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庄里吃过午饭后,我们便启程下山了,因着大家都各怀心事,是以一路无话。
刚到庄里没多久,便有人拜访,没想到竟是秦王身边的内侍,道是秦王得知慧敏郡主到了越城,三日后在宫中为郡主设宴接风洗尘。
陈伯立即派人传信给郡主,毕竟我虽可以明面上营造我是郡主的假象,却不能顶着欺君之罪代她入宫。日落时,郡主回了口信,说是明日一早便会回来。
本想静静地等着郡主回来商讨秦王设宴有何深意,却没想到晚上又是一场风波。
半夜里,庭院突然有打斗声,细细听来,仿佛有韩侗的声音。房里没有点灯,廊道的火光微微透进来,我刚刚披上外衫,便有两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拿着明晃晃的刀闯进了我的房间。
“阿沅姐,小心!”青吟从窗外一跃而入,将我护在身后,与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我后退靠在梳妆台前,从身后的盒子里摸出我的银针。这些黑衣人招招狠厉,青吟渐渐落了下风,韩侗闪身进屋,手起刀落,两个黑衣人旋即倒在地上。
“待在屋里。”韩侗匆匆说完,又奔向屋外。这几日慧敏郡主有所行动,香叶会馆的暗卫撤了不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挡的住,听着外面刀剑碰撞铮铮的声音,我的背心浮上冷汗。
我和青吟站在虚掩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局势,庭院里少说也有二十来个黑衣刺客,银白的刀刃泛着令人颤栗的冷光。韩侗和五六个暗卫虽也身手不凡,但敌众我寡,形势严峻。
“韩侗小心!”青吟突然推开窗子,一跃而出。
“青吟!”我看着青吟替韩侗挡下身后的偷袭,手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染湿了衣袖。韩侗旋即转身,一手揽住青吟,一手翻转利剑抹过刺客的脖颈。
一黑衣刺客飞身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一把拽出窗外,暗卫立刻过来与他缠斗。我从腰间摸出银针,趁他背对我疏于防备,一手扎在他脑后的穴位上,他抽搐了几下,应声倒地。
身后有劲风打过来,我还未来得及转身,一支箭迎面破风而来,掠过我的耳朵,身后一声呜咽,我转身看一个刺客胸口中箭倒地,还有一黑衣人手中举着刀正要向我砍来。只觉腰间被一只手揽住,身子旋即一转,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挡住我,手中的刀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黑衣刺客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
那刺客蒙着面,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在我转身那刻,我分明看到他眉眼闪动,本要砍向我的刀子迟了几分,才让救我的黑衣男子占了先机。这黑衣刺客左手捂住受伤的右腕,一脚踏在红木梁柱上,飞身到庭院里。
廊道四周突然涌出许多拿着火把的士兵,那个受伤的刺客环顾四周,大喊一声:“有埋伏,撤!”所有刺客马上借力庭院的假山石头飞身撤离,身着铠甲的男子将我放下,右手一挥,廊道的箭羽密密麻麻地朝刺客飞去,箭镞入肉,血腥味弥漫开来,最后只有为首的刺客踏着同伙的尸体逃了出去。
危机解除,我立马奔向青吟,她靠在韩侗怀里面色惨白,我拿出银针马上下在她伤口处的几个穴位给她止血,还好伤口不深,将养数日应无大碍。
我用衣袖擦了擦青吟额头的薄汗,让韩侗带她回房歇着,身着铠甲的男子走了过来:“白姑娘受惊了。”
危机解除,我才看清这身着铠甲的男子竟是宇恒:“多谢宇兄救命之恩,我并无大碍。”
宇恒将刀收回鞘里,颔首道:“秦国三皇子秦宇恒,之前人多眼杂,不便透漏身份,白姑娘勿怪。”
我福了福身子:“怎么会呢,见过三殿下。”
秦宇恒单手扶住我:“你刚受了惊,不必多礼。”
我起身问道:“三殿下怎会及时赶来相救。”
“因昨日温泉山庄一事略有蹊跷,莫轩让我夜里多注意你这里的动静,以防不测,没想到刚巡视到你这里,就发现有动静。”
“原是这样,还是要多谢三殿下和莫兄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去检查一下尸首,白姑娘受惊了,去歇着吧。”
我又福了福身子:“有劳三殿下了。”
床榻两侧的灯点着,晕黄的烛火印在青吟的脸上,看不清她的神色。韩侗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拿着白色的帕子给青吟擦汗,我站在半掩的窗外看着这两人,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拐角的廊道边坐下。
我靠着廊柱,盈盈月光睡在我身上,身侧有人坐下。
“怎么不进去?”秦宇恒的声音低沉,带着陈酿般的味道。
“青吟大概此刻很高兴。”我坐直了身子。
“那个受伤的丫头?”
