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岁月静好

许是时辰未到，岑侍卫并未来接我，我顺着原路出了禁狱，却未想到外面竟如此大的阵仗。太后端坐在凤辇上，在她的面前以叶兰芝为首，跪了一地的宫人。

“白姑娘出来了，本宫以为医者向来只喜在药房钻研医理，却未想到竟还喜欢到牢房里游历。”太后面上虽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还未等我回话，叶兰芝便开了口：“岑侍卫，将皇上的圣谕呈给太后。”

岑侍卫站起身，捧着圣旨走到太后的凤辇前。

太后斜睨了叶兰芝一眼，示意宫女接过圣旨，宫女将圣旨拿给太后，太后看完冷笑一声，道：“皇后这是在用皇上压我？”

“儿臣不敢。”叶兰芝虽垂着头，腰背却挺得直直的。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儿为了你，不知道违逆了本宫多少次……”

“皇上驾到。”太后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皇上的銮驾正朝这里过来，莫轩和秦宇恒也紧跟其后。

从我看到莫轩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未从我身上移开，我看到他直直地朝我走来，走得很急，待他走近时我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走到我面前，从上到下的地看了我一遍，道：“可有受伤？”

我摇了摇头，他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用半个身子挡在我和太后之间。

秦宇恒似乎也想过来，但走到一半便顿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我，我冲他点了点头，以示安好，他亦冲我点了点头。

皇上下了銮驾，走到叶兰芝身侧，对着太后道：“不知道是何事惊扰了母后。”

太后将圣旨递给宫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皇儿，这禁狱何时成了如此随意之地，竟能让一个秦国人随意进出，皇后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文王笑道：“原来母后是为了此事动怒，母后可是错怪皇后了，此事是寡人的旨意。这禁狱阴湿，看守的将士难免落下些湿症，他们为方国尽忠职守，寡人自要为他们考虑一二。白姑娘医术高超，且又是秦国人，与这禁狱里的人无甚牵连，让她来为将士们看诊，再合适不过。”

“皇上这一番说辞，倒是滴水不漏，但禁狱乃是方国禁忌之地，难免有些不该白姑娘知晓的事情。本宫知道皇上做事向来谨慎周全，此番必是受了有心人教唆，才会颁下如此思虑欠缺的圣谕。”太后的眼神紧紧的锁在叶兰芝身上。

听了太后这许多话，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之前在永慈宫为太后看诊时，我便察觉到太后对叶兰芝并不和善，此番怕是要借机发作。叶兰芝乃是因我所求，才让太后捏住了把柄，我决计不能让她替我受过。

我正欲开口，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抬眸看着莫轩，他微微侧目摇了摇头，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思绪清晰了许多。

太后本就与叶兰芝有嫌隙，所以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来挑叶兰芝的错处。而此事是方国皇室的家务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决此事也得是由方国皇室自己解决，担着秦国人名头的我万万不能趟这淌浑水，否则只会被人抓住话柄，不管是对秦国还是叶兰芝亦或是我自己都无益处。

莫轩的袖子很宽很长，没人看得到此刻在这长袖之下，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给了我莫大的慰藉。

“太后这莫不是借着指摘皇后，来提醒寡人所下的圣谕有误？寡人是太后的儿子，但寡人更是方国的王，难道寡人下圣谕前，还要征得太后的允许不可？”文王的话说的很轻，但我想落在太后心上，怕是有千斤重。

我看着文王扶起了叶兰芝，看着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看着太后拂袖而去，看着文王温柔地抚上叶兰芝的鬓发。

我想，还好，还好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里，还有一人可以护她，也许文王的疼惜会让太后愈加厌弃叶兰芝，但是终归今后的漫漫岁月是这个男人陪着他。

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毕竟这皇宫总是有那么多的变数，但起码现在他们很好，那便足矣。

“在想什么？”莫轩轻轻拽了拽我的手。

“没什么。”我莞尔一笑。

“那便回去吧。”莫轩将我拉得更近。

“好。”这次，我竟不忍将手抽出来，或许是因为已经拿到了天蚕蛊，想再贪恋一下这红尘的美好吧。

修筑青益渠的事谈得很顺利，今夜文王摆了宴席为秦宇恒送行，明日一早秦宇恒一行便会启程回秦国。

我本也是要随他们一起走的，却不想太后道自己的头疼症这几日发作得厉害，希望我能多留几日为她诊治，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我借口身体不适溜了出来，我向来不喜欢这种觥筹交错的客套场合，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未必一样，还有诸多规矩讲究，实在是烦人得很。

没想到出了宫殿，竟看到秦宇恒也站在殿外的白玉栏杆旁，这皇宫很大，大的即便是各个宫门口、走廊里都点满了宫灯，在这夜色里还是让人看不真切这皇宫的模样，倒是今夜的星亮的很，衬得秦宇恒匿在黑暗里的身影愈发孤寂。

我走到他身边道：“三殿下怎得出来了，这宴席你可是主客。”

秦宇恒没回头看我，手抚在白玉栏杆上道：“白姑娘呢，怎么也出来了。”

我舒展了一下肩膀道：“我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待得久了也是烦闷，不如出来透透气，赏赏这宫中夜色。”

“原是这样。”秦宇恒道。

“那三殿下呢？莫不是你同我一样，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那倒不是，我生在帝王家，这种场合见得多了，倒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只是纷扰固溺志之场，待得久了，难免使人沉湎其中，失了方向。”

我看着秦宇恒的背影沉默不语，他自幼长在帝王家，且又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定是经历了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坎坷。我虽能猜到一二，但毕竟亲历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也不好评说什么。

