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朦胧中似有人在拨弄我的头发。
微微眯开眼,入目是昏黄的烛光。
微微抬起头,肩膀一阵酸疼,原来我趴在莫轩的床榻旁睡着了。
轻轻动了动胳膊,坐直身子,有温热的触感落在脸上。
脊背一僵,缓缓转过头,看见莫轩正望着我,他手掌的温暖还停留在我的脸颊。
我握住他的手,紧紧贴住:“你终于醒了。”
不知何时,泪也奔涌而出,莫轩用温热的手指抹去我的泪渍。
“怎么又哭了?在梦里听到你一直哭,我就想我得赶紧醒过来,可不能再让你哭了。”
听了他的话,心头更加酸涩,眼泪也汹涌起来。
莫轩擦不干我的眼泪,索性勾住我的脖颈,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你听,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隔着锦被,我伸手抱住莫轩。
“嗯,你还活着,真好。”
吃过药膳后,莫轩说想出去走走,这几日连着阴雨,夜里有些寒凉,我拿出披风为他系上。
我们沿着石子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莫轩鲜有地露出好奇的模样,似乎对青玄庄内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怎么如此兴致勃勃,这庄内也无甚特别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是怎样的,想象一下我未见过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顿了顿步子,莫轩拉着我的手。
“怎么了?”
“走累了,我们坐一会儿吧。”
“好。”
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亭下是弯曲的小道和柳树,荷塘蔓延至远处。
“你应该知道明州吧。”我问莫轩。
“嗯,传闻是强大的秘术师聚集的地方,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住在那里的秘术师,都是百余年前帮七大国打天下的功臣之后,但是在数年前,还是被七大国联手灭了。”
“十一岁以前,我叫南宫沅,生活在明州,有疼爱我的双亲,可是在那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被生生夺走了,一夜之间,全府上下二十一口人全没了。”
莫轩握紧我的手,眼里是浓浓的心疼。
“从小娘就将我扮成男孩子,对外还称我叫南宫元,她跟我说这是家里的规矩。当时我尚且年幼,娘怎么说便怎么做,也并未细想这背后的原因。直到那场灾祸来临,娘安排齐叔将我偷偷送出府,催动秘术与杀手同归于尽,我才知道我身上背负了什么。”
我侧头看着莫轩,一字一顿的说:“上古秘术,时静。时静之术乃是母系相传,且为母之后,秘术力量便会大减。明州的存在对七大国来说是一个祸患,他们都想拉拢明州,却又都惧怕明州。娘预见总有一天明州会有灭顶之灾,便将我扮做男孩,希望能给外界造成我无法继承秘术的假象。”
莫轩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可只一瞬,便烟消云散。
“其实,自你从天思衙出来那日,我便知道你身怀秘术了。”
“什么?”
我细细回想,那日莫轩的确是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原来他早就知道。
“为了彩彻的病,我寻了不少的大夫,还有术士。那日为你看诊的大夫恰会秘术,是他跟我和宇恒说你的身体是因施展秘术才会如此孱弱。”
“三殿下也知道?”
“嗯,那日看诊时,他也在场。不过宇恒是自己人,不会泄露此事。”
“嗯,只是因我身怀秘术已牵连了太多人,不得不谨慎。”
“我懂。”莫轩又紧了紧握着我的手。
“齐叔带我出逃时,在半路遇到伏击,他为了让我逃出生天,独自一人抵挡那些杀手,我不敢回头,拼了命地跑。或许是命不该绝,一个黑衣大叔救了我,他将我藏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我在那里躲了两天两夜,饿了便吃洞口的树叶,渴了便喝石壁上渗出的冷水,终是逃过一劫。我不敢回去,爹和娘对我最后的叮嘱便是不要回头。我到酒楼去捡残羹剩饭吃,被他们养的狗追着咬,还差点被人牙子拐去,一路坎坎坷坷,最后还是跟着一个好心的乞丐伯伯,才能讨一口饭吃。”
莫轩揽住我,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搂住我。
“没过多久,明州便被灭了,七大国瓜分了明州的国土,我跟着乞丐伯伯去另一个地方讨生活,可在路上我们却走散了,我又成了一个人。在一个凛冽的冬日,师父和齐非哥哥出谷行医,我当时饥寒交迫,晕倒在路边,他们将我带回了白医谷,悉心照顾。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的名字,齐非哥哥说我每天郁郁寡欢的,定是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事,他希望我今后的人生能多些欢乐,便给我取名白齐欢。齐非哥哥待我如同亲妹,师父更是收我为徒,传我医术,他们一家对我有再造之恩,在白医谷的那三年也是我历经家破人亡之后,最快乐的三年。可是未想到,这快乐最终还是被夺走了。”
莫轩低头吻在我额角,将我转过去抱在怀里。
“阿沅,都过去了,痛苦的事就不要再回忆了,你现在有我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你经历任何苦难。”
我双手穿进莫轩的披风,环住他的腰。
“嗯,我现在有你了,我也知道你会保护我,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想把自己告诉你,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我轻轻挣开莫轩的怀抱,靠在他肩头继续道:“那天白医谷来了好多杀手,他们见人就杀,血染尽了庭院的药材。齐非哥哥将我藏到了床底下,有两个杀手破门而入,一刀毙命。他倒下时还不忘用身子挡住我,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袖口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看见他对我说,还好我护住你了,他就那么在我眼前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笑。”
有眼泪掉落下来,落在莫轩手上,莫轩将下巴放在我发顶,安慰我道:“都过去了。”
“待那些杀手杀光了白医谷所有的人,他们聚在屋前,我听见为首的杀手说,一定要检查清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男丁,要将南宫家的余孽清除干净。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这场灾祸是因我而起,也就是那一刻,我的时静秘术终于被开启了,只是一瞬,所有杀手的时间便全部被我夺走,立时毙命。”
我抬起自己的手,伸开五指。
“这本是一双救人的手,却也能顷刻间要了数十人的性命。”
莫轩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这不是你的错。”
“嗯,我知道,我也不后悔。”
“嗯,后来你又是怎么到了青玄庄的?”
