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我索性起来为戚唯熬药,照顾戚唯喝下药后,我便打算去看看莫轩,想来他和秦宇恒昨夜定是和官员商议了一晚。
刚走到庭院里,便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循声而去,都护府门口聚集了数百名百姓。只见他们跪在地上,不少人哭得歇斯底里,细细听来,应该都是商队众人的亲人。
门口的护卫刑风将我拦住:“白姑娘,这里混乱,你快进去。”
“发生了何事?”我问刑风。
刑风还未来得及回答我,只听有人指着我道:“就是她,她就是那个神医,只要把她交出去,咱们的家人就能回来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便看见百姓们都站起身扑了过来,护卫将他们拦住,刑风护着我进了都护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都护不是封锁了商队被劫的消息么,百姓怎么会知道?”我连忙追问。
“咱们城里混入了罗氐人,把商队被劫的消息传开了,而且今晨罗氐的使者来秦,道是漠城商队放了他们为罗氐王祛病所献祭的人牲,害的罗氐王一病不起,所以他们才扣留了商队。如果秦都护能将城中的大夫都送去为罗氐王诊治,他们便将商队众人尽数放回,而且罗氐使者说,大阏氏听闻你医术高超,指名请你去罗氐。”
“原是这样。”我慢慢理清了思绪,“秦都护和莫先生在哪儿?”
“他们在议事院商议此事。”
“我知道了。”
走在去议事院的路上,手心沁满了汗,我还未完全想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但是无论如何发展,对我而言都不是容易的事。
正想着,突然有人将我拉进一旁的厢房。
“是我。”莫轩的手轻轻覆上我的唇,暗示我不要出声。
我点点头,他松开我,眉头紧蹙,眼里盛满了担忧,压低声音说:“漠城现在不安全,我已经安排人送你离开,盘缠和换洗的衣物都替你准备好了,待会儿你就跟他们走。”
“那你呢?”我仰头问他。
“我必须留在这里。”莫轩避开我的目光。
我伸手扶正他的脸:“我也要留下来。”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莫轩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其他人或许可以选择逃避,但唯独我不可以,大阏氏指名要我为罗氐王看病。”
莫轩怔愣了一瞬,片刻后沉沉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听我的话,马上离开。”
“让我去吧,这是解救商队最好的办法了。”
“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罗氐人的目的,哪怕是你去了,他们也不一定会放商队回来,而且我怎么能让你冒险去罗氐,万一……”莫轩哽住,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官员分为两派,对此事争论不休,我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所以只能安排你尽快离开,你无需操心这里的事,我和宇恒自会想办法解决。”
“此次罗氐借人牲之事发难,虽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故意寻衅,但也算师出有名。他们请求秦国派大夫为罗氐王治病,以此换取商队平安,也并不算过分的要求。如果都护府拒绝,哪怕是他们杀了商队众人,也是秦国理亏在先。秦国虽然兵强马壮,但是边境修睦多年,如果因此事惹起战火,遭殃的只会是漠城百姓。而且此事百姓已经知晓,商队众人的亲属都聚集在都护府外,若是不答应罗氐的条件,只怕会激起民愤。”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是你让我如何放心让你去罗氐,我姐姐当年就是死在那里,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么?”莫轩一拳打在我身后的梁柱上。
我伸手抱住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忘了么,我有秘术在身,定能保护好自己。而且我相信哪怕罗氐人真的包藏祸心,你也一定能让我化险为夷。”
“你就这么相信我?”莫轩抚上我的后背,紧紧回抱我。
“嗯,相信。”我仰头贴近莫轩耳边。
莫轩刚将我送回房间,秦宇恒便来了,看着他面上的难色,我大概也猜到了他们商议的结果。
我知道秦宇恒定是难以开口,索性自己开了头:“三殿下,不知我何时启程去罗氐?”
