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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前路未知

作者:棠弋 字数:4794 更新:2022-04-13 18:21:18

让我喜形于色的字条,是佩兰写的,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句话是,方继宇还活着。

早些年曾有一个方国的狱卒来青玄庄求医,我治好了他的顽疾,他用了一个皇家秘辛付了诊金。

我向来只管办事,这些秘辛都由佩兰负责记录,保存在青玄庄的地下卷宗里。

我思来想去,若真要救方继元,免不了得找一个会解蛊的人,方继宇自然是首选。我琢磨着,方继宇好歹也是个会蛊虫之术的人,成王应不会如此轻易便要了他的性命,所谓削首之刑很有可能只是个障眼法。

抱着一丝侥幸,我写了信给佩兰,让她查一下地下卷宗里可有与方继宇相关的记载,未曾想到那狱卒所说的皇家秘辛便是方继宇其实并未死,而是被关在方国禁狱最底层的水牢里。

方继宇如今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救方继元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凡事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应勉力一试,预先失败不是我处事的原则,所以当得知这个消息,我便央了莫轩托秦宇恒带我进宫。

进宫后要如何,我其实还未想得周全,但想要知道方继宇现在是否还活着,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从知情者口中问出,而这事恐怕只有方国宫里至高无上之人才会知道答案。如果他还活着,见他最简单的方法,也自然是承了皇命。

思来想去,无论如何都少不了进宫这一趟。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宫中有一人或许能助我们,那便是当今方国的皇后——叶兰芝。

我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万事还需提前想好对策,以及实施后可能会出现的困难和变数,只有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从杜若告诉我的故事里,我大致了解了这位皇后的性子,也很是欣赏她对待感情干净利落的态度。她曾许诺过会相助方继元和红玉,因红玉最后没去得了秋水阁,这诺言估摸着应算是落空了一半,也许叶兰芝会愿意补上。但即便是叶兰芝能助我们见到方继宇,方继宇愿不愿救方继元还未可知,不过此事我心中也已有了计较。

在杜若给我讲的关于方继元和红玉的故事里,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那便是杜若。

也许方继元平日里闲来无事爱讲故事,亦或者他希望待他死后,能有一人记住他与红玉的旷世之恋,所以将故事说给了杜若听。但这故事委实精妙,精妙到连幕后主使方继宇的成长经历、所思所想都如此细致,我想这些定不会是方继元告诉杜若的。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故事是杜若编的,是以她能面面俱到,要么她亲眼见着了这故事中的每一个人,了解每一个人的想法。而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直觉告诉我,杜若和方继宇定有些什么她未说的故事。

今日为方继元看诊时,他同拾忆一样,与往常别无二致,让我都不禁怀疑,莫不是拾忆戴了易容的面皮,故而他未认出拾忆便是红玉。可而后又想想,若是他未认出,又何故让司方送那么些东西。这两人,委实奇怪。

不过今次来方继元这里最重要的事,不在于他和红玉,而在杜若。给方继元看诊完,我便邀杜若去凉亭一叙,杜若是个聪慧的人,是以我并未做什么试探,便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原来白姑娘竟想了这么多。”杜若在凉亭的桌上摆了几碟子糕点。

“我向来爱思虑,因觉得与杜若姑娘分外投缘,便又多想了些。”我拿起一块紫色的糕点轻尝了一口,糯糯的。

“其实名字什么的,我向来觉得不过是一个代号,我可以叫杜若,也可以叫沈幼安,我可以是采药女,也可以是小说家,甚至可以是取人性命的杀手。”杜若说这话时,脸上波澜不惊,我心中却是风起云涌,琢磨着如何把她说的话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杜若姑娘这几句话,倒是饱含了不少过往,偏我近来对旁人的过往甚感兴趣,今日正巧得空,可以听上一听。”