“白姑娘怎么不说话了？”

“我毕竟只是个寻常百姓，未经历过三殿下所经历的事，是以觉得自己并无资格说些什么。”

秦宇恒突然转过来看着我：“白姑娘不必自谦，在我眼里你不是什么寻常女子，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我垂眸思考了一番道：“若是殿下非要我说些什么，那我便随便说说。所谓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殿下既是生在了帝王家，难免见些常人见不了的光景，这是殿下的命数。与其担心见得多了失了志向，是以避着不见，倒不如见得多些全些，用以锤炼心志，若是如此这般还能稳住初心，才难能可贵。”

秦宇恒听了我的话，面上似有惊异之色，继而又似有欣喜之姿，最后竟化作嘴角的一抹笑。

“白姑娘，你果然如莫轩所言，总能时时给人惊喜，我先进去了。”

秦宇恒说完便往内殿走去，我转头看他，却发现莫轩不知何时竟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秦宇恒冲他点了点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莫轩看起来很开心，提步朝我走过来。

“三殿下跟你说了什么，怎得如此开心？”待莫轩走过来，我问他。

“没什么，不过是夸了你一两句。”莫轩的笑倒是给这凉夜添了几分温情。

“我觉得若是如此，开心的应是我，但你现在的样子，倒让我怀疑，他莫不是夸了你。”

莫轩侧头垂眸看我，似是在思考，片刻后道：“嗯，你说的不错，方才我说错了，他的确是夸的我。”

我斜靠在栏杆上看着他：“照你这么说，我在这里同他说了半天，他却并未夸我，而你不知道何时站在那儿观望了一番，他便夸了你。”

莫轩挑挑眉，说：“嗯，不错。”

我点点头道：“这倒是稀奇，不知三殿下夸了你什么。”

莫轩看着我，眼里似有星辰：“他说，我眼光不错。”

“嗯？”我一时疑惑，但片刻后便反应过来，转过身子刻意不看莫轩，耳根子有些发烫，还好夜色能借我藏一藏。

“害羞啦？”莫轩突然在我耳边道。

我旋即侧身伸手将他推了回去，莫轩的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片刻后探手在我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第二日，秦宇恒一行人出了宫门，启程回了秦国，我与莫轩都留在了方国皇宫里，还是住在之前的行宫。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日都为太后施针，本以为因为上次禁狱的事，太后或许会找由头为难我，却不想她除了不爱同我讲话，态度和之前无甚差别，且说我治病有功，赏了我不少好东西。我虽不知太后是何用意，但是她不为难我，我倒是乐得轻松。

只是这皇宫待久了，着实烦闷，就这四方的院子，四方的天，哪里比得上宫外的山水来得秀丽。每日看诊完，吃过饭，莫轩便邀我同他下棋，奈何我棋艺不精，屡屡败给他，也没了兴致。

这日为太后看完诊，我走着走着，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正中我的脑门。我还未缓过神来，只见一个小宫女从宫门内跑了出来，对我福了福身子：“白神医，可真是对不住，我们几个姐妹没个分寸，竟将这毽子踢出了宫墙，你没事吧。”

我用手揉了揉额头，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不过是被毽子砸一砸，倒没什么要紧的。”

“多谢白神医，娘娘还等着我把毽子拿回去，我先退下了。”

“好，你去吧。”小宫女又对我福了福身子，转头奔进了宫门。

我抬头看了看宫门口的牌匾——永春宫。想了想，这好像是叶兰芝的寝宫，我不由有些好奇，便踏进了宫门。

未想到我一进去，便看到叶兰芝同几个宫女在踢毽子，那俏皮的模样俨然不似我平日里看到的端庄，倒是颇有几分寻常女儿家的烂漫。

我正想着，毽子突然又飞了过来，砸在我身上。

刚刚捡毽子那个小宫女又跑了过来，她还未开口，我便道：“无事无事，你去吧。”小宫女福了福身子，又将毽子捡了回去。

“白姑娘。”叶兰芝唤我。

我走上前去，正欲请安，叶兰芝便单手扶住了我。“今日不必讲究这诸多礼数。”

叶兰芝拿起绢帕擦了擦脸上的汗，遣了宫女，走到一旁的摇椅上躺下，顺手还剥了一个橘子。

“白姑娘，过来坐。”

我走到她身侧的圆木椅上坐下，看着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问我：“你要酒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今日是何日子，皇后与平日里看着不大一样。”

叶兰芝将酒一饮而尽：“我本就是如此，不过是享了什么样的富贵，便得担起什么样的责任。”

“皇后说的是，不过因我听过皇后的过往，甚是倾慕皇后的个性，是以对皇后如今的境遇颇为好奇。”

“我不只是叶兰芝，更是良国公府的小姐，有些事可以任性，有些事却不可以。不过我做事，向来是凭着自己的心，阿行，他待我很好，入宫，也是我所愿。”叶兰芝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是真的，比宫里那些虚情假意的笑美得多。

“看到皇后今日的模样，我也大抵明白了，毕竟在这深宫保有本来的样子并不是易事，定是旁人倾心守护而成。”

听到叶兰芝唤文王“阿行”，我便懂了，她还是那个她，不是因为荣耀，不是因为无奈，而是因为“爱”，才会入了这深宫。我也明白了，若是没有文王的庇护和宠爱，我恐怕很难亲眼看到我所听闻的那个真性情的叶兰芝。

所幸这个美好的女子，也有了真心待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