“得到所爱之人因内疚而生出的一丝丝疼惜又如何?”我伸出手握住月光,“可是这终究是假的,怎么握也握不住。”
秦宇恒站起身来,身上的盔甲摩擦出零冷的声音。“在宇恒看来,真实的才是可以把握的,追求虚幻的东西是无能的表现。”
“殿下是清醒之人。”我抬眼看他。
秦宇恒的肩上堆满了月霜,“身在帝王家,又有几人能糊涂。”他的语气带着些微疲惫和无奈。
“今夜说的太多,夜深了,白姑娘回房吧,宇恒告辞。”黑色的披风在夜里猎猎作响,我看着这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叹息:“是啊,难得糊涂,终归还是要清醒的。”
我轻轻推开青吟的房门,走到床榻边,韩侗还在这儿守着,青吟已经入睡。
“韩大哥,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照看。”
“无妨,青吟为我受伤,我照顾她是理所应当。”韩侗说完又替青吟掖了掖被角。
“韩大哥心中可有放不下之人。”
韩侗身躯微微一怔,我坐在青吟的榻边,拿起绢帕替她拂汗。“青吟的心思你就算以前不知,今日也该明白一二,韩大哥既然心中放不下红玉,便不要让青吟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红玉与我,绝无可能。”韩侗收紧了拳头,眉眼间全是痛楚。
“那你能否给青吟回应。”
“我……儿女私情,并非我现在所牵挂之事。”
“既是如此,韩大哥便回去吧,我要替青吟上药了。”
韩侗缓缓站起身,目光在青吟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我轻轻掀开青吟的被角,小心解开她脖颈处的盘扣,手上有冰凉的触感,一滴泪顺着青吟眼角滑下滴落在我手背上。
我沉沉叹了口气:“都听到了?”
“姐,我多想一直糊涂下去。”青吟睁开被泪打湿的双眸。
“然后呢?再故意为他受伤,让他因内疚而放不下你?”
“我……”青吟在唇上咬出青白的印子。
“韩侗不知道,但你觉得我会不知么。”我握住青吟冰凉的手,“你明明可以一掌打开那刺客,但是你却偏用胳膊去挡了他的刀。”
青吟偏头看着我,泪如雨下:“我只是想让他疼惜我一下。”
“傻丫头,内疚来的疼惜不值钱。”我伸出手为她擦去泪水。
“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就像他放不下拾忆姑娘一样。”
“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万一这刀上淬了毒,你该要怎样,又让韩侗如何自处?”我将青吟的外衫褪下,将调制好的药粉为她敷上。
伤口清晰的疼痛让青吟忍不住抽气:“姐,以后不会了。”
敷完药,我帮青吟换上新的内衫,扶着她睡下,青吟翻身向里,我摇摇头,拿起盛满血水的铜盆轻轻关上门,退出房间。
一大清早,慧敏郡主和陈伯便回了香叶会馆,想是知道了昨夜的行刺,慧敏郡主将我叫到房中,四周派人把守。
“此次又连累你了。”慧敏郡主盛了一碗参汤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恬淡一笑:“早就料到此行凶险,因而也没有过多受惊。”
“听陈伯说,青吟受伤了,不知伤势如何?”
“只伤到皮肉,并无大碍,有劳郡主费心了。”
“我让陈伯拿了上好的金疮药给她,相信不日就能痊愈。”
我将参汤喝完,侧目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对慧敏郡主说:“可有方便说话之地?”
