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罗氐人用布条蒙住了我们的眼睛,想来是怕暴露王帐的位置。其他人倒是没什么,王小五装摸做样的反抗了一下,终是在罗氐人的威逼下低了头。中途停下来进了一次食,也并未让我们摘下布条。
到罗氐王帐时已是深夜,他们安排我们分住进三个不同的帐里,也不知是什么缘分,苏境安、王小五、丁大高竟被安排住在一处,我心里暗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太清净。
赶了一天的路,我身心俱疲,喝了几口热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天光大亮,脑袋晕沉沉的,想来是睡太久的缘故。
出去时,帐外的罗氐卫兵将我带至一个大帐前,说是大阏氏设宴招待。
除了王小五,其他大夫均已落座,见我进来,苏境安立马朝我招手。
“白姐姐,你坐这里。”苏境安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我刚落座,便看见王小五慢慢悠悠地进来,一屁股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人齐后,一个身着罗氐华服的女子从帐外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主位,想来应是大阏氏了。
这大阏氏与我见过的大漠女子有所不同,肤色白皙,五官小巧,言行举止倒有几分中原女子的做派。
“我是罗氐的大阏氏,略备薄酒,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洗尘。”
说罢,她便端起面前的酒杯敬我们,除王小五外,众人皆拿起酒杯回敬。这大漠的酒味道酸涩,我有些喝不惯,只能逼自己生生咽下。
接下来便是品尝大漠美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炙羊肉的确比漠城的更加美味。
酒足饭饱后,大阏氏派人送我们回帐。
丁大高突然走到我身侧,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奇怪么?”
我余光瞥了瞥他:“是有些奇怪,我们好像并不相熟。”
“在下丁子高,秦都护派我来保护你。”
我侧目看了看他:“我还以为你叫丁大高。”
他目不斜视,若无其事的走着:“只有小五那样唤我。”
“待会我去你们帐中细谈。”我低声道。
“好。”
丁子高说完,便慢慢和我拉开距离,又和王小五斗嘴去了。
我一个人住,若是丁子高独自来找我,怕是过于引人注目,是以我拿着医书装作去他们帐中探讨医理,这样不容易让人起疑。
帐中三人皆在,王小五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我让苏境安在门口把风,丁子高和我围坐在矮桌前叙话。
“此事确有蹊跷,罗氐人声称罗氐王身染重症,照理说应该立刻安排我们为其诊治。若说昨夜未让我们去,还能以夜深为由,可为何今日还不让我们为其看诊。”我压低声音对丁子高说。
“我也是疑惑此事,而且大漠虽与我大秦边境互通商贸数年,但会说中原话的罗氐人大多是来往的商客,可这大阏氏竟能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实在是奇怪。”
我与丁子高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沉重。
“看来此事果真没有那么简单。”丁子高缓缓收紧了拳头。
我沏了三杯茶,唤苏境安过来坐下:“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色已暗,大阏氏突然派人请我去为罗氐王看病,我思忖莫不是白日里罗氐士兵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到了罗氐王王帐前,我发现这里的守卫极其森严,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大阏氏同我一起进了王帐,罗氐王正躺在榻上,身侧跪了一个侍女。
“大汗今日如何?”大阏氏问侍女。
“回阏氏的话,同往常一样。”侍女垂头回答。
大阏氏转身对我道:“听闻白姑娘医术高超,劳烦姑娘了。”
“大阏氏客气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
大阏氏点点头,对侍女道:“你留在这里听白姑娘差遣。”
侍女应了一声“嚯”,大阏氏便出去了。
罗氐王的脉象十分微弱,似有若无,我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他竟毫无意识。
“大汗这样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都吃过什么药?”
“巫医说大汗的病是阿氐神的责罚,要献祭人牲才能好,可人牲被漠城的商队给放了。”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道这巫医真是一派胡言、草菅人命。
开了方子后,我本想自己去煎药,却被侍女拦下。
“大阏氏吩咐姑娘只用看病,其余的交给罪奴就好。”
我迟疑地看了看她:“你们这儿有人会识药、煎药?”
“罪奴只是听命行事。”侍女一直垂着头。
“好吧。”我将方子递给她。
本已推开了门帐,我又退了回来。
“你们这儿的侍人,都自称罪奴?”
