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日,我们终于回到了师叔的府邸,因怕刺客会在宅门口埋伏,是以莫轩带我和彩彻从后山绕回宅子,翻墙而入。
此时已过了子时,宅子里四下无人,我们将彩彻抱回南苑之后,便径直去了制药房。
我拿起架子上的药膏一一闻过,终于找了止血的金疮药,转身正欲唤莫轩,谁料到他正站在我身后,额头一下撞在他的下巴上,莫轩连着退了几步。
我连忙上前,伸手轻抚他的下巴:“对不起,对不起,让我看看。”
莫轩轻轻拂开我的手:“找到药了?”
“嗯。”我将手中的蓝罐子摊开给莫轩看,“快,脱衣服。”
莫轩怔愣了一下,我看着他道:“愣着干嘛,脱衣服啊。”
莫轩伸手将我拉近,望着我说:“以后这种话,你可不能对别的男子说。”
“说什么?”我将胳膊从莫轩手中抽出来,“我要给你上药。”
“我知道。”莫轩绕过我走到架子边,转头看着我,“不着急,你先将活血化瘀的药找到。”
我走过去将金疮药放到莫轩手里,又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黄罐子的药膏,放进了身上的锦袋里。“这下可以上药了吧。”
“嗯,可以了。”莫轩摊开手掌看着我,“把药给我吧。”
“药不是在你手上么?”我伸手将莫轩手中的金疮药拿了回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说的是这个。”莫轩指了指我的锦袋。
我将金疮药打开,用银勺挖出一点。“我回东苑之后自会上药,此刻要紧的是你的伤,风轮草和金菜花未经炮制,眼下虽止住了你伤口的血,但还要谨防化脓。”
“青吟现下不知回来了没,红玉此刻即便是没在方继元的屋顶上坐着,怕也是睡下了。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向来不怕麻烦自己,却十分怕麻烦别人,半夜将人叫起来为自己上药这种事你绝不可能做,所以最后极有可能是自己胡乱擦擦便了事。”莫轩边说边自顾自地从我的锦袋中拿出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我拿着银勺搅拌着金疮药,缓缓道:“当初跳崖时,论武功我不如你,所以便将自己尽数交给你。可现在是疗伤,论医术你不如我,所以你现在也只管把自己交给我。”
我握住莫轩的手腕,将他拉到躺椅旁:“躺下。”
莫轩未再说什么,将衣衫褪下,平躺在了椅子上。
我用银勺将金疮药细细抹在纱布上,将纱布轻轻贴在莫轩的伤口处,又用绷带顺着他的伤口绕着腰间仔细缠绕了两圈。
处理好伤口后,起身去药架上寻了些补气补血的药,还好制药房的火终日不灭,我将药罐放在火炉上煎着,搭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等着。
“阿沅,我可以起来了么?”莫轩躺在椅子上问我。
“不能。”我拿起扇子扇了扇火。
“那我可以穿衣服了么?”莫轩又问。
“可以。”我往炉子里加了些干柴。
“可是我够不着衣服。”莫轩又道。
我站起身来,望着莫轩,他躺在椅子上,衣服放在不远处的桌上。
我将扇子放在小凳上,走过去拿起莫轩的衣服递给他,莫轩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我自己起不来,你帮我穿。”
我叹了口气,不禁暗道原来平时越是刚强之人,受了伤便越是矫情。
一只手握住莫轩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继而把衣服递给他,莫轩看了看衣服,抬头看着我:“你帮我穿。”
我看了他一会儿,正欲说话,莫轩蹙着眉头小声道:“疼。”
“……”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莫轩的伤口,将衣服为他穿好,抬头看到他满目柔情地望着我,我转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我去看看给你煎的药。”
刚起身,莫轩便攥紧我的手将我拉了回去,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拂开莫轩的手。“别闹。”
莫轩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发顶。“去吧。”
昨天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夜里在山洞也没睡好,今日又赶了一天的路,我着实有些犯困。
小火炉将脸熏得热热的,熟悉的药香让人格外安心,我单手撑着脸,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朦胧中似有人将我抱了起来,不一会儿肩上有凉凉的触感,梦中有人轻轻哼着曲安抚我入睡,今夜睡得格外舒畅。
第二日醒来时,我已回了东苑,看了看地上的鞋,应是莫轩抱我回来的。
许是太累了,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厨房里飘来菜香,我循着香味进了厨房,看见青吟正忙活着。
“做了什么?”我倚在门边。
青吟转过身,手里还拿着炒菜勺:“姐,你醒啦,我做了鱼汤,马上就可以喝了,你先去梳洗吧。”
“好。”我点点头。
吃饭时,只有我与青吟两人,我问她:“拾忆和韩大哥呢?”
