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已停,受伤的士兵和百姓源源不断地被送进医馆。
“他奶奶的,老子不发威,真把咱们大秦士兵都当成怂包了。老子现在就出城杀几个罗氐孙子,叫他们知道爷爷的厉害。”一个留着串脸胡的士兵大声道。
“黄鲁生,你冷静点,不要违抗军令。”一个白净的士兵拦住他。
黄鲁生推开那个士兵,道:“徐景达,你给老子让开,别以为都护提拔你为近卫军,你就可以压死我们,你们苏家军怕死,我们司家军可不怕。司家军的兄弟,跟我一起杀出城,让罗氐那帮孙子看看,什么叫大秦铁军。”
“黄鲁生,你这话什么意思。”一名胳膊受伤的士兵站了起来。
“不就字面意思吗,说你们苏家军没种。”另一名士兵回道。
医馆的士兵纷纷站起来,场面一下混乱起来。
“看来我立下的军令,你们是没放在心上了。”秦宇恒从外面走进来,莫轩、苏云山、苏秦安跟在后面。看到莫轩安然无恙,我轻舒一口气,可突然发现他肩头有大片血迹,我的心又一下揪了起来。
察觉到我关切的目光,莫轩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众人一见秦宇恒,都安分了下来。秦宇恒走黄鲁生跟前,垂着眼皮看着他,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我都感受到了威慑的压迫感。
黄鲁生慢慢垂下头,喘着粗气,道:“禀都护,属下并非不遵军令,只是想我大秦铁军是何等威名,今日竟被这罗氐小儿欺辱至此,一时心中不忿。”
秦宇恒环顾四周,缓缓道:“罗氐联合大漠十三部猛攻漠城,而我大秦士兵却军心涣散,自相残害,若真是打起来,不知你们觉得是谁会胜。”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垂着头,没人说话。
“罗氐人处心积虑,利用瘟疫让漠城孤立无援,又趁城中军备不足发起猛攻。我知道苏家军和司家军有嫌隙,但是你们别忘了,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士兵,守护的是我大秦的子民,不是苏家,也不是司家。”
苏云山和苏秦安立马跪下,苏家军也随着跪下,司家军的士兵见势也跟着跪下。
“末将治军无方,还请军法处置。”
秦宇恒瞥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既是如此,那苏将军便自行领十军棍吧。”
“家父年迈,还请都护让我替父受过。”苏秦安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秦安,莫要再说。”
苏云山将军站起来,径直朝军营走去,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黄鲁生也跟着去了。
纷乱已止,我忙穿过人群到莫轩身边:“你受伤了?”
莫轩淡淡笑了笑,带着浓重的疲惫:“没有。”
“这血……”我伸手抚上他的盔甲,血已经凝固了。看着莫轩紧蹙的眉头,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他的血,心里五味杂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没事,军中还有要事要处理,我先回营了。”莫轩轻轻抚开我的手,转身出了医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疼得要命,他不想让我看到他悲痛的样子,可是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将伤员全部安置好后,天色已暗。我本打算去军营找莫轩,却不想在路上便看见了他。他坐在望月楼的楼檐上,虽然隔得远,但是只需一眼,我便知道是他。
我沿着楼梯一层层登到楼顶,额头上浮起一层薄汗。目光越过楼顶的栏杆,看见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清冷的月光笼在他身上,衬得这背影越发孤寂。
好想,抱抱他。
翻过栏杆,中间落差有些大,我颤颤巍巍地用脚试探,突然腰间一紧,回头看,莫轩从背后单手抱住我,将我稳稳放在房檐上。
我们并肩坐下,莫轩用手轻轻擦去我额上的汗。抬眸看着他青色的胡茬,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鼻尖,我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放在他肩头。
莫轩的身体僵了一瞬,继而柔软下来,抚了抚我的发顶,柔声问:“怎么了?”