慧敏郡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跟我来。”她将书架旁的花瓶扭动了一下,书架便自动让开,后面出现一条长长的密道,我心里暗想,果然这世间能人家里,都会有一条密道。
跟着郡主下了密道,在点着昏黄烛火的小密室里,我将莫轩给我的信件交给了慧敏郡主,她细细看完后,脸色凝重。
陈伯突然从另一边出来:“郡主、白姑娘,秦四皇子带着一队人马向会馆而来,不知意欲何为。”
我略略思忖:“昨夜里来行刺的黑衣人都蒙着面,想来是不想让人看出身份。”
慧敏郡主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动:“不想看出身份,只怕是自己人。”
“昨夜,一蒙面刺客看见我的面容,神色略有惊诧,今日这四皇子秦宇文便带兵来香叶会馆。”我站起身,“郡主,我先出去,你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慧敏郡主眉头紧蹙:“你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相信郡主定能让我化险为夷。”我敛去笑容,从容地转身向暗道入口走去,行了几步,转身望着郡主:“郡主,不破不立。”慧敏郡主看着我的眼睛,沉沉地点了点头。
我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几枚暖心丹,刚走到庭院,门口便涌进来一大堆官兵。秦宇文身着披风,腰间挎刀,从外面走进来。
我福了福身子:“不知四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秦宇文单手扶起我,手上的力道让我吃痛,他用只有我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贴近我耳旁说:“慧敏郡主,呵,戏演的不错。”
“多谢殿下夸奖。”我面不改色。
“好,好得很,你还真把自己当郡主,以为我动你不得。”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手一挥,大声发号施令,“此女是别国的细作,给我抓起来压回天思衙,其余人等,关押在此,不得出入!”
两个官兵立马上来要对我动手,韩侗突然从假山后一跃而出,一人一掌将两个官兵打的后退几步,四周一片唰唰的兵刃出鞘声。
“四皇子不会这么没风度,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刀吧。”我用眼神示意韩侗不要生事。
秦宇文转身一甩披风:“给我带走。”
我挺直脊背,掸了掸衣服,慢慢地向外走去。
天思衙是秦国关押重犯的地方,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来游历一番。我被关进一个四周是玄铁的牢房,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乱不堪,想来关押在此都也都是些显赫之辈,牢头也不好得罪。
秦宇文本想审问我一番,可是他的心腹突然跑来跟他耳语了几句,他便一甩披风走了,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我乐得自在,不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应付他的问题。
这里不见天日,我只能通过给我送饭的时间推测大概是什么时辰,睡前服下一颗暖心丹,等到药力慢慢发挥作用,我便靠着墙角坐下休息。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铁链碰撞发出的声音,睁开眼,面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过来。
“白姑娘。”声音有些熟悉。
待眼前恢复清明,我才看清是秦宇恒,我想起身,奈何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四肢有些不听使唤。
秦宇恒蹲下身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为我系上,他身后的侍卫将手中的锦被递给他,秦宇恒又用锦被将我仔仔细细地裹起来。
我安静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眼睛有点微酸,虽然尽力表现得镇定,但我心里不是没有害怕,毕竟这里是天思衙,是秦国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没有几个人可以活着从这里离开,秦宇恒的到来无疑是给了我极大的慰藉,平复了我慌乱的内心。
“还好么?”他抬眼问我。
“还好。”
他轻笑一声:“是么,可我怎么感觉姑娘像是要哭的样子。”
我轻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秦宇恒收起笑容:“伸手。”
我将右手从锦被里伸出来,他将一件物什放在我手中,莹润的触感,我拿起来细看,是莫轩那日相中的玉钗。
“他让你放心,他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心像是被人揉了一下,我慢慢握紧玉钗。
“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低沉的声音荡在耳边。
我抬眼对上秦宇恒的漆黑的眸子,虽然背着火光,却依然看得到熠熠的光。
“谢谢。”
秦宇恒将我的右手放进锦被里,又细细地把我裹好,他站起身又低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握着莫轩给我的玉钗,将手放在心口,困意袭来,我靠着墙角又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