“自你走后,拾忆日日一早出去,天黑了才回来。昨日我和韩侗回檀溪乡时,发现路上有打斗的痕迹,恐你和莫公子遭遇不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到府后,发现你和莫公子都未回来,我们便确定你们出了事,韩侗让我留在府里等消息,他回临淄调查你们失踪的事。昨夜莫公子抱你回来的时候,嘱咐我不必通知韩侗,他在临淄调查正好能坐实你们失踪之事,让幕后主使放下戒心,不会查到这里来。”
我点点头道:“莫轩考虑的不错,我们只是坠崖,那幕后主使乃是个心思颇细之人,未见到我们的尸首应该不会放心,没几日就会查到这里。韩侗在临淄调查,正好可以混淆视听,让幕后主使知道我们确实是没有与你们会和,这样于我们更安全。”
“姐,是谁下此毒手?”青吟为我舀了一碗鱼汤。
“你还小,这些阴谋算计你不适合知道。”我舀了一勺鱼汤。
“姐,我不小了,你是不是嫌我笨啊。”青吟语气有些低落。
我探手握住她的肩膀:“傻丫头,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你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我再也找不回来的。”
“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青吟一脸疑惑。
“天真有多可贵,你以后就明白了。”我淡淡道。
“可我想像姐一样聪明,什么事都能解决。”青吟拿着筷子一脸哀怨地给我夹菜。
“傻丫头,我这不是聪明,而是谋算,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学来的。”我又喝了一口鱼汤。
“那姐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学,总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样了?”
我拿汤勺的手蓦地停住,半晌,转头看着青吟:“我倒宁愿你永远都不要学会,学习不总是快乐的,有些过程太过惨烈,你还是不要经历得好。”
青吟蹙着眉垂头思考着我的话,我用勺搅拌着鱼汤,仿佛可以驱散心头萦绕的苦涩。
吃过午饭,我去制药房为莫轩煎了药,将熬好的药放进药盅里,便提着去了南苑。
走到院门口时,正巧看到连翘正站在莫轩门外说着什么,我本无意听墙根,奈何他们的声音飘得太远,正巧悠进我的耳朵。
“公子,就让奴家为你上药吧。”连翘站在莫轩紧闭的房门外。
“你下去吧,我自己来。”我听见莫轩在房里回应。
“公子……”连翘又欲说什么,还未出口便被莫轩打断了,“下去吧。”
连翘颓唐地福了福身子,因心不在焉,走到近处才发觉我来了,她眼波轻轻扫过我,并未多做停留便径直走了。
虽然她从未直接表明过讨厌我,但从我们在这宅子里见面时,我便知道她不喜欢我,这不喜欢多半是因为莫轩,可她每回见了我,还是会稍稍做个体面的样子,今次甚至不似往日那般装上一装,倒是让我有些疑惑。不过我并未打算与连翘有何深交,她喜不喜欢我,我也无甚在意,是以疑惑了那么一下,便也过去了。
我走到莫轩门前扣了扣门,里面没有声响,若不是刚刚才听到他在里面同连翘说话,我可能会以为此刻他不在房中。
我隔着房门轻轻唤他:“莫轩。”
不一会儿,他便开了门,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阿沅,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中的药盅提起来:“给你送药。”
莫轩伸手接过药盅:“进来吧。”
莫轩只着了内衫,今日风大,我恐他着凉,进屋便转身打算把门关上,就在那一刹,我瞥见连翘站在刚刚我站着的院门边,隔着一些距离,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似乎在发抖,蓦地让我心头有些冷意。
“阿沅?”莫轩唤我。
我回过神来,将门关好,转身坐在莫轩对面。“换过药了?”
