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坐在客栈外的茶棚里赏星,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我们也按照之前的计划踏上了前往方国的旅程,唯一的变数,便是同行的多了三人。
出发前的那晚,莫轩来房里找我,说是要与我同往方国,彩彻的病还未完全好,他得到消息医仙玉宗棠现在正在方国的檀溪乡,所以他打算带彩彻去求医。
驿站在方国边境五十多里,因为玉宗棠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我们不得不日夜兼程,今日才算是好好休息了一番。苏三在后院喂马,青吟和彩彻已经睡下,韩侗说想先去方国探探路,吃过午饭便动身了。
这是个清静的好地方,四周都是密林,方圆四十里都渺无人烟,没有灯火通明的街市,天上的星河格外的绚烂,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还在青玄庄。
莫轩端来一小碗白粥放在我面前。“饭时看你没怎么动筷,想来这会儿应该饿了,我做了点儿白粥。”
我拿起勺子搅拌着白粥,冒起的热气打在我脸上,温凉的,我浅尝了一口,心头一时沉闷,放下勺子,默不作声。
“怎么,不合口味?”莫轩在我侧边坐下。
“莫轩,其实你不用因为内疚而特意对我关心。”我转头看着他的双眼。
莫轩眼中稍带迷惑,我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自己那晚遇袭是你一手促成的。”
莫轩面露震惊之色,嘴巴微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眉头紧锁,算是默认。
我又接着说:“那天你带我去梦仙楼是特意安排好的,将那封信给我看也是故意的,目的为了放消息让潜伏在梦仙楼附近的探子知道,慧敏郡主已经察觉了四皇子与玉国,乃至和唐国傅氏族人勾结之事。”
“你一开始就知道?”莫轩语气低沉。
我闭了闭眼睛,微微收紧拳头:“当时并不知道,只是那晚秦宇恒来的太是时候,我稍微留意了一下,他连刺客的面巾都未拿下,便将活口与尸体全带走,似乎对刺客的身份并不好奇。后来我被关进天思衙,身心俱疲,也就没时间想那么多,只是现在身体已将养好,思绪也渐明,现在仔细想来,这一切巧合得像是精细安排似的。我思来想去,秦宇文要是想对我下手,不至于用如此铤而走险的办法,他会派人来刺杀我,甚至不惜得罪唐国亲自来抓我,应是事情已经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局面,譬如秦王要见慧敏郡主,而郡主已经知道他想插手唐国皇室之事,难免会为了唐国而在秦王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你们做了这么多,为得就是逼他就范。”
“白沅,我……”
“你不用解释,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四皇子有何仇怨,但是你想利用我让他露出马脚也并无不妥,况且你已经提前知会秦宇恒让他注意会馆的动静,并没有打算真的让他们的人伤到我,只不过你没料到我并不是真的慧敏郡主,没料到秦宇文会因此抓我进天思衙,你之所以会救我,会突然对我如此关心,是因为由于你的失算害我进了天牢,你于心有愧。”
莫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慌乱,我努力忽视他的神色,咬着牙继续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有你的不得不为之,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利用任何人,这没什么好愧疚的。”我站起身,莫轩抬手拉住我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卧房,青吟和彩彻两人睡得正香,这里地处偏僻,渺无人烟,没有厢房,只有两个通铺。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果不是今天莫轩的竹扇掉在马车上,我无意间捡到想要还给他,也不会知道刺客之事与他有关。
当我将竹木扇握在手中,探知到从梦仙楼回去后,莫轩交代苏三放出消息给秦宇文,说是慧敏郡主已经知道他和玉国使臣、傅氏族人密谋之事,还让秦宇恒夜里守在香叶会馆附近,只要抓住他们的人便有了秦宇文的把柄,届时让他们指认秦宇文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我本意并不想探知莫轩什么事情,这秘术也不是想用便用如此轻松,探知过去需要凝聚自己的意志于一点,极其耗费人的精力,普通的物什还好,要探知人的过去,则需要更多的条件,不仅要消耗极大的精力,还需要被探知者处于意识薄弱的状态。然而当我触到莫轩的竹木扇时,一些片段闪入我的脑中,我向来是个清醒之人,不愿糊涂,所以选择了真相。
刚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是有些微失意的。彩彻在莫轩房中看到我的画像,是因为他们早早地就开始调查我,从我踏进越城那一刻,我不仅在秦宇文的算计里,更在莫轩的算计里,一开始的相遇是秦宇文的设计,而后来梦仙楼的相会则是莫轩的谋划。莫轩救我,待我好,不过是因为他失策害我进了天思衙,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为了扳倒秦宇文而设的局。