“是佩兰带我来的。师父去采药,不在谷中,是以躲过一劫,回来后看到谷中惨象,悲痛交加晕了过去。正当我抱着师父不知所措之时,佩兰出现了,她说她是齐叔的女儿,当初母亲安排齐叔暗地里修建了青玄庄,为我铺好了后路,却未想齐叔为了拦住伏兵未能将我带去青玄庄。佩兰一直在青玄庄打理事务,得知南宫家被灭门,便到处寻我和齐叔,她身上有母亲下的秘术,能与我的秘术产生感应,终于在一年前打探到了我的消息。可她见我在白医谷过得平静快乐,便没有打扰我,只是派人时刻关注着,得知白医谷遭逢大难,便马不停蹄地来寻我。离开时我一把大火烧了白医谷,跟着佩兰来了青玄庄。”
“嗯,改日见了佩兰姑娘,我定要好好谢谢她。”
“我初来青玄庄时,半点生存的意志都没有,是佩兰一直开解我,陪着我,告诉我师父还需要我照顾,我才愿意吃上几口饭。后来她觉得我这样下去不行,便告诉我天蚕蛊和龙血草可以救齐非哥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青玄庄一直是佩兰在打理,我也只是名义上的庄主,这庄子能运营下去的一个关键便是地下卷宗。青玄庄藏有不少秘辛,这些秘辛能为青玄庄带来利益,但这不是我在乎的,我只在乎能不能找到天蚕蛊,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得保存好齐非哥哥的躯体。一直用时静之术是极其耗费精力的,为了不让齐非哥哥的躯体腐坏,我找来了玄冰加以辅助,却也因在寒潭里泡了数日落下了寒疾,每当天寒时便需用药压制。天蚕蛊我找了许多年,就在我快要绝望时,红玉出现了,她体内的摄忆蛊又给我带来了希望,可我翻看了方国卷宗却并没有发现线索,佩兰说她会传信给方国的朋友继续打探,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可后来看着红玉那么悲伤的样子,加之师父的幽篁居起火,又让我想起他们一家因我所遭受的苦难,我还是决定亲自前往方国寻找线索,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一阵风吹来,莫轩解开披风的领口,将我罩了进去。
“也因你的善良和热忱,才能让我们相遇,让我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我看着莫轩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他给我的镯子。
“你说过,不用怕物欲蒙蔽了心,更应该怕的是心寄错了情,所以让我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的心。莫轩,你愿意为我的明珠镶嵌上金银吗?”
莫轩伸手接过镯子,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时眼里星光熠熠。
他郑重其事地为我戴上镯子,将我的手牵至唇边。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摘下来。”
我欺身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答应你。”
莫轩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嘴边咧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欺身过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道:“阿沅,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慢慢地靠近你,可你却总是往后退,这是你主动向我靠近的第一步。”
“莫轩,其实我很自私,拿到天蚕蛊后,我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仍想在你心上留下点什么,想让你不要那么轻易忘了我,甚至放纵自己贪恋你对我的温柔。”
“傻丫头,如果这是自私,我希望今后你能一直这么自私下去。”
“还有,你说错了,这是我靠近你的第二步。”
“什么意思?”
“我不告诉你。”
我从莫轩的怀里挣出来。“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莫轩拉住我:“告诉我。”
我抬头看着他:“就不。”
莫轩挑了挑眉:“还记得我说过你可以试试我怎么罚你么?”
话音未落,莫轩欺身过来,唇上有温热的触感,继而滚烫至四肢百骸。
万籁寂静,水里散落了两个纠缠的人影,他们头顶,是一轮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