“换过了。”
莫轩将我为他熬的药一饮而尽,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不禁让我怀疑他喝的不是苦药,而是糖水。
我从腰间的锦帕里拿出几颗蜜饯,将一颗放进嘴里,缓缓道:“看你这样子,该是不用吃蜜饯了。”
莫轩垂眸看了看我手中的蜜饯,迟疑道:“这是给我的?”
我又扔了一颗进嘴里:“本来是给你的,之前在山洞里我让你自己嚼药草,你不是说你怕苦么,所以我就拿了些蜜饯来,想着能替你盖盖苦味儿,但是看你这好像吃了蜜糖的样子,想来也不需要了,所以我便自己吃了。”
莫轩探手过来,想拿我手中的蜜饯,我眼疾手快,猛地站起来,一把捏住锦帕。
莫轩微微蹙眉,倚身过来,将手探的更远,我将身子往后倾,握着蜜饯的手也顺势离他更远了。
“我的。”莫轩无奈地笑道。
“可我觉得你不需要了。”我抖了抖被锦帕包住的蜜饯,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莫轩。
莫轩似是被我的举动激到了,突然一步越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竟忘了身后还有圆凳,莫轩眼疾手快地揽住我的腰,另一手包住我捏着锦帕的手。
四目相对,他学我刚刚的样子挑了挑眉,道:“你看,我说它是我的,它果然还是我的。”
我将蜜饯塞到莫轩手中,慌忙地道了句:“都给你。”
还未等莫轩回应,便逃也似的奔出了南苑。
出了南苑,我打算去方继元的院子里瞧瞧,休息了半日,竟还未见到拾忆。走到小院门口,瞥见杜若正在院外的凉亭里坐着,便过去寒暄了几句。
“白姑娘回来了,不知此行可有收获。”杜若将手中的饵食尽数丢进池中。
“所幸运气不错,赌赢了。”
杜若神色一怔,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嗯,挺好的。”
“方继元呢?”我问她。
“出去了。”说完,她便静默地看着池水。
我大抵猜得到她此刻应是在想方继宇之事,可是他们俩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她既是没问我,我也不好主动提及,便自行离开了。
既然方继元不在这里,那拾忆自然也不在,除了这里,她便只能在枇杷园,是以我便朝着枇杷园行去。
没想到,在半路上竟碰上了方继元,他坐在木椅上从枇杷园的方向行来,与我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走了。
我推开枇杷园的院门,便看见拾忆靠在一棵树上饮酒,她转头看到我时,脸上似有失望之色,蓦地又转为欣喜之态。
“原是你回来了。”拾忆站起身来。
“嗯,你刚刚看到我似有失望之色。”我顺手摘下树上的一个枇杷。
“方才听到有人在院外,我还以为是……”拾忆似是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又看着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夜便回来了,你竟不知。”我思忖原来方继元刚刚匆忙离开是因怕被拾忆发现。
“近日嗜酒,昨夜喝得醉了,没听到院里的动静。”拾忆说完又仰头饮了一口酒。
“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宿在了哪位公子的屋顶,舍不得回来了。”我探手拿过她手中的酒壶。
拾忆顿了顿,苦笑道:“哪怕我失了记忆,我也认出了他,哪怕我戴着面皮,他也认出了我,可我们都不敢说,所以就装着,藏着。阿沅,不喝酒的话,这里太难受了。”拾忆指了指心口。
听了拾忆的话,我心里也难受起来,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老天爷还不是那么绝情,拾忆,我赌赢了,他有救了。”
拾忆的双肩颤抖着,她的眼睛慢慢攀上红晕,缓缓道:“阿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将手搭上她的双肩,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我说,那个你寻了两年的人,那个你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他有救了,不会死了,你们会有长远的未来,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
拾忆猛地抱紧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接住她所有无处安放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