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的风打在身上、脸上,耳边轰隆隆的声音割得人耳朵生疼,唯有莫轩紧紧握着我的手,炙热有力,驱散我心头的恐惧。
“咚”的一声,冰冷刺骨的水漫进四肢百骸,一股眩晕感自头顶四散开来。
朦胧中有人将我托起,“阿沅,阿沅,醒醒。”
一股暖流自心口而出,直上喉头,涌入口里,我翻身吐出一口水,终是缓了过来。
莫轩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又咳了几声,转过头问他:“彩彻呢?”
“沅娘娘,我在这儿呢。”彩彻从莫轩手臂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没事就好。”
我们三人稍作休整后,便在崖底寻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山洞,莫轩让我和彩彻待在洞里,他出去找可以引火的枯枝。不一会儿,莫轩便抱着一堆枯枝回来了,接着又出去抱了一堆干草回来。
我们身上的火折子都被打湿了,莫轩拿出几缕干草,置于枯木之上,又拿起一根枯枝放在双手中间旋搓,不一会儿枯草便燃了起来。他抓起一把干草和细小的枯枝,借着燃起的小火苗终是爨起了火。
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莫轩让我和彩彻褪下外衫,用树枝做了一个架子,将衣服挂在上面烤着。这么一番折腾,彩彻已经累得睡着了,我将干草铺在地上,将她抱了上去。
我和莫轩围坐在火堆旁,燃烧的枯枝发出噼啪的声音,火星子溅了出来,我往旁边挪了挪,手肘碰到了莫轩。
微微侧目看了看莫轩,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堆。
“你怎么不说话?”我随手拿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
“我在生气。”莫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我将枯枝丢进火堆里,转头问他:“生什么气?”
莫轩从怀中摸出我的锦袋,转头定定地看着我,我眼波微动,探身过去想要拿回锦袋,他却又将锦袋揣进了怀中。
“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我是不会还给你的。”莫轩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坐回原来的位置,将手掌对着火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将方继元和红玉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了莫轩,但隐瞒了天蚕蛊的事。
莫轩听完我的话,缓缓道:“所以这就是你连命都不要,也要护着这锦袋的原因?”
“这锦袋里可装着三个人的命,况且事发突然,我当时也没顾及那么多。”话毕,我才惊觉说漏了嘴,齐非哥哥的事定不能让莫轩知道。
莫轩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本就这性子。”说完,莫轩便从怀里摸出锦袋递给了我。
我将锦袋打开,小罐都还完好无损,还好我事先便将接口处用蜜蜡封住了,心里不禁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你可猜到是何人要杀我们?”莫轩问我。
“约莫不是想杀我们,而是想杀我,不过我近来才涉足尘世,要说与人结怨,是万万不可能的。要杀我的黑衣人说,要让我死于意外,不然不好跟秦国交代,能在这种时候还顾忌方国颜面的人,定不是什么寻常百姓,是以我思来想去,想杀我的应只有一人。”
“方国太后。”莫轩接了我的话。
“不错,照这样来想,她想杀我,定是因为方继宇之事,这巫蛊之术本就是禁术,或许是她觉得我窥探了方国的秘辛,是以想除掉我。”
莫轩拾起一把枯枝,扔进火堆里:“文王方继行为人纯善,她的母亲倒是心思颇深。先是借着头疾将你留下来,让我们和宇恒分开,后又赏赐你诸多奇珍异宝,让宫人都以为她颇为看重你,所以即便你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她下的毒手。”
“不错。”我双手托腮,“自我出庄以来,接二连三碰到如此惊险之事,看来是得跟韩侗学一些防身之术。”
“你身子本就弱,受不得练武的苦,况且有我在,何须你跟他学,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莫轩说完,突然靠在了我肩上。
身体一下僵住,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我轻轻道:“莫轩。”
莫轩没有应我,又唤了他几声,可他还是没有反应。我侧头看他,脸颊贴到了他的额头,上面全是细密的汗水,我心下一惊,连忙用手扶住他的脊背,手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将手抬起来一看,入目是满手的鲜血。
“莫轩!”我大声唤他,可他双目紧闭,唇色惨白,依然没有应我。
我扶住他,将他缓缓放平到干草堆上,他今日着玄色衣裳,我竟没发现他受了伤,心里不禁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把莫轩的衣裳褪下,只见他的腰间有刀伤,还在往外涌着血,我将他的身子侧翻过去,这刀伤竟从腰部直接延伸到背部,而且莫轩背上还有七八处陈年旧伤。
我身上虽有银针,却无药材,只能先下针止血,再出去寻药。所幸这山底有风轮草和金菜花,能止血镇痛,我将药草放进嘴里嚼碎,风轮草的药汁让我舌头麻麻的,而后又将嚼碎的药草涂抹在莫轩的伤口处,从衣服的内衬里扯下几根布条,为莫轩做了简易的包扎。
架子上的外衫已经干了,我将彩彻的外衫盖在她的身上,小孩子家睡得熟,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将莫轩的外衫盖在他身上,他微微皱了皱眉,我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头。
一番功夫下来,天色也慢慢暗了,我又出去寻了一些枯木枝,毕竟这荒郊野岭,免不了有蛇虫野兽的,有了火光也安全些。收拾妥当后,我又添了一些柴火,终是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梦里齐非哥哥在对我笑,我伸手想要抓住他,他却突然敛了笑容,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地追啊追啊,却怎么也追不到他。
醒来时一身的冷汗,连忙低头寻找我的锦袋,还好,锦袋还在。我将锦袋打开,将装有天蚕蛊的小罐握在手中,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外面传来阵阵乌啼,黑洞洞的一片,我拾起身边的枯木枝慢慢地引燃,一根根放进火堆里。
彩彻翻了个身子,外衫掉了下来,我走过去替她将外衫盖好,回头刚好看见莫轩映着火光的脸。
我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没有冒汗了,见惯了他无所不能的样子,此刻虚弱的他倒叫我生出几分心疼。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天蚕蛊,待回到青玄庄,便能让齐非哥哥复生了,而我也不用再心怀愧疚的活着,挺好的,但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我想是因为莫轩。