侍女身子明显颤了一下:“罪奴本犯了死罪,大阏氏慈悲,饶恕罪奴,让罪奴来照顾大汗。”
“原是这样。”我一边思量她刚才的话,一边出了王帐。
夜晚凉爽,我独自溜达至僻静处赏星。大漠空旷,四下无光,星子比在漠城时更亮更密,躺在沙地上,星空像是一床巨大的幻彩锦被,将要垂到我身上。
“要是他在就好了。”突然有点想莫轩。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四下无光,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有人走过来。我下意识地隐在一旁的红柳丛里,待来人走近了,才听清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一行三个人,用板车拉着什么向北而去。
因为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他们要去做什么,只能继续躲在红柳丛旁等他们离开。待他们走远后,我刚要出来,突然又有一个人影过来,我赶忙趴下,待他走近后,发现是丁子高。
“丁子高。”我悄声唤他。
听到人声,他显然抖了一下,继而循声看到了我,才舒出一口气。他用手势示意让我先回营帐,我便悄悄地回去了。
许是晚上碰面过于招摇,是以丁子高晚上并未来寻我。翌日一大早,我便以想要骑骆驼欣赏大漠风光为由,邀他同行。没想到的是,他竟把帐里的人都带来了,不过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无需回避。
“昨晚你发现什么了?”我问丁子高。
“那三个罗氐人用板车拉了几个麻袋,将麻袋都扔进流沙里了。”
苏境安跑上来问:“为什么要扔进流沙里啊。”
我蹙眉道:“毁尸灭迹。”
苏境安迟疑道:“那麻袋里装的尸体么?”
我哭笑不得:“我只是打个比方。”
苏境安摸了摸后脑勺,有一绺头发散了下来,我唤他过来为他重新绾好。
苏境安稚嫩的脸上竟染上一层红晕,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好啦。”
他清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姐姐你真好。”
丁子高突然对着落在后面的王小五喊道:“你干嘛呢,走得那么慢。”
“腿短。”王小五吼道。
“你骑骆驼难道还赶不上我们步行?不过你腿短倒是真的。”
“你……丁大高你站着别动,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王小五便从骆驼上翻身而下。
“你个胖子还挺灵活。”丁子高继续调侃王小五。
王小五扑过来与丁子高扭打,两人在地上掀起一场沙暴,我和苏境安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一阵风过,沙尘扑面而来,苏境安转身立在我身前替我挡住风沙,他虽矮我半头,却因此刻的举动蓦得高大起来。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境安可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苏境安突然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嘴角:“姐姐,你这里脏了。”
第一次瞧见这孩子专注的样子,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看,虽然瘦瘦小小,但因长年在漠城,皮肤是太阳烤出来的麦色,衬得一双眸子格外清亮。我想着回去后,用药食帮他调理一下身体,应该能长得高些壮些。
“好了,擦干净了。”苏境安看着我,“姐姐刚刚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我插着手,冲他笑道:“在想等你长大了,漠城的媒婆怕是要踏破你们家的门槛。”
苏境安抬手蹭了蹭鼻尖:“我身体孱弱,怕是没有哪家姑娘会喜欢。”
“不会啊,你很好。”我捏了捏他瘦弱的胳膊,“等回了漠城,我帮你调养一下,应该能长点儿肉。”
苏境安的眉眼似是被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笑的明媚又灿烂。“白姐姐你真好。”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这弟弟委实可爱。
丁子高和王小五两人灰头土脸地走过来。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丁子高。
“我会继续留意昨晚那三个罗氐兵,搞清楚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你管人家装的是什么,赶紧把病看好了回家。”王小五瞥了瞥我,“白大神医,现在站在这儿的人里面,就你去看过病,怎么样,你能治好么?”
“恐怕难。”我耸了耸肩。
“你不是医术高超么,罗氐人指名道姓让你来,怎么会看不好呢?”王小五撇了撇嘴。
“治病不难,难的是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治好罗氐王。”
“什么意思?”丁子高问。
“大阏氏只安排了一个侍女照顾罗氐王,且还是个罪奴。大汗病危这么严重的事,却只派了一个完全不懂医理的戴罪之人服侍,你们说不奇怪么?而且我开了药方,他们却不让我去煎药,我想这大漠应该不会有比我们中原大夫更懂药理的人了吧,可他们却执意不让我亲自去煎药。还有,王帐内只派了一个人侍候,可王帐外却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护卫,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囚禁。若照这样看来,我猜想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要治好罗氐王,看病不过是将我们带来大漠的借口。”
我说完后,三人皆是沉默,刚刚欢乐的气氛霎时变得沉重起来。
“那他们为何要把我们带来大漠?”苏境安问。
我摸了摸下巴,缓缓道:“这我也没想明白,要说我们的共同点,便是都精通医术,可他们让我们来又并不是为了给罗氐王治病,那让我们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丁子高道:“我觉得被他们丢掉的麻袋,应该能解开我们的疑惑,今晚我再去探探。”
“好。”
虽然大家都心绪万千,但为了不让罗氐人察觉到异样,面上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回了帐子。
我坐在榻上,抚摸着手上的镯子,凌乱的内心终是平复了下来。
“莫轩,等着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