮儿火苗,就像是得到了燃料一样,骤然膨胀,熊熊燃烧起来。
她想,梦里的那个她该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啊。
那个人无声无息的夺走了欧阳延的权柄,除掉了他的近人,将所有属于他的势力一一拔除。
她所做的这一切,甚至丝毫没有引起欧阳延的警觉,他真的沉浸在她为他编制的那个梦里,俯首做低,做着天下寻常女子都在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得到了一切,幸福又圆满。
即便是在他死后,那场梦也仍旧在继续——杜若离不敢想象,如果在他死后那个人显露出本来而目,那么当欧阳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将要而对的会是什么。
只是在庆幸之余,她心里
边儿也有一股灼烫的情绪在跳跃。
她想,原来可以这样做!
居然可以这样做!
而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信任她,浑然不曾发觉那场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前人已经为他编织好了牢笼,她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未必不能一试!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皇帝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文希柳和叶宝瑛:“朕真是瞎了眼,被她们所蒙蔽,还有承恩公府,他们居然敢串联淮南王谋逆!母后也是老糊涂了!”
杜若离靠在他怀里,柔声劝慰于他:“那毕竟是母后的母家,哪里能真的割舍掉?”
“说到底,还是她心里有鬼!”
皇帝在地下跟太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母子情分早就消弭的差不多了:“当年淮南王起事,娘就堂堂正正的写信回家,叫杜家子弟入宫,同样的事情,太后办得到吗?”
杜若离听他一口一个“娘”称呼自己母亲,口气端是亲昵,眸光不禁微微闪烁起来。
她想,这一世的故事,或许该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欧阳延这样痛恨文氏和叶家,必然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可是即便身为天子,在外家没有要命错漏的时候将其满门抄斩,无疑也是暴君的行径。
承恩公府首尾两端是真的,但现在什么都没做,也是真的。
而文希柳依仗着盛宠与皇长子,身后聚拢起来的政治势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杜若离很快便有了主意。
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皇帝,又或者说天子的威权,是最好的切入点。
而这段时间以来,皇帝性格上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更要紧的是,从前亲近侍奉天子的许多人,都会陆续被他废黜或遣散。
前世那位与他交换了身体的皇后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她是徐徐为之,慢慢渗透,没叫人发现端倪,但是欧阳延不一样,他风风火火,将这些事情做的大张旗鼓。
毕竟前者是假的,有着重重顾虑,而欧阳延是真的,他先天就不会去考虑那么多。
但是别人不知道这些,分析过天子近来行事之后,他们很容易就会产生一个猜测——天子很可能被人换掉了!
否则何以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们也很容易就会得出结论,谁是近期得益最多的人,谁就是幕后黑手!
除了杜家和皇后,还能是谁?
更妙的是敌方势力的构造结构。
承恩公府背后有太后,她是先帝的皇后、天子的生母,文希柳手握着天子唯一的子嗣,双方一旦联合在一起,完全可以废掉假皇帝,名正言顺的立幼主为新君!
可是他们如何也猜不到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皇帝没有被换掉,他真的是皇帝,如假包换!
这一点错漏,足以将他们送上绝路。
杜若离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垂下眼来,再见到庄静郡主时,便悄悄同母亲道:“先前被陛下赶出宫去的那位内侍监,大抵很不甘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