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玄庄已有七日,可我们离方国还有不少路程。自从三百多年前中土分崩离析,诸侯各立门户,这天下就一直不大太平,近一百年来,算是形成了较稳定的局面,可私底下的暗潮涌动也没消停过。
近来唐国和玉国在边境问题上颇有争端,各个入口盘查严格,全国上下一片肃杀之意,大有要与玉国兵戈相见的味道。本来从我的青玄庄到方国都城,从唐国借道是最快的,可瞧着唐国百姓那对外来人口一脸审视的神情,我还是宁愿绕点儿路,从秦国取道。
我这一趟出来,佩兰本想与我同行,可青玄庄大大小小的事不少,师父的幽篁居刚起火,拾忆的行踪也需要隐藏,没了佩兰打理实在不行。青吟自告奋勇要与我同行,我想着她身手不错,这次远行毕竟有一定的风险,带着她应该能帮上忙。
临走时,一个玄衣男子从庄里奔了出来,也要与我们同行,虽说这庄是我的庄,可这青玄庄里的人我却不大认得全。青吟一见这男子,便敛了笑容,嗔怪道:“韩侗,你跟来做什么!”
男子略过青吟,直直地朝我拜了拜:“韩侗恳请与庄主同去。”我略做思考,和一路有青吟作伴应也够了,身边跟个男子着实有点儿引人注目,况且我这趟远行的最终目的只有佩兰清楚,青吟我都没有告诉她,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把他带上出了纰漏可怎么办。
想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韩侗单膝着地,一脸恳切地望着我:“庄主于我有救命之恩,韩侗曾立誓必以性命护庄主周全,请庄主务必带上韩侗。”我这心肠着实硬不起来,哪能堪堪受他一跪,忙拉他起来,奈何他是个石头性子,我若不答应,他便不起。扶他时碰到他的手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想来是个正派的人,况且青吟貌似认识他,便允了他与我们一起上路。
这一路上,青吟很是欢快,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整日在青玄庄待着,因而见到集市上的小玩意儿免不了动心。我觉得我们虽是出门办事,但也不用那么拘谨,她要是想玩儿也就随她去了,况且青吟也没白玩儿,倒是打探出了些消息。
韩侗觉得我这样放纵青吟不是很好,便忍不住开口说了两句,哪知道平时一向待人亲切的青吟却一反常态,对着韩侗发了一大通脾气。韩侗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面对青吟的无理取闹,借口准备明天上路用的东西便出去了。
我拉着青吟坐下,递给她一杯茶。“别气了,来,喝口茶。”
青吟接过去,大口大口地饮下。
“既然喜欢他,又何必装得讨厌他。”
青吟一口茶喷出来,我笑盈盈地把帕子递给她。
“谁说我喜欢他了!”
“是,谁都没说,但是稍微用点儿心就能看出来。你平时待人皆热情,唯独对他刻薄。你自己说说,是也不是?”
“那是他,他……”
“他,他怎么了,他容貌端正,为人耿介,身手不凡,而且风华正茂,又尚未婚配。啧啧,真真一个大好青年。”
“自打出了庄子,像他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谁稀罕。”青吟将头撇到一边,小声嘀咕,“况且他喜欢那个拾忆姑娘。”
我送水的杯子递到一半。“拾忆?怎么会,韩侗又没见过她。”
“谁说没见过,那日我亲眼瞧见韩侗对着拾忆姑娘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而且他还在屋里
拿着拾忆姑娘的画像痴看,正好被我撞见。”
“哦?倒是我疏忽了。”我将茶杯放回桌上,“好了,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你回房歇着吧。”
送走青吟后,我静静坐在圆木桌旁想一下事情,拾忆一直待在我的沁园,除了佩兰、子岺和青吟,没人能见到她。况且我交代过佩兰,要将拾忆的行迹隐藏,她身上有皇家玉佩,体内还有摄忆蛊,必定和皇家有牵扯,稍有不慎,便会将整个青玄庄置于险境。青吟说韩侗见过拾忆,这话必定不假,如此看来,韩侗要与我同行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天气回暖,客栈的园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啼,转过阁角,我看见韩侗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但还未近身,韩侗便马上察觉了。
我莞尔一笑:“你倒是警觉。”
“韩侗说过要护庄主周全,自然是要小心些。”
“只怕不是因为我吧。”我转过身摆弄庭院里的花草。
“庄主此话何意?”