“就是想抱抱你。”
我听见莫轩鼻腔中浅浅的笑意,又将他抱得紧了些,在他耳边轻轻道:“有我在。”
莫轩的身子又僵了一下,片刻后紧紧地抱住我。
我们坐在房檐上,看着四周的夜景,却不似上次那般有灯火留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们说父亲出征前曾说,若是他回不来,便将他葬在庸关外大秦国界之处,他要继续守护身后的大秦子民。我虽能明白,可初时也不免觉得讽刺,父亲心系大秦,却被大秦亲手埋葬,不知最后他可有后悔。可是这段日子,我和士兵们朝夕相处、共御外敌,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浴血奋战,那种热血沸腾的使命感是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我好像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死后也要长眠于这片土地,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父亲靠的那么近,比当初他在我面前时,要近得多。”
“莫家祖上本就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所谓血脉就是这般神奇,即便是伯父没有对你言传身教、耳提面命,你骨子里还是继承了这份保家卫国的热血。”
“阿沅,我要守护他们。”莫轩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是熠熠的光。
我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好,我陪你一起。”
夜里,刚回到都护府,苏秦安便抱着一名女子前来寻我。
“白姑娘,求你救救她。”
他怀中的女子满身伤痕,气息微弱,我忙让他将女子抱进我的房间。
经过一番施诊之后,女子终是救了回来。
“苏兄,这女子满身都是鞭伤,不知是何人下手如此歹毒。”我问苏秦安。
“我不知道,我找了她很久,以为她离开漠城了,却没想到今天在路上撞见了伤痕累累的她。”
我和莫轩对视一眼,犹疑着问:“不知这姑娘是苏兄的……”
苏秦安叹了口气,缓缓道:“想必莫统领和白姑娘应该听说了我和司齐南在酒肆为舞姬大打出手的事吧。”
我抿了抿唇,道:“只是略有耳闻,不过坊间的传言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便是那舞姬。司齐南出言不逊,羞辱归云,我一时气愤,便与他争执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没想到害得司家家破人亡,致使两军剑拔弩张,罗氐趁虚而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正欲劝慰他,莫轩拉住我,将我带出房间。
“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况且,他自小征战,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远远地,有说话声传来,不一会儿,只见青吟和王小五一起走过来。
“姐,我在和风苑做了一桌子菜,特意来叫你和莫公子。”
王小五接着道:“玉林楼关门了,我的玲珑醉也喝不上,还好青吟姑娘有这手艺,能让我一饱口福。你俩快着点,要不是青吟姑娘非要等你俩,我早就忍不住动筷了。”
和风苑里热闹非凡,师父、师叔、佩兰、红玉、方继元、韩侗、杜若、连翘、苏云山、苏境安、丁子高、刑风都在。
这一晚,大家共享珍馐,饮茶作乐,为漠城这死寂的夜添上了一抹生机。
临睡前,我握着佩兰的手,将齐叔的事告诉了她,可不知为何我似乎并未感受到她的喜悦,我想也许是夜太深了,我们也都太累了。
本以为翌日可以睡个好觉,却没想到漠城迎来了更大的麻烦。
城中的水源,被罗氐人切断了。
漠城地处大漠,气候干燥,水源匮乏,春夏用水多靠苏阴山的冰雪融水,秋冬用水多靠水窖储水。苏阴山位于罗氐境内,高耸入云,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大漠诸多部族也都是靠苏阴山的雪水存活。是以大漠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动苏阴山的水,不然天神会降下责罚。
莫轩和秦宇恒都去议事厅了,我和青吟、韩侗、方继元、红玉坐在院子里讨论此事。
“看来罗氐这次是铁了心要攻破漠城,甚至不惜亵渎天神,截断苏阴山的水源。”方继元道。
“罗氐和大秦修睦数年,我实在想不明白,罗氐为何会突然翻脸,用尽阴谋诡计,残害漠城百姓。”韩侗沉沉道。
众人皆是沉默,无人明白其中缘由。
我一言不发,心里却隐隐有些答案,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想应该与罗氐的大阏氏有关。
刑风来院里请方继元去议事厅,红玉微微扯了扯方继元的袖口,方继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而后随刑风去了议事厅。
夜里,苏秦安带着归云来我院里道谢,她虽然是被我救回来了,但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难怪苏秦安对她放心不下。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我也不免多为她操了几分心。
苏秦安和归云刚走,莫轩便来寻我。他说他要去办一件事,需得三四天,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没有多问,只是替他系上披风,告诉他,我等他回来。