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镜难圆

方继元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一直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他，那便是二皇子方继宇。

方继宇的娘是西蛮皇室之后，掌握诸多巫蛊之术，自百年前西蛮战败后，西蛮各族几乎被屠戮殆尽，侥幸逃脱者，也都四散在各处，难以形成势力。方成王将利用女人巩固权位的手段修炼得出神入化，又怎么会放着西蛮王室之女不用。

故事说来也是大同小异。成王方允庆还未登上皇位之时，便识得了西蛮王室之后阿茹兰，说是识得，倒不如说是刻意安排识得，所图的不过是阿茹兰的美貌，以及西蛮皇室独有的巫蛊之术。

年少的阿茹兰如圣山上的雪一样纯净美好，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怎知却是踏进了炼狱。方允庆不过只伪装了一年，待她生下了方继宇，便暴露了本性。

彼时，方允庆还未当上太子，朝堂中支持他的人也并不多。他将阿茹兰送进了临淄最风流的万春楼，更亲手将阿茹兰送上了一个个勋爵显贵的床榻，让阿茹兰趁他们醉死在温柔乡之时，对他们下蛊，以此来操控他们。阿茹兰自是不愿，可没想到，成王竟然用方继宇来威胁她。

在他眼中，那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可以用来威胁阿茹兰的工具。心如死灰，阿茹兰为了儿子，只得任由方允庆摆布。

终于，成王登上了太子之位，继而登上了皇位，成了这方国至高无上之人。他娶了虞国公主，又娶了太尉之女，而昔日那个如雪般纯净美好的女子，却成了他最不堪的污点。

成王将阿茹兰幽禁在冷宫中，却又特意让宫人帮助阿茹兰和方继宇见面，因为他知道，阿茹兰必定会将巫蛊之术传给她的儿子，这是西蛮王室百年来的规矩。等到这个可怜的女人将巫蛊之术尽数传给自己的儿子之后，她的死期也就到了，方继宇对母亲最后的记忆，便是被一卷破席裹着的尸体。

方继宇同方继元一样，他们都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童年，没有可以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但是他们却选了不同的路。

方继元对红玉的爱让他想要变得强大，强大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方继宇对母亲的爱同样让他想要变得强大，强大是为了毁掉这个杀死自己母亲的皇宫。

因着年幼的经历，方继宇很小就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观察，学着如何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生存下去。

他恨他的父王，却又不得不装作顺从的样子，他知道要报仇就必须要活下去，他要将方成王踩着他母亲尸体得到的一切尽数毁掉。他仿佛是这宫里的局外人，默默地看着深宫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终于，他看到了方继元，他知道他的复仇计划终于可以拉开序幕了。

成王虽宠爱丽妃和方继修，但是方继宇知道，方继修不堪大用，担不起这方国的担子，是以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但从成王让西城将军亲自教导方继元开始，方继宇便知道，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方继宇要毁掉的不是方国的现在，而是方国的未来。

成王之前不重视方继元，是以对他钟情于一个小宫女的事也无甚在意，但自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后，一切便不一样了。

女人，在成王看来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他不允许自己看重的儿子为了一个工具而失去理性，所以他命人将红玉带到宫外秘密处决，谁知派去行刑的老宫人看红玉年幼，动了恻隐之心，并未要了红玉的命，只将她丢在满是野狼的深山林里，任她自生自灭。而后，红玉为方继宇所救，方继宇知道她是方继元的软肋，日后定能成为搅动临淄风云的一枚重要棋子。

方继宇给红玉下了摄忆蛊，让她忘却了一切，继而将她带至百丈深的崖底，这里，是方继宇训练杀手的秘密之地。

他派人从各地找来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孩子，命人在这幽深的谷底教他们杀人之法，红玉终是成了其中一员。

这里没有白昼，有的只是无穷的黑暗和漫无边际的杀戮。没人知道红玉是怎么撑过那五年的，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黑暗的谷底，百余名少年最后只剩五人，胜者活，败者死，短短的一句话，却压上了百余条鲜活的生命，活下来的五人，却不知该是幸，还是不幸。

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方继宇又给红玉下了噬心蛊，借此来控制她。每到月圆之夜，红玉便会感觉到万虫噬心之痛，只有方继宇能让蛊虫休眠。

待到红玉完成了一年的刺杀任务，方继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便开始了，那便是让红玉刺杀忠君令青门门主——荣佑。

方国忠君令是方国自建国以来便设立的直属君王的机构，分黄门、青门、白门三门，在朝堂上虽无实权，但尤为皇帝器重。

现今黄门门主西城将军宇文墉，手握二十万黄门军，直接用于皇帝调遣。青门门主荣佑，手下门客百人，专司与他国外交之事。白门门主年无心，终日混迹草野，负责了解民生疾苦，以正帝听。

宇文墉手握大军，刺杀他，难。年无心神龙见首不见尾，刺杀他，亦难。而荣佑，居于闹市，最易下手。

方继宇派人带话给红玉，若是能杀了荣佑，便为她解蛊，且还她自由之身。其实杀不杀得了荣佑，并不是方继宇最在乎的，他早已在沿路安排好巡逻的官兵，为的只是红玉在刺杀行动之后，只能按照他设计好路线，躲进方继元的宅子。

刺杀青门门主是大罪，只要方继元护着红玉，便免不了得罪青门，进而引发青、黄两门的纷争。其实这也是方继宇设的赌局，赌的是方继元的情，很幸运，方继宇赌赢了，事情终究是按照他的预想发展，可他心里却没有想象的开心，或许是因为，方继元虽是成王的儿子，却不似成王的薄情寡义。