我转过身,直视韩侗的双眼,这一双眸子毫不避让,深深地看进我眼里。静默之后,我先笑出声来:“韩大哥武艺不凡,别人自然是近不了身,哪是因为我的缘故。”
韩侗抿唇道:“庄主过誉了。”
我抬手挥了挥:“别再叫我庄主了,听青吟说韩大哥长我几岁,唤我名字便好。”
韩侗面上一红,一脸窘迫:“这怎么行,庄主对韩侗有救命之恩,韩侗心里将庄主奉为主子,怎能直呼庄主名讳。”
我揉了揉额角:“韩大哥,青玄庄不是豪门大宅,不用讲那些规矩,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你看看青吟,她有把我当主子的模样吗,青玄庄不过就是一个落脚的地方,你不用有那么多的负担。”
“可是……”
“好啦,你要是再这么客气,可就真是瞧不起我了。”我故作嗔怒。
韩侗抿唇笑笑:”庄主。”抬头见我皱眉望着他,“白……白……”
看着韩侗那憋红的脸,我不禁失笑:“罢了罢了,韩大哥,随你吧。”
青吟提着食盒疾步走过来:“阿沅姐,你怎么在这儿啊,我给你送早饭找不到你,真是急死我了。”
我接过食盒,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有什么好急的。”
“走的时候,佩兰姐可是再三叮嘱我,要好生照顾你。”她走到石桌旁,打开盖子,将药盅和药碗取出来,盛满一碗后递给我,“你受不得寒,快喝了。”
我含笑接过药碗,冲韩侗笑笑:“你看看,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半点没有把我当庄主的样子。”
韩侗一本正经:“她也是为你好,还是快些把药喝了。”
难得他俩今天意见一致,我一饮而尽。
韩侗显然对出行的各项安排很是熟练,我从未操心过任何事,带他上路看来也并非无用。那晚我曾怀疑他的用心,但是与他对视时,他并未逃避,坦然地接受我的审视,他眼眸清亮,身上有一股直正之气,我确信他并没有歹心,起码不会加害我和青吟。
他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我后来仔细回想,也询问过青吟,才想起两年前在绿闾山下的寒冰潭寻找寒冰时,看见崖壁的孤松上隐约有一个人影,救下他时他身上的黑衣褴褛,衣下的皮肉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幸好我那次出去带着齐非哥哥给我的千舒雪愈丸,还有师父传我的十二套银针,否则即便是医圣白慕琊的徒弟我,也是无力回天。在他昏迷的第三日,我终于找到了千年寒冰,而佩兰也终于找到了我。
我失踪的这一个月把她吓坏了,当初留书一封,独自离开青玄庄,并没有说要去哪儿,我知道佩兰一定会担心,可我的时静之术已经到了极限,再找不到千年寒冰为齐非哥哥保存躯体,那他就永远不可能苏醒了。
千年寒冰在寒冰潭极深的潭底,想要拿到绝非易事,可师父一家都是因为我才会造此不幸,若是不能保住齐非哥哥,我在这世间也不值得活下去了。
可佩兰绝对不会允许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是让她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我。日夜兼程半个月,终于找到了寒冰潭,可在潭中寻觅了三日也不见寒冰,连日以来舟车劳顿,又在寒潭里浸泡了那么久,我不得不调息几日。
就在调息的第三日,我救了韩侗,也许是上天见我救人一命,颇有善心,在暖心丹快要用完之际,终于让我找到了寒冰,但是由于长时间在寒潭里浸泡,虽有丹药护体却也落下些病痛,从那以后,我便比常人畏寒。
从寒冰潭回来后,我一心扑在玄冰阁的建造上,至于救回来的男子,交托给佩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本以为他伤好后已经离开了青玄庄,没想到他竟在庄里待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