之前因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死,是以一直刻意忽视他的心意,怕最后只会留给他一片伤心。可从我拿到天蚕蛊那一刻,我好像变了,变得自私了,变得想在他心上留下点什么,不想让他那么容易就忘了我,可能离死亡越近,人便越是怯懦吧。
正想着,莫轩一个侧身压住了我握着小罐的手,我正打算抽出来,他又翻身将我的半个手臂都压在了身下,我整个人一下俯了下去。
莫轩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可以看清他的睫毛,看见他眼皮上的褶皱,看到他面颊上映着火光的绒毛。
就在我的鼻尖蹭到莫轩鼻尖的那一刻,依稀感觉到有窥探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抬头,只见彩彻正坐在干草堆上一脸天真看着我们,我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口型,彩彻点点头便又躺了下去,我伸出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莫轩的呼吸喷薄在我脸上,搅得我有些意乱,或许是火光晃花了我的眼,莫轩的脸像是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粉色雾气,让人莫名想要靠近。
我俯首吻在了莫轩的唇瓣上,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睫毛滑过我的眼角,痒痒的。莫轩的唇瓣软软的,像是白日里我们分食的蒸糕,我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原来莫轩的唇是甜甜的。
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不知怎得我睡在厚厚的干草堆上,身上还盖着莫轩的外衫。
缓缓坐起来,彩彻还在睡梦中,莫轩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起身走出了山洞,看见莫轩正蹲在水边洗果子,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拿起地上的果子正欲跟他一起洗,莫轩却伸手将我手中的果子拿了回去。
“这水乃是从洞底流出的,冰冷刺骨,你就待着不要动。”莫轩手上动作未停。
“好。”我将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蹲在他身边。
“阿沅。”
“嗯?”
“昨日我牵着你跳下这山崖之时,你就不怕会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么?”
我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抬头看了看这万丈深渊。
“跟你跳的时候倒是没害怕,落在半空中的时候才想起害怕,可是好像也来不及了,况且你不是跟我说,只管把自己交给你么?”
莫轩洗果子的手突然顿住,转头看着我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莫轩伸手递给我一个洗好了的果子,我接过咬了一口,有点酸。
莫轩继续道:“我曾与师父来方国游历过,临淄和檀溪乡之间有一条河,名唤于丽河。我们一路行来,山势越来越高,且这一路有无数条山溪,山溪周围草木丰茂,定不是近日才形成的。水往低处走,这山溪总归是要汇入江河的,而这一路都未见于丽河,是以我猜这于丽河应在这悬崖之下。”
“原是这样,所幸你猜的不错。”其实在我们坠落时,我心中便有了计较,待到将要落地时,我便对他二人施展时静之术,总能逃出生天。但莫轩果然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莫轩,即便跳崖,也是在他的谋划之中。
“往日我做什么都有十足的把握,可昨日跳崖之时,我心中其实很害怕。”
“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你,也……”
“我怕因我失算,让你受伤。”莫轩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肩膀,恰巧昨日被那黑衣人在肩上打了一掌,而后又抱着彩彻撞在了座椅上,此刻正疼得厉害,我没忍住抽了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我看看。”莫轩立马松开我,作势要查看我的伤势。
我连忙站起来,后退几步:“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在马车上撞了一下。”
莫轩猛地站起来,大概是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捂着腰踉跄了几步。
我连忙走过去将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道:“你是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是不是,我费了半天功夫才把这血止住,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快到洞里让我瞧瞧。”
“你先让我瞧瞧。”莫轩将胳膊从我肩上取下来,“我压着你,你会疼的。”
“你再啰嗦,我……”我抬头瞪着莫轩,却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内疚,心便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放缓语气道:“你乖一点,我们先回山洞,我先给你瞧,你再给我瞧,好不好。”
莫轩点了点头,我将他的胳膊抬起,打算托住他回山洞,他将手抽了出来放在我手心,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将他扶回了山洞。
莫轩的伤口有一点出血,所幸我昨日多采了些风轮草和金菜花,依着昨日的办法,将风轮草和金菜花放在口中嚼烂,敷在他的伤口上,莫轩盘坐在我对面,一直看着我笑。
我将风轮草和金菜花递给他:“不然你自己嚼。”
莫轩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我笑:“我怕苦。”
我将手缩回来,无奈地将草药放进了嘴里。
为莫轩包扎完毕后,我便借口要吃果子,想逃出山洞,可是莫轩一把拉住我的手。
“给我看看你的伤。”
我轻轻挣了一下,莫轩又道:“你若是不嫌麻烦,我不介意再让你为我包扎一次。”
“……”
我轻轻半褪下衣衫,露出肩膀,只见前面一个乌青的掌印,后面也满是紫红的淤青。
莫轩皱着眉,轻轻用手指抚过我的肩头:“疼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你无需如此担心,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打紧的,回去敷一点活血化瘀的药,没几日……”
话还没说完,只见突然莫轩俯首过来,唇瓣落在我淤青的肩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手上紧紧捏着风轮草,它的汁液似是浸入我的皮肤,连带着骨头和心口都酥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