原本我就疑惑,单凭卖官授爵、贪赃枉法这两条罪名,怎么能让秦王下旨将自己的儿子关进严明寺,原是他结党营私的事也一并被翻了出来。后来想想,莫轩和秦宇恒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秦宇文已然开始对他们出手,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下手为强。
我本可以选择不说破,假装蒙在鼓里,可是我本就清醒,不愿自欺欺人。莫轩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如同我对青吟说的那样,内疚来的疼惜不值钱,更重要的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不得不做。
第二日到了方国境内,韩侗前来接应我们,檀溪乡在方国都城临淄附近,所以我和莫轩仍旧同行,只是一路无话。青吟大概察觉到了我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偷偷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到了临淄,我们在城门口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彩彻哭的不行,抱着我不肯撒手,我拿出在路上专为她的病做的一串药珠送给她,还答应她一定会去看她,才把她哄住。莫轩自始至终没说话,离开时我微微点头算是告别,假装没有看到他眸中闪动的痛楚,转身,没有回头。
韩侗已经去过一次将军府,离方继元被抄家已两年有余,昔日之事也被世人逐渐淡忘。虽然方继行登基后,已为方继元正名,但是毕竟斯人已逝,门庭冷落,将军府早已不复昔日风光。
原本朱红的门已经褪色,推开大门灰尘簌簌地掉落下来,陈旧的木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庭院里长满了齐胸的杂草,房屋原本的样子已然看不清晰,徒留一个躯壳勉强撑在那里。韩侗走在前面,我和青吟跟在他身后,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我们明显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穿过重重院落,韩侗带我们到了一片废墟前,依稀看得出这里应该被火舌吞没过,烧焦的木头凌乱地躺在杂草丛里。
“这里是方继元住的庭院。”韩侗背对着我们,声音有些嘶哑。
“看起来似乎发生过一场火灾。”我走到他身侧环顾四周。
“就在皇上下旨抄家那晚。”韩侗蹲下身,手指抚过焦土。
青吟走到韩侗身侧蹲下,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我低头看了他们一眼,提步往别处走去,绕到废墟另一边,发现有一处地方没有杂草,甚至不似其他地方那么杂乱不堪,地上隐约有香烛纸钱燃烧过的痕迹,应该是不久前有人在这里祭拜过。
本想到了这里可以用秘术探知一二,可惜这府邸已荒废了两年,又被大火吞噬过,实在是没有探知的媒介。不过既然有人来祭拜,那就说明当年应有幸免于难之人,如果能找到此人,说不定就能知道当初这里所发生之事的始末。
我们在将军府不远处的一个客栈住下,过几天是寒食节,我猜想会有人前来祭拜,与其毫无头绪的东奔西走,不若守株待兔。
没想到,所待兔子还未出现,拾忆却先来找了我们。
她穿着一袭素衣出现在客栈里,若不是我对她体内摄忆蛊的气息略微敏感,还真看不出来她的身份。
我坐在二楼的雅间吃糕点,这家客栈的点心请的是安溪有名的师傅做的,味道清淡可口,我很是喜欢。
拾忆掀开帘子,坐在我旁边,自顾自的拿起糕点品尝。
“没想到你还有这技艺。”我托腮仔细端详她,拾忆易了容,我坐这么近都看不出她面皮上的破绽,技艺可谓是炉火纯青。“你怎么会来,佩兰应该不会让你随意出庄。”
“我若想出庄,她也未必拦得住。”拾忆手拿着一块糕点仔细打量,“这糕点似曾相识。”
见我半天未搭话,她终于转眼看我:“听说你进了天思衙,看你如今这样子倒是我多虑了。”
“原是担心我。”我勾起嘴角给拾忆斟了一杯茶。
“你多想了,是佩兰担心你,她本不想我出庄,见我易容之后判若两人,才放心让我前来寻你,你体弱多病的,身边多个人照料也是好的。”
我知道拾忆向来面冷心热,也不与她计较:“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厉害的易容技艺。”
“以前的事情记不得了,学会的东西倒是没忘。”拾忆将桌上的一盘子糕点端起,“我去你房中小憩一番。”还不等我回答,她就自顾自地就唤来小二领她去厢房,我看着她素衣的背影,无奈的摇头笑笑。
虽说拾忆是方国前二皇子的暗卫,不过二皇子已经去世,事情过去也快两年了,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子,况且我竟不知拾忆还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她来,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寒食节的那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