我通过拾忆身上的玉佩看到的，便是六年后，红玉和方继元重遇时的场景。

那一日，红玉刺杀荣佑失败，身受重伤，因着方继宇在各个路口布置的巡逻卫兵，她只能躲进方继元的府邸。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局，也算得上是美满。

方继宇在确认红玉按照自己的计划进了方继元的府邸后，又催动了摄忆蛊，让她忘记了这六年的记忆。只有这样，红玉才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方继元的催命符。

方继元寻了红玉六年一直未果。未曾想到，有一日，红玉竟会自己出现在黎园。他并非没想过这其中的蹊跷，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红玉。

红玉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方继元寻遍了名医，仍无济于事。

后来他便想通了，那些回忆有他一个人记得便足够了，他们还有长久的未来，可以创造更多美好的记忆。

重要的是红玉回来了，这次他一定会拼尽全力，让她一生无虞。哪怕红玉现在忘了他，不喜欢他，甚至对他充满戒备，他都不在乎，只要她无恙，他便心安。

红玉喜欢吃安溪糕点，方继元便请来安溪最出名的糕点师傅，亲自学习如何制作，每日变着花样地为她做各式各样的糕点。

红玉喜欢看志怪话本，方继元便特意在自己的书房中辟出一方隔间，专门为红玉搜罗各种志怪小说，每日方继元在书房中看兵书，红玉就躺在藤椅上看话本子。

红玉喜欢听戏，方继元便将聚贤楼买了下来，请来了临淄最出名的戏班子，将红玉喜欢的话本子排成戏。

红玉喜欢吃枇杷，方继元便在宅子里劈出一方果园，种满了枇杷树，还请了果农日日看护。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想把世间最美的东西，通通捧到她面前。

临淄城里有了传言，说是年少有为的大将军有了心尖上的人。一时间，城里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是何等妙人能得方继元青睐。

良国公府的千金叶兰芝是方继元众多爱慕者中名头最大的一位，听闻方继元有了心上人，却不是自己，自是想要一探究竟。

她知晓方继元从不参与那些觥筹交错的宴席，便别出心裁地组了一场马球赛，邀着临淄城所有的官家公子和小姐参加，方继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方继元本无意参加，但他瞧着红玉见着帖子后颇有兴趣，便破天荒地应了邀，携着红玉赴了马球宴。

叶兰芝的马球打得极好，在满城的官家女子中也是尤为别致的一位。

临淄城虽是皇城，时兴的玩意儿多，但大多数官家女子还是较为传统的，像叶兰芝这样飒爽的女子实为不多，这可能也是因着她小时在边关长大的缘故。

是以，皇城中的官家女子对她的评价也呈两极化，有的人觉得她活得恣意昂扬，甚是羡慕，也有人觉得她有悖女子之德，嗤之以鼻。

不过，因着她是良国公府的千金，即便是心中不屑，也没人会表现出来。

临淄城里爱慕方继元的女子甚多，但大多不过是因着他的年少有为、风姿绰约，其实对方继元本人知之甚少，但这叶兰芝与旁的女子不同，她喜欢的是方继元的经历，一个在沙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皇子，不似皇城里的贵公子只会吟诗作对、玩弄风月，这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这场马球赛的彩头也甚为不同，青鸾剑、紫金枪、临淄最负盛名的小说家游昌兴最新写的话本子，件件好似都冲着方继元而来，这叶小姐果然是下了功夫。

因着红玉对青鸾剑和游昌兴的话本子颇感兴趣，方继元便下场赛了两场马球。场上虽有八人，但其实大多不过是来助助兴，对这彩头无甚兴趣，独独方继元和叶兰芝较着劲，惹得众人都怀疑这青鸾剑莫不是鎏金的，连带着游昌兴的身价都翻了几番。

即便是叶兰芝马球打得好，但终究是比不过方继元在大漠沙场里练出来的马上功夫，两样彩头都被方继元夺了去。要是换成别的官家女子，早就给方继元安一个不会怜香惜玉的名头，这叶兰芝倒也不似别的官家女子般造作，输了也不恼，反倒开心得紧。

第三场的彩头是紫金枪，因着方继元觉得红玉对这枪不感兴趣，便歇下了。

叶兰芝见方继元未上场，还特意过来邀约，方继元只道是累了，婉拒了叶兰芝，却不想红玉不声不响地上了马球场。

那是重逢以来，方继元第一次看到记忆中红玉的影子。

一直以来，红玉都对谁都疏离又淡漠，对他亦如此，俨然不似记忆中的明媚模样，可今次红玉驰骋马球场，进球时展露的笑颜是他许久未见的温暖。

他想，早知道，就早点带她来打马球了。他想，在哪儿为她建一座马球场呢。

他这么想着想着，红玉已经提着紫金枪踏马而来，行至他面前，红玉将枪一抛。“接着！”

方继元下意识探手接过枪，红玉下马，小厮将马迁走。

“原来你还喜欢枪。”方继元将紫金枪递给随从。

红玉揩去额头上的汗：“我不爱枪，这是送你的。”

方继元递紫金枪的手一滑，随从一下没拿住，紫金枪铿锵地掉在了地上。

“我看你成日里在院里舞枪，估摸着你大抵会喜欢，怎么，你不喜欢？”方继元背对着红玉，红玉看不见他的表情。

“没有，我很喜欢。”方继元让随从退下，自己蹲下身拾起了那杆紫金枪。

红玉绕到他身前：“你眼睛怎得红红的。”

“风刮的。”方继元一手握着紫金枪，一手牵着红玉，“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