秦宇恒闻言面露讶异之色,而后又看了看莫轩,犹疑了片刻后,道:“罗氐已经把商队众人带到了庸关边境外,只要我们将城中大夫送过去,他们便立马放商队回来。”
“那此刻便启程吧。”我将莫轩为我准备好的包袱从柜中拿出来。
秦宇恒上前一步道:“白姑娘高义,我自然也不会对你隐瞒。庸关守将苏云山和司丰两人之子斗殴,司丰的独子回家三日后暴毙而亡,两位守将因此事有了嫌隙,手下的士兵也屡次发生摩擦,致使军心不稳。司丰自丧子后便一病不起,月余前去世了,更是激化了两军的矛盾。此次父王派我来漠城,便是借建立都护府之名,整治军队,防止大漠各部趁势来袭。此次罗氐发难,背后可能另有阴谋,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军队人心不齐,况且对方并未杀害商队,提出的要求也并未逾矩,我们也不好贸然开战。”
“多谢三殿下相告,即便是不知道这些,为了漠城的百姓,我也会去罗氐。但是殿下告诉我这些,便是相信我,我定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秦宇恒的脸色暗了暗,抬起头来眸中尽是坚定:“白姑娘深明大义,我和我身后的秦军,定不相负。”
出门时,莫轩握住我的手腕:“只要你说不想去,我便有办法送你离开。”
我转身垫脚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我回来的时候,你要站在城门口接我。”
莫轩轻轻抚了抚我的发顶:“好。”
都护府门口依旧聚集着百姓,六个背着药箱的男子被围在中间,脸上神色不一。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道:“平日里为你们看病,也没见你们多给几文诊金,怎得今日就要我去换你们的家人回来,这事儿我可不干。”
说完,他便打算往外走,却被百姓们团团堵住,见自己势单力薄,索性把药箱取了,往地上一坐:“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凭什么要我去送死。”
我缓缓走下台阶:“医者父母心,我们不过是去看诊,兄台不必如此恐惧。”
那男子白了我一眼:“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白什么。”
“白沅。”
“对,白沅,你当然说的轻巧了,罗氐人指名要你去,你横竖都是要去的,可我们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去送死啊。”
莫轩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前正欲发作,另一个瘦瘦高高的大夫道:“王小五,似你这般贪生怕死,还好意思自称漠城第一妙手。”
被唤作王小五的男子站起身来:“丁大高,你一天不呛我会死啊。”
瘦高男子继续道:“呛你是看得起你,如今你倒是越发没气性,日后怕是你求着我呛你,我都懒得多说你一句。”
“嘿,就冲你这话,今儿谁拦着我去罗氐,我跟谁急。”王小五拍拍裤子上的灰,重新背起了药箱。
一番小波折后,六位大夫分坐两辆马车,莫轩与我共乘一骑,由秦宇恒领着一小支军队护送着朝城门口行去。
出了庸关,往西行了十里地,不远处便是莫轩父母的坟冢。
下了马车,看见秦国的界碑便在身边立着,上次来时竟未发现这界碑离莫轩父母的坟冢不过百丈远。
身后传来呼喊声,大家一齐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孩骑马追了过来。
走到跟前,他翻身下马,对着秦宇恒拜了拜,道:“秦都护,我也是大夫,为何不让我去罗氐。”
秦宇恒面色一沉:“苏境安,你来这儿做什么?”
“罗氐人不是让漠城的大夫去给他们的大王看病么,我自然是去给他看病的。”
“就你那两下子,去了能干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你父亲,让他亲自领你回去。”秦宇恒说完便拎起那男孩的后领,将他推进了马车。
“哟,这不是苏将军家的二公子么,你哥哥打死了司将军的独子,害的司家家破人亡,你今儿来这儿演的又是出什么戏啊。”王小五阴阳怪气地说道。
苏境安听闻立马挣脱秦宇恒的桎梏,从马车上跳下来,过去便给了王小五一拳:“你休要胡说八道,辱我大哥名声,司齐南不是我大哥打死的。”
王小五虽身量不高,但却长得极胖,苏境安看着不过十几岁,又瘦瘦小小的,一拳过去绵软无力,并未伤到王小五。
“那么多人看到苏秦安和司齐南在酒肆里为了一个舞姬大打出手,没过几天司齐南就在家中暴毙而亡,他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怎么会走的如此突然,定是你哥哥出手太重,将他打成内伤,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你……你血口喷人,我大哥宅心仁厚,才不会打死人。”苏境安气的双目发红,最后竟落下泪来。
秦宇恒出声止住了这场争吵:“好了,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境安我送你回去。”
苏境安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我要去罗氐,我要把商队的人救回来。”
“此事不用你一个孩子操心。”秦宇恒疾言厉色道。
苏境安显然是被秦宇恒的语气吓到了,垂着头道:“爹和大哥都能上阵杀敌,护佑漠城百姓,我自幼体弱多病,无法习武,唯有这一身药罐里泡大的本领,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场,为百姓做点事,秦大哥你为何不许。”
“救百姓的事自我们大人操心,苏府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你万不能再添乱了。”秦宇恒语重心长道。
“我不是添乱,正是因为爹和大哥现在闲赋在家,我才更应该做点什么,让他们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替他们分担了。况且,父兄一直守护着漠城百姓,如今我既能出一份力,当然义不容辞,他们若是知道,也定会支持。”
苏境安字字恳切,秦宇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走到秦宇恒面前:“让他去吧,这孩子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鼓励父兄振作起来,还是不要拂了他的心意,多些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成长。”
苏境安立马拉住我的手摇了摇:“白姐姐,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妙手仁心。”
莫轩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拨开苏境安握着我的手,还顺带斜睨了他一眼,苏境安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轻笑一声:“小孩子的醋你也吃。”
莫轩抬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在我眼里可没什么区别。”
我忍住笑意,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罗氐人带着漠城商队站在不远的对面,莫轩护送我们往那边走,商队众人往这边走。
两队人交错而过时,我看见了齐叔,彼此短暂地交流了一下眼神,我点头示意他放心。
到了罗氐境内,他们让我们坐上了为我们准备好的骆驼。
临别时,莫轩握了握我的手,我紧紧回握他,对他说:“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