“初时,我叫踏雪,因我是被方继宇从雪中捡来的。我天生不善习武,他跟我说杀手不一定要用武功杀人,所以我潜心制毒,在那尸横遍野的谷底靠着用毒搏出了一条生路,成了最后活下来的五人之一。而后,我是小柔,是方继元府上的一名丫鬟,也是方继宇安插在将军府里的眼线。后来,我是声名鹊起的安溪小说家沈幼安。而现在,我是玉宗棠府邸里的采药女杜若。我没有什么可堪回首的往事,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非要说点什么的话,那便是对于方继元和红玉之事,我同方继宇一样,有一股执念,我们都想看看他们的结局到底如何。”杜若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扯开壶塞喝了几口,闻起来像是药酒之类的东西。

“没想到,你的角色倒是很丰富。”我又尝了一块黄色的糕点,酥酥的。

“学习制毒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写话本子我倒是真有兴趣,可亲眼看过方继元和红玉的那段过往,我便觉得自己写的话本子委实太过平庸,便封了笔。到了这里,我又发现自己在制毒上的造诣,倒是有助于我跟着医仙学医。”

“能活出别人几辈子才能活出的精彩,你这一趟委实不亏。”我讨来杜若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一股难闻的味道直上喉头,“其实今次邀你,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以你对方继宇的了解,若是我请他帮方继元和红玉解蛊,他可会答应。”

“首先,你这问题的条件并不成立,他两年前便死了,即便是他愿意,你也寻不到他了。”

“这倒是未必,我昨日得着一个消息,道是方继宇被关在禁狱的水牢里。”

杜若听到我的话,喂酒的手蓦地停住,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我不知道,或许他会愿意吧,正如我所说的,他和我一样,都想知道方继元和红玉最后的结局。”

杜若虽未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好歹没有否定方继宇会出手救方继元的可能性,我心里也算是踏实了一些。

回到东苑,拾忆竟在院中鼓捣木工活,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这是唱的哪出戏。”我踱步过去,看着拾忆一边端详着画好的工图,一边用墨尺在木头上做标记。

“闲来无事,打算做个东西玩儿。”红玉很是认真,甚至都没抬眸看我。

我瞧她无甚兴致同我说话,便回房去补眠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青吟的呼喊声从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青吟蹲在我床头:“姐,你快起来看看,拾忆的手可真巧,做了一个可厉害的玩意儿。”

我被青吟从床榻上拉起来,到院中一看,拾忆正在蹲在一个木头做的椅子前。

走过去细细看了看,这木椅子倒是别致,两侧各有一个轮子,两边带着扶手,座椅和椅背上都铺着软垫,椅背后面还有两个把手。

我拍了拍椅背:“没发现你竟还有当木工的手艺。”

拾忆站起身,看着我和青吟:“你们谁坐上试试。”

话音还未落,青吟已经坐上去了:“好舒服啊,这椅子怎么动呢?”

红玉亲自为青吟做了示范,青吟坐在这能移动的椅子上好不快活,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怎么想到做这个。”我和拾忆站在院里看着青吟欢快的身影。

“新认识一个朋友,闲来无事做给他的。”

我看了眼拾忆的侧颜,但看不出她的情绪,这东西不知是她做给方继元的,还是做给无名的,但无论是做给谁的,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开心的。

秦宇恒终于到了方国,接到莫轩的信后,他便先行到了檀溪乡,因着有事拜托他,我便早早地在门口迎着。远远地,看见秦宇恒一人一骑奔驰而来,湖里的云与秦宇恒的倒影交映成趣。

“白姑娘要出府?”秦宇恒翻身下马。

“我专程在这里等三殿下。”我福了福身子。

“等我?”

“正是,殿下不拴马么?”我看了看他身后游走的黑马。

“烈风通人性,不用拘着它。”秦宇恒突然看向我身后,“莫轩。”

“听到这马蹄声,我便知是你来了,我们去我房中细谈。”

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番,便去了莫轩的南苑。

连翘为我们三人烹了茶,红泥小火炉上传来丝丝茶香。近日里甚少见她,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她与师叔相认之时,那时她眼角裹着泪,甚是楚楚可怜,今日倒是神清气爽了不少。莫轩说我们有事相商,连翘便退了出去,还顺带为我们关上了门。

“此次我乃是为了促成秦、方两国共修青益渠之事而来,兹事体大,不容有失。白姑娘若是要让我将你带进宫,需得告诉我,你所为何事。”秦宇恒说。

“我进皇宫,乃是为了救人,有一人命关天之事,需得叶皇后相助。”我自是知道仅凭莫轩一句话,便让秦宇恒带我进宫,是不可能的。毕竟秦宇恒是秦国的皇子,我若是在方国宫里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便是有损两国邦交。

