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院中喧闹,却听不真切。
我将衣服穿好,走到门边,似乎是青吟在和谁争吵。
将门打开,只见青吟将司方拦在院子里,韩侗在一旁站着,一派肃杀的气氛。
“青吟。”我唤她。
“姐,你醒啦。”青吟旋即跑过来扶住我,“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她放心。
“这是怎么了?”我问青吟。
青吟没答话,只是凶神恶煞地盯着司方。
司方躲开青吟的目光,对着我说:“师父遣我来给白姑娘送点补气的药膳,可这青吟姑娘死活不让我进来。”
“谁知道有没有毒?”青吟冲着司方大吼。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司方一时气急,冲过来想与青吟理论。
“噌!”一枚银叶暗器定在司方足前的石地上,我抬头看,拾忆正坐在偏房的屋顶上。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不知道这暗器还长不长眼。”拾忆手里把玩着银叶,说的话让人战栗,她侧着脸,这角度司方恰好看不到她真正的面容。
“拾忆,好样的!”青吟冲着拾忆欢呼。
司方又气又怕,面红耳赤地说:“你们,你们,你们狗咬吕洞宾!”
“请吧。”韩侗也下了逐客令。
司方跺了跺脚,悻悻地走了。
“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我的目光一一停留在他们身上。
“姐,我只知道,昨晚你去了那玉宗棠的清风苑后,脸也破了,还落了水。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他们进来。”青吟气呼呼的,我觉得她像是护崽的老母鸡,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们都担心死了。”青吟气得撒开了我的手。
“我是说,如今咱们还住在人家的府邸里,怎么好意思反客为主,赶人家出去。”
青吟一时语塞,撇嘴道:“大不了,咱们马上搬出去,谁稀罕住他这里。”
“别忘了,咱们还要找人呢。”我戳了戳青吟的鼻子,“好了,别生气啦,我有点儿饿了,你帮我准备些吃的可好。”
“饿了,饿了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姐,你等着,我做了好多吃的呢,就等你醒了,我去热热。”青吟上一刻还疾言厉色的,这会儿又眉开眼笑地奔去了厨房。
拾忆从屋顶上飞身下来,走到我面前:“正好,我也饿了,陪你吃点吧。”说完就径直去屋里坐着了。
我笑意浓浓,转身叫韩侗:“韩大哥,一起吃点吧。”
“好。”
这一餐,有久违的感觉,好似曾经热闹的家宴,温暖又感动。
饭毕,莫轩带着彩彻来看我。小姑娘虽然还在恢复,但是孩子总是充满活力的,一见我就猛地扑进我怀里,我差点没稳住。
莫轩不动声色地将彩彻从我怀里拉出来,将她抱在怀里,彩彻在莫轩怀里挣扎要下来,我看她的样子着实可爱。
“我来抱吧。”莫轩看着我不置可否,我笑笑,“没事。”
彩彻听闻,马上叫嚷着要让我抱。
我躺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彩彻躺在我身侧,我拿着一本话本子给她念,莫轩坐在一旁喝茶。恍惚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彩彻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将话本子放在一旁,给她披上薄被,轻轻地起身去了庭院里,莫轩也跟了出来。
“彩彻恢复的不错。”我和莫轩站在回廊里说话。
“嗯。”
“谢谢你没告诉青吟他们昨晚的事。”察觉到莫轩面色凝重,我故作轻松,“不然她定会笑我如此没出息。”
“我知道你不会想让他们担心。”莫轩看着我,目光真挚,“但是你可否想过我也会担心。我不知玉宗棠跟你说了什么,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子,能让你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想不会是什么快乐的事。你不愿说,我便不问,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若你真的出事,我也会担心。所以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真的不愿考虑自己,能否也想想我,我希望你好好的。”
他这一番话,真挚,动情,心像是被人用手揉着,快要化成一滩水,我没有说话,不知此情此景下,该如何回应这一番深情。
“白姑娘,我家医仙请白姑娘过院一叙,我就不进来了,还望白姑娘莫要负了我家医仙的盛情。”院外有小厮喊道。
青吟去了集市上采买东西,因着昨日之事,她直说不放心这宅里的吃穿用度,要亲自采买才放心,还叫了韩侗去当苦力。拾忆今日竟也没去水阁看书,倒是在苑里待了一天。
我坐在栏杆上沉思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见师叔。
一来,我身份已明,他毕竟是我师叔,师父向来最重礼节,要知道我如此,定会生气。
二来,我此行的目的是来寻找方继元,若是就此与师叔闹僵,那也就无从查起了。
晚饭过后,我对莫轩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去见玉前辈。”
本以为莫轩会反对,却不想他只是说:“好,我陪你一起。”
“莫公子,她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回来也得是什么样。”拾忆突然从房中走出来,将一柄长剑抛给莫轩。莫轩伸手接住,对拾忆颔首,拾忆没对我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到了师叔的清风苑门口,我停了下来,莫轩没有说话,将剑换至左手,抬手轻轻握了握我的肩膀。我转头看他,他脸上挂着温暖的笑,驱散了我心头的寒意。
进了清风苑里院,师叔正在摆弄院里的花草,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到我和莫轩一同前来,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在瞥到莫轩手持的长剑时,微微眯了眯眼。
师叔走到石桌前,沏了三杯茶,冲我们道:“过来坐吧。”
我和莫轩对视一眼,走过去坐在石桌旁。
师叔抿了一口茶,道:“有的人也太过脆弱,不过就说了三两句,就寻死觅活的。”
我低头将拳头握紧,莫轩将手覆在我手上:“这可就怪了,有的人入秦国天思衙不怕,在悬崖峭壁上采药不怕,却不知为何就偏偏怕了这三两句话。”莫轩说的很慢,却字字铿锵。
师叔脸色沉了下来,将杯盏重重地放在石桌上:“我身为她的长辈,难道还训诫她不得?”
“长辈训诫晚辈,皆是为了促其向上,却不晓得是何种训诫,能让人连生的希望都泯灭了。”莫轩将剑重重砸在地上,剑鞘竟扎进了土里。
“生?她好意思生么!她这条命早就该……”师叔话未说完,只听到剑鞘和剑摩擦发出铮铮的声音,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柄长剑直直的朝师叔身后的湘妃竹飞去,霎时间一片死寂,只听到一片湘妃竹倒地的声音。
我怔愣片刻,转头看莫轩,他的脸似乎埋在阴暗里,让我看不真切,但是他的手却是炙热的,顺着我的脉搏,那股热流淌进我心里。
空气好像静止了,风也停了,连虫鸣都听不到,仿佛只有天上穿云而过的月,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半晌后,终是师叔开了口:“我叫你来,是想把第十二路针法传给你。”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叔。
“我只是不想师妹的针法无人继承罢了。”师叔说罢,起身回了屋子,走到门口时,背对着我们道,“明日卯时,到相生堂。”
回去的路上,我和莫轩一路无言。
莫轩向来是个很懂得掩藏自己的人,但今日却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关于我,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是如何采到月翎草,却帮我解围,不知道我和师叔发生了什么,却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我自认虽身体柔弱,但内心却并不柔弱,此生唯一怕的,是亏欠别人。我之所以会被师叔的话刺激到,是因为师父和齐非哥哥一直是我心中不可触摸的痛点,是我此生无法弥补的亏欠。如今莫轩如此待我,我却仍旧对他有所隐瞒,我又如何担得起他这份情谊。想到这里,心如刀割。
“阿沅。”莫轩突然唤我。
“嗯?”
“上次去后山时,我发现一处水潭,甚是秀美,你可愿与我同去观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