“你倒是颇有救人的癖好。”莫轩在我面前放下一杯茶。

我抿了一口茶:“医者父母心。”

“白姑娘与叶皇后是旧识?”秦宇恒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所救之人与叶皇后是故交。三殿下放心,我自是明白兹事体大,定不会做出有损秦国之事。”

“白姑娘言重了,只是此番我与成王乃是就国事相商,所带的都是些朝臣,我需得想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将你带进去。”

我为秦宇恒添上一杯茶:“此事我已有计较,当今太后患有头疾,三殿下只需说引荐一位大夫为太后看诊便可。方文王以孝治天下,若是我能治好太后的头疾,于促成秦、方二国合同修渠之事也是有益的。”

“既是如此,白姑娘明日便与我们一同进皇城吧。”

“多谢三殿下。”

因进宫之事还需详谈,是以午饭便留在莫轩院里吃了。吃过午饭,我们确认了明日进宫的细节之后,我便回了东苑。

回去的路上,我顺带去看了方继元,毕竟此行本来也是为着解他的蛊,他可万万不能在此时出什么差错。

行至院门口时,看见方继元正坐在拾忆做的木椅上看书,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我来了,方继元放下书,道:“白姑娘来了。”

我收回心神,进了院子:“看你这样子,恢复得不错。”

方继元将手靠在扶手上:“近来一直行动不便,还要多谢白姑娘送的椅子。”

“我?”我疑上心头。

“杜若在门口发现这椅子时,椅上留着一张字条,落的是姑娘的款。”方继元看了我一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不是姑娘送的?”

我灵光一现,想必是拾忆借了我的名,虽然还未想透这其中的缘由,但是自然还是要替她遮掩:“是我让青吟送过来的,这几日太忙,倒是忘了这桩事了。”

“哦,原是这样。”方继元脸上神色复杂,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又似乎有隐隐的失落。

从方继元的院子里出来后,我闲着无事,四下逛逛。不知怎的,竟逛到了枇杷园,正巧这园门还开着。出于好奇心,我进了这园子,却没成想在里面看到了拾忆。

“拾忆?”我唤她。

拾忆坐在地上,背靠着一颗枇杷树,手里拿着一壶酒。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大抵也明白她确然是知道了,但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拾忆没说话,仰头饮了一口酒。

“我不是故意想瞒你,只是其中有些隐情,打算处理好之后,再一并告诉你。”

“我虽不记得我要寻的人是何模样,但那日在这园里看见他,便知道他就是我要寻的人。”

我蹲下来看着她:“那你又为何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连送把椅子都要借着我的名义。”

“我看得出来,他不大想见我,更不想我认出他来,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他不想,那我便顺着他的心意。”拾忆说完,又饮了一口酒。

我索性盘腿坐在她身侧,从她手中夺过酒壶,学着她的样子饮了一口。

饮完后,我长叹一口气:“你也知我平日里酒量浅,今日饮了酒同你胡言乱语,也不算是辜负了他的嘱托。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因他时日无多,怕他日后去了,惹你徒添伤悲罢了。”

拾忆听了我的话,并没有说话,但我却知道,她在忍着,她就是这般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性子。

“想哭便哭吧,没什么好忍的。”我看了看她,她垂着眼,仍旧一言不发,“我寻到了一条路,或许可以救他,需得从你身上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拾忆掩饰不住的急切。

我指了指她腰间的玉佩:“就是这个。”

拾忆解玉佩的手在颤抖,我探手过去,替她解开玉佩:“我本想等真的救了他,再告诉你这些事,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虽寻到了或许能救他一命的方法,但我着实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救他,但你放心,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尽力让他活下去。”

拾忆的头埋得很低,我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准备离开。将将走出几步,拾忆突然叫住我,我刚一回头,她便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哭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她不住地在我耳边说:“阿沅,谢谢你。”

我轻抚着她的背,感受着这个女子隐藏在坚强外表